等电话打来之前,楚遥先翻了翻袁嘉翔的柜子。
柜子里只有一些没有打开包装袋的生活用品和卷纸,而他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新买的,楚遥找不到任何与他以前生活有关联得东西。
就连他的手机,也是上个月才换的。
楚遥的眼前弹出两行小字。
【mooN:手机密码是六个七哦。】
【mooN:我查了一下,是因为袁嘉翔以前的领导经常会说,七上八下嘛。】
楚遥轻笑一声,说道:“七?我不喜欢的数字。”
她打开袁嘉翔的手机,不出意外,里面的应用软件也少得可怜,连一页都没有装满。
社交App里,与袁嘉翔经常聊天的只有他的母亲,看记录,她是个很爱唠叨又关心自己儿子的典型老妈。
“天凉了,你那边冷不冷啊?房子有暖气的吧?”
“你看,妹妹给你画画咯,画的是咱们一家三口。”
“前阵子你雯雯姐的小儿子结婚了,新娘子很漂亮,是个教钢琴的老师。”
“我给你寄了些你爱吃的沙田柚,你有没有收到啊?”
……
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仔,哪天回家”。
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袁嘉翔从来没有回复过她一句,要么,就是他将自己回复的内容全部删除了。
什么样的人会删除自己说过的话呢?
楚遥不知道,她想回忆一下理由,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因为袁嘉翔的记忆不好,而是因为他服用的药物有一个作用,就是会使人健忘。
当然,对于袁嘉翔来说,这似乎算不上是一个副作用。
楚遥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袁嘉翔没有设置来电铃声,而是选择了这种更为安静的提醒方式。
她刚一接起来,就听到那边哭天喊地的声音。
“阿妹、阿妹不见了呀——我要你快些回来,你偏不听,我一个人就看不住她。”
“这下好了,她被坏人拐走了,你开心了吧?!”
“都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了,你从来不听我的话,你个……”
楚遥将手机拿远了一些,虽然听不懂袁母的方言,但她也分得清哪几句是不堪入耳的脏话。
后来,袁母更是哭得差点上不来气,消停了一会儿,一个冷静的女音传了过来。
她说:“佳好走丢了,我们这会儿都在警局,警察让我们等会儿先回去。你放心,我们会照顾舅妈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安慰道:“姑姑太自责了,才会口不择言,你别怪她。你看看购票网站,能买到明早的飞机吗?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坐高铁了。”
袁家乱成了一团,袁母的情绪又起伏不定,袁嘉翔必须快点儿回到家中,才能主持大局、寻找妹妹。
老家和帝都相隔甚远,坐飞机的话,几个小时就能到。
他们那是个有些偏僻的小县城,虽然修了机场,但飞机的航班极少,经常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直达的飞机。
而坐高铁的话,至少需要八九个小时,这也是电话那边的女人顾虑所在。
楚遥不抱希望地搜寻了一下脑海,还真浮现出关于女人的身份。
她就是袁母所说的雯雯姐,是袁母弟弟的女儿,大名叫陈佩雯,比袁嘉翔略大几岁。
他们小时候关系还不错,后来陈佩雯去了港城打工,袁嘉翔又北上,很多年不曾联系。
直到多年以后,陈佩雯结婚的时候,他们才匆匆见了一面,后来陈佩雯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袁母每每提起这个外甥女,都会用艳羡的语气说道:“你雯雯姐真是个有福之人,别看小时候读书不行,学东西也慢。她嫁得好,一下子跃上枝头当凤凰了!”
这话说得也没错,佩雯表姐的丈夫的确是个很富裕的人,婚后就送了她一套价值千万的房子。
但袁嘉翔听到这话,却总有种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感。
楚遥模仿着袁嘉翔的语气,说道:“好的,表姐。我明天就能到,我妈就拜托给你们了。”
“没事,你也不要太着急了。这个时候,只有你冷静下来,才能找到佳好。”她叹了口气,“路上注意平安,你不能再出事了。”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楚遥打开订票软件,输入了目的地。
很巧,今天一共有两班帝都到老家的飞机,有一班在两个小时后起飞。
袁嘉翔的公寓离机场很近,开车过去仅仅需要二十多分钟,而楚遥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装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就赶向了机场。
坐在飞机上,她试着回想关于袁母和妹妹的事情。
袁嘉翔在患上心理疾病后,就没有回过家,母亲忙着照顾妹妹,自然也不会来帝都看他。
母亲和妹妹的形象也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淡去,剩下的全都是儿时的记忆。
妹妹佳好是在他四岁那年出生的,父母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怀有无比的期望。
以前,父亲总说,这个家哪里都好,就是缺了一点儿人气。
袁嘉翔那会儿听不懂父亲的话外音,但母亲明白,他是想再多要几个孩子,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袁母为了生孩子,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每天都要喝三五碗中药,还要艾灸。
房间里时常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艾叶味,熏得袁嘉翔想吐,又吐不出来。
除此以外,庙会也得勤去,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初一和十五,袁母就要上山烧香拜佛,以求菩萨保佑。
她大方地见到乞丐就要留下零钱,又在吃穿用度上抠抠搜搜,做了一顿饭,就代表着接下来的两三天都得吃剩饭了。
为此,袁嘉翔也跟着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去幼儿园的事也泡汤了。
她折腾了好几年,终于怀上了孩子,却没有想到,生下来的女儿是个痴呆儿。
亲朋好友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袁母更是面色灰白,原本定下的名字也不能用了,便只好临时改名。
本来是大喜的日子,袁父发了好大一通的火,将病床上的妻子骂得抬不起来头,仿佛是她故意生下一个残障的女儿来气自己。
然后,他就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讯。
下了飞机,已是深夜。
这会儿肯定是打不上车了,楚遥思索再三,问道:“袁嘉翔当初是怎么回去的?”
