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夕暮。
祁屹端着小半碗血,进了玉笙居。
江晚渔很听话,一直在床榻上躺着。
见到他来的时候,才起身迎接。
“大人的脸色为何会如此苍白,发生了何事?”
“无事,你先将这碗药吃了。”
他将药碗递到她唇边,浓厚的血腥呛得她咳了一下。
“大人,这是何药?奴婢闻着,更像是血。”
“是秦爷爷给你调制的药,连喝三日后,再吃下浮根,你身上的奇毒方可解。”
“真的?”
听到能解毒,她想也不想,捏住自己的鼻子,忍下对这股血腥味的厌恶,一口气将药喝光。
“唔……”她蹙紧双眉,“这药是如何调制而成?喝起来分明就是像血一般。”
祁屹心口有些隐隐作痛,摇摇头,“我不知,等你身上的毒解了,再去向秦爷爷取经。”
既然她身上的毒有望能解,她也不用再想其他办法出府!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
就是不知是,能解奇毒的神草,祁屹是从何处得来。
“大人,这名为浮根的神草,是从何处得来?”
“……旁人赠予。”
江晚渔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端王。
想当初用来擦她背后的伤药,也是端王赠予。
那瓶上药效果极佳,她背后的刺伤不仅愈合得快,还没留下什么伤疤。
祁屹三番两次去求药,端王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怪人,肯定是没少欺辱他。
都城里的王侯将相,多是喜欢用他人的劣处取乐。
祁屹是她的救命恩人,并且不止一次。
这人啊,总是要知恩图报的。
想到这里,她往他那儿凑了凑,抱住他的手。
“大人,奴婢对大人的仕途虽毫无帮助,但大人在外边若受了什么气,遭了什么人的戏侮,大可向奴婢撒气,奴婢能帮大人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盯着她白净的手腕看了好久,半晌才道,“不曾受气。”
“大人的眼神出卖了大人,奴婢看得出来。”她又靠近他半分,双手缠住他的劲腰,主动埋进他怀中。
脑袋靠在他胸口,只差一寸的位置,便是他取血的地方。
成天泡在药罐里,她身上玫瑰香味淡了些,但依旧很好闻。
祁屹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她柔软发顶的芳泽。
连洗头水也是玫瑰制成的么?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玫瑰。
“大人。”怀里的人轻轻柔柔唤了他一声。
他的心跟着变得软乎乎的,“我在。”
“大人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官职、钱权,都是大人用命打下的,每每看到大人身上的伤,奴婢都颇为感叹。”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去参军……”
“大人您说什么?”
祁屹低沉细语被她听了去,只是他说得太过小声,她仍是没听清。
“我说,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自然是心疼大人。大人手中沾满鲜血,夜里入梦时,奴婢偶尔会看到大人流了一头的汗,尤为不安稳,想来与曾经的日夜征战有关。”
“你是说我做了噩梦?笑话。”
“奴婢知道大人已经习惯了征战的生活,可大人年岁不过二十,参军之时也不过十五,少年将军初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心中仍会有畏惧,大人并非一出生就这般狠戾。”
她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继续道:“奴婢幸而能陪在大人左右,是奴婢一辈子的福气,奴婢亦会努力做好分内之事,报答大人的恩情。”
盯着她那双盈满春水的杏眸,他忍住吻下去的冲动,哑着嗓子问她,“就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
她很想问,不然呢?
然而,她只是微微莞尔,“奴婢位卑,不敢奢求太多,自是只为了报答大人的恩情,大人偏爱奴婢的身子,奴婢毒愈后会更用心服侍大人。”
他闭了下眸子,睁开时,眼眶竟有些发红,“若我,所图不仅仅是你的身子,你会如何做?”
“不图奴婢的身子,难不成还是图奴婢的心么?”她自嘲地笑了笑。
他却搂紧了她,深深凝着她的眸子,“若我说是呢?”
