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渔怎么也没想到,祁屹会带她到这个地方。
城郊的破庙,他初入都城之时,曾将这里当成家。
后来,爹爹将他接到江家,两人偶尔会过来玩。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一方小小的破庙,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更破旧了,屋顶看起来摇摇欲坠,蛛丝密得像是一堵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破庙里的小树墩,是她小时候经常坐的地方,现在已被风霜雨雪摧残,折磨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她怕自己会在祁屹面前崩溃大哭,不敢再回忆下去了。
“大人,为何到这儿来?”
“三日前,我把这块地买下来了,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祁屹随手捡起破庙里的一方宽石,往庙堂里走去。
她跟在他身后,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用帕子将这里擦干净。”祁屹指向供桌。
她照做。
供桌上积着很多尘,她的素帕擦过一次便废掉了。
“大人,勉强擦干净了,就是还有些厚尘,需得打些水来才能去掉。”
“不必了。”
祁屹方才一直用短刀在宽石上刻着什么,直到他将宽石摆上供桌,她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的爹立碑。
哀哀吾父,一生劬劳,怀恩未报,定遂父愿,吾父杨万州长眠。
江晚渔很确信,祁屹在这五年里,不仅通武还学了文。
他随手刻出的字,笔锋也能这般凌厉,这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
“以后我爹的墓便是这里,你回去莫要将此地与崔氏母女告知,我想让他清静些。”
“是。”
江晚渔将香炉摆在石碑前,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思量再三,柔声开口:“大人,奴婢有一事相求。”
“说。”
“奴婢能否也将爹爹和江家死去之人的墓碑立于庙中,就立在侧桌,绝对不会打扰了大老爷的清静。”
爹爹和江家男丁皆是被绞首而死,按千旭律法,抄家之人尸首不可下葬,需挂于行刑处曝晒三日,待血滴干后抛尸于乱葬岗。
乱葬岗上野兽多,尸首丢进不到一个时辰,骨肉也分了家。
他们死得这般惨,她只想给游荡于荒野的亡魂们安个家。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挂他们,他们就不会成为野鬼孤魂。
祁屹深深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昨日被崔氏打伤的地方,今日已经开始结痂了。
“我没必要帮你。”
冰冷的话语瞬间浇灭了江晚渔的希望。
就在她死心之际,祁屹却说了个‘但是’。
“我爹一向心善,今日若他在场,想必会毫不犹豫答应你,我不愿做不孝之事,你自己找块宽石刻上,将石碑一道放上供桌。”
她这是托了祁屹爹爹的福。
江晚渔吸了吸鼻子,恭恭敬敬朝供桌上的石碑,磕了三下响头。
起身后,祁屹将短刀丢给她,“自己会刻吗?”
“回大人,奴婢会刻。”
大话说早了,她拿起短刀,却不知在何处使力。
就连抓刀的姿势都像在抓汤勺。
划拉好几下,连一个字都没刻好。
“真笨。”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下一瞬,那道声音的主人以环抱的姿势坐在她身后。
祁屹大手包裹住她的双手,强势将她拉入怀中。
硬朗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炙热。
许是他的气息太富侵略性,她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一下。
“大、大人?”她心里的小鼓打得响,却不敢挣扎。
祁屹捏了捏她的手心,教她如何抓刀,“我教你,要刻什么字?”
“这块刻慈父江开霁墓,这块刻祭江家亡魂。”
“嗯。”
他的头侧在她右肩上,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右耳边,又是撩起层层颤栗。
祁屹无意间瞥了一眼她的耳侧,肉眼可见的窜红。
他起了坏心思,故意凑近她耳边多说了几句,语速还出奇地慢。
“看清楚了?刻字要这里用力,掌心要稳,确定好位置……”
江晚渔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刻字要领,耳边都是他低沉滚烫的声音,每每喷洒在她耳垂边,都会有股奇怪的酥麻感,扰得她心底都发酥起来。
“你在想什么?”祁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她耳旁问道。
“啊?奴、奴婢没在想什么!”
“已经刻完了还不动,还是说你还想坐在我怀里?这是你新想出来勾引人的法子?”
江晚渔看着一旁早已刻好的石碑,脸红透了。
她立马从祁屹怀中站起,抱着那块宽石,小跑进了庙堂中。
祁屹坐在原地,捻了捻手指,伸到鼻尖嗅了下。
她的手也好香。
只是,闻起来并非像是他给她买的那盒茉莉沉香,而是别的香味。
江晚渔放好石碑,拜了三拜,走出庙堂时,发现祁屹正直直盯着她看。
灼灼的目光一点也不掩饰。
江晚渔局促地摸