【mooN:机场外两公里处有共享电动车。】
楚遥沉默了,她不太想顶着寒风骑几个小时的共享电动车。
她又问道:“我能用我自己的玄术吗?”
【mooN:当然可以,你还选择跳过这一小段,不会影响后续发展。】
“那就跳过吧。”
【mooN:已为你快进到两个小时三十六分以后。】
楚遥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很快,她周围的环境就改变了。
老旧又狭长的小巷,巷口停着几辆车,楚遥认出来了,这是袁家亲戚们的车。
看样子,来的人还真不少。
袁嘉翔的家就在巷子的另一头,这一片都是老式的平房,缺点自然是不用多少,好处则是每家都带个小院子。
袁家的邻居就在院子里种了不少树,一到夏天,树上就挂满了鲜艳的果子。
反观袁家,院落里堆积都是一些杂物,还有一辆已经破旧的自行车。
楚遥心中翻涌着莫名的熟悉感,这辆车应该是袁嘉翔七岁时的生日礼物。
童年的袁嘉翔像一棵草那样野蛮生长,袁母的精力大多花在了照顾妹妹,而他则获得了无拘无束的自由。
那时的小孩还没有补习班,没有繁多的作业,更没有什么升学压力。
或许是出于愧疚,袁母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一份大礼——一辆被辗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自行车。
他们家过得本就是紧巴巴的苦日子,像自行车这样价格高昂的东西,袁嘉翔想都不敢想。
尽管这辆自行车的年龄说不定比他还要大,他还是兴奋极了。
从那以后,他一放学,就会骑上自行车,去看十几公里外的火车轨道,去看尚且清澈的河流,去看一切他从未见识过的新鲜事物。
他玩到很晚才会返程,回到家时,袁母通常在给妹妹煮第五顿饭。
她有一种别样的执拗,不相信医生所说的智力缺陷,用独属于她的方式治愈女儿。
袁母认为,女儿之所以发育缓慢,是因为在娘胎里缺少了营养,她现在要将那些营养全部补回来。
可惜袁佳好并没有因此变得聪明一些,而是长得又高又壮。
她的个头渐渐超过了比自己大四岁的哥哥,身板也越来越结实,而袁母又喜欢给她留短发,说是清爽一些,也省去袁佳好洗头时的挣扎。
从背影来看,十几岁的袁佳好和一个成年男人没什么区别。
她的智力缺陷不仅体现在学习上,就连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都一概无知。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把脸挤成一团,用来表现极致的开心;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则会微张着嘴,两眼无神地看向远方。
那时的母亲还会带她时常出去走一走,教她去菜市场买菜、认红绿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袁佳好彻底被关在了家中。
楚遥敲了敲房门,来开门的就是袁嘉翔的表姐,陈佩雯。
她已经不年轻了,今天发生的事更是耗尽了她的心神,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你回来了,怎么也没和我们说一声,我让斌斌去接你。”
楚遥和她客套了两句,便走进了房间,
不大的客厅里挤着不少人,都是袁母这边的亲戚,除了表姐陈佩雯,她的大儿子斌斌也在,还有几个袁嘉翔的表兄弟们。
表姐指着卧室说道:“姑姑太激动,晕倒了。我们送她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下就好了。”
“辛苦你们了。”楚遥微微颔首,“到底是怎么回事,佳好她怎么会……”
“唉,你也别怪姑姑,她一个人带着表妹也不容易。”表姐满面愁容。
她拉着楚遥,走到了袁佳好的卧室里,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和楚遥了解到的差不多。
“如果说佳好真的……我只是假设,你别多想啊。你也要劝劝姑姑,。”表姐顿了一下,“对了,我从警局那里录了监控回来,你也看看吧。”
小县城固然落后,却也有它的好处。
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听闻袁佳好走丢以后,很多人都帮着寻找。
而警局那边和袁家也颇有渊源,陈佩雯的丈夫又为县城的中学捐了图书馆,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陈佩雯打开自己的手机,监控是从袁母和袁佳好进公园的时候开始的。
楚遥紧紧盯着画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袁佳好成年后的样子,她站在袁母身旁,像是一座山一样,将袁母衬托得更加瘦小。
袁母挽着自己的女儿,按照两人的习惯,她带着袁佳好先走到了草坪附近,然后她将包里的玩具取了出来。
“停一下。”楚遥忽然开口说道。
陈佩雯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楚遥放大了她的手机画面,又拖动了好几次的进度条,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由于监控的像素实在是差了点,根本看不清男人的外貌。
不过,楚遥可是有着外挂一样的辅助系统,她直接问月月:“这个人是不是杀害袁佳好的凶手?”
【mooN:他的确是认罪的那个人。】
男人出现了一次之后,后半段的监控里,时不时可以看到男人会出现在两人的附近。
有时是他的鞋,有时一抹衣角,很容易会被人忽略。
等到母亲将她常玩的玩具取出来后,袁佳好直接坐在了草地上,她拿起玩偶,按照玩偶大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楚遥注意到,这些玩偶不多不少,正好四个。
如果算上抛妻弃子的袁父,袁家就是一家四口,父亲、母亲、哥哥和妹妹。
袁佳好似乎将这些玩偶当做了家人和自己,最大的熊猫玩偶被她放在了远一些的地方,她又拿起最小的兔子玩偶和中等大小的小狗玩偶,摆成了面对面的样子。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碰过那个只比熊猫玩偶小一点儿的大象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