许是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直白、热烈,炙烤得她有一瞬的恍神。
她心头发紧,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难以作答。
两人对视好久,她才努力回过神,垂下眼睑,“大人,差不多是晚膳时间了。”
“回答我!”他不依不饶,像个得不到宠爱的孩子,用最拙劣的方式,妄图获得她的注意。
她不敢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太过幽深,偏偏还带着莫名的柔情。
她担心自己克制不住,又一次被这双凤眸吸引去了。
“我命令你,回答我!”他声音拔高了些,这下听来,不再像是一个不得宠爱的孩子。
更像是想要得到心爱女子一点爱意的痴情男儿。
颇有几分不讲理。
江晚渔偏着头道:“奴婢……不敢妄想这些事,大人说过,陪伴在大人身边的女子,需得冰清玉洁,是世上最无暇之人,此人定与奴婢是天壤之别,奴婢不敢高攀。”
“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他有些恼了,双眉不悦蹙起。
“说过的,奴婢也觉得大人所言极是,”她轻咬唇瓣,柔声道,“或许大人是错把奴婢当作了心中那位姑娘,大人且看清楚些,奴婢是奴婢,那位边域的姑娘,与奴婢是两个人。”
又哪来什么边域的姑娘?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的怒气欲要上头,偏巧看到她松开了轻咬着的唇瓣。
这几日缠绵病榻,她的面色本就苍白如纸,就连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这下被她轻轻一咬,倒是增加不少血色。
她的唇形本就好看,沾上了血色后,在苍白的脸色下,显得格外的妖艳。
惑人于无形。
他太久没有与她这般亲近了,欲要上头的怒火被邪火一压,烧得五脏六腑都难耐极了。
眸色一点点变得晦暗,嗓子也更哑更沉了,“媞媞。”
她长睫颤了颤,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双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等她回答,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瞬移上她的后颈,微微用力一扣。
而他也俯下身,朝她靠近,侵略性十足的吻重重落下。
江晚渔下意识想要往后躲,他抵在她后脑勺的手却不让她有闪躲的余地。
他就像是个不知餍足的猛兽,将沸热滚烫的气息,一点点喂进她口中。
一寸一深。
情动之时,他强烈的占有欲似要将她的灵魂抽离,碾碎。
再一点点将碎成片的灵魂,塞进他自己的身体里。
霸道地想将她的所有据为己有。
她脸色不再苍白,反而渐渐染上绯红。
身子也软得一塌糊涂。
若非秦老站在房门外咳了好几声,两人不知还会继续做些什么。
两具黏在一起的身子蓦地分开,江晚渔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头钻进了被窝。
祁屹轻轻安抚着被窝里的人,“好好歇着,我去让府厨将今日的炖汤拿过来。”
被窝里发出闷闷的回应,“嗯……”
出了卧房,秦老低声喝道:“你现在日日要取心头血,取精血本就伤身,也不知道要节制一些!你真以为自己的铁打的?”
被秦老这么毫不遮掩地责骂,祁屹耳根悄然攀上一抹红。
“我也不想的。”
“什么叫你也不想?这三日你少靠近她,免得太过烧心,伤口崩出血!你要取血,所以老夫不能给你上药,你需得好好忍着,莫要再做像方才一样的事!”
少靠近她……
他大概做不到。
再过几日,便是他与五公主的大婚,五公主进府后,他想与江晚渔亲近,怕是很难。
只有等到他有实力与皇权抗衡的那一日,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朝朝暮暮。
可他真的能等吗?
他不敢确定。
尤其是知道,她也没他想象那般爱慕李瑀衍之后,他想要的不再是她的身子。
而是她的心,他要她的心属于他。
但他还是糊弄般地应了一声,“晚辈明白。”
秦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明白!这几日你也多补补身子,别总是想着小鱼儿,她有了你的精血和浮根,定是能好,倒是你啊!万一你撑不住了,以后可没人护着她!你想让她再次遭到那些苦难么?”
祁屹被秦老的话戳准痛处。
他现在是她唯一的倚仗,要想能护她周全,他必须得撑住,不能有一丝冒险。
“秦爷爷,您说得在理,晚辈这便去多补些。”
他与秦老道别,转身就往东厨去。
接下来的两日,他都按时取心头血,亲自喂她喝下。
他的体力超乎了秦老的想象,即便是连着取了三日的心头血,他仍能如寻常人一般。
只是不能每日练武。
还得与上头告假五日。
他比较头疼的是,近日来,她对他亲近了许多。
也很爱黏着他,与以前的讨好多有不同,现在更像是自然而然的亲昵。
但他不敢靠她太近,生怕又会克制不住自己。
他也担心几日后,五公主进府,她会受到委屈。
喂她吃下浮根,他替她别过耳旁的碎发。
动作轻柔极了,不像是他这个练武之人能做出来的事。
“过几日,将军府主院会有些变化,你只管在玉笙居好好住着,我会加派府兵守在院外,等我将一切处理好,才能陪你。”
“大人只管做好大人要做的事,无须挂心奴婢太多,可奴婢想求大人一件事。”
“何事?”
“能不能不要加派府兵守着,这样一来,奴婢觉得自己好像个犯人,被监禁了一般。”
她可不在意主院会有何变化,更不在意他能不能陪她。
于她而言,她只需要能随意出府的自由。
这几日对他这般好,就是想从他那儿换取多些自由。
“不行,加派府兵,并非要囚禁你,只是怕有人对你不利。”
“奴婢安安分分在玉笙居,又有谁会故意过来为难奴婢呢?算是奴婢求求大人,日夜被人监视着,是个人都会疯掉呢。”
她捏住他的袖子,撒娇似地晃了晃,明媚的杏眸中布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一副又乖又惹人怜爱的小娇人。
他一开始还板着张脸,可不到几息,全然败下阵来。
“我把余崇调过来,不会限制你去何处,只保护你。”
“不可,奴婢卑贱,只是府中一个普通的婢子,岂能担得起御卫副领来保护?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如何想大人?就算大人不在意闲言碎语,奴婢却没法儿不在意,到时被骂狐媚惑主的人,只会是奴婢。”
她这话不无道理。
外边的人本就等着看他们的笑话,看她何时会被他折磨致死,看他何时会因宠爱一个罪臣之女而丢官落职。
他一直都有听说,只是懒得去理会。
可今日她却提醒了他。
“此事我自有定夺,浮根是大补之物,你且好生歇着,待身子恢复,到书房找我。”
“是。”
她也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索性先睡上一觉。
……
“姑娘、姑娘!”
江晚渔是被两个小丫鬟摇醒的。
她才睁开眼,两个小丫鬟就忙用帕子堵住她的鼻子。
鼻内有些湿湿黏黏的感觉。
“想必是大人让姑娘吃下的药太补了,姑娘已经在睡梦中三次鼻衄,吓得我俩都不敢去睡,守了姑娘一天一夜。”
“来,姑娘慢些起身,喝杯水罢。”
看着双溪和青雨两人乌青的眼圈,她有些心疼,“我与你们都是下人,如今让你们来照顾我,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的。”
双溪瘪嘴,“姑娘是想与我们生分?说好是一条船上的蚱蜢,怎得了我俩的照顾就要扔弃我们?”
“我怎会扔弃你二人?”她下意识抓住两个小丫鬟的手。
双溪朝青雨眨了眨眼,青雨会意一笑。
也道:“那姑娘便不要再说这些话,我和双溪能碰上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就算有朝一日为了姑娘豁出这条命,都是值得的。”
“诶呀,莫要再命啊命啊的,青雨你快将铜镜拿来,给姑娘看看!”
青雨欢喜地应了一声,旋即将铜镜递到江晚渔面前。
她变回去了。
脸上的褶皱和色斑,全都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自己又美了些。
红光满脸,一丝病态也不见。
“姑娘真乃绝色,”双溪双手撑起脑袋望着她,眸中满是欣慕,“莫说大人了,我看着都尤为心痒,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青雨也叹道:“是呀,这浮根真是好东西,先前姑娘本就天生丽质,无奈病气在身,多有虚弱,可滋补了这些日子,竟能一下子除去病气,姑娘变得气色红润了许多,双唇不染自红呢!”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嗯,是好看不少。对了,我得去书房一趟,找大人商量些事。”
“姑娘刚醒,就要去主院么?”
“不碍事,我感觉身子有力气了不少,躺了这么久,也该走动走动,甚至还想找大人练武呢。”
她笑着裹上了袄子,独自前往主院。
可刚穿过甬道,还没走到书房,就看到祁屹跪在前院,他身前是一个拿着圣旨的宫人。
江晚渔不敢上前打扰,只能躲在榆树后。
宫人宣读圣旨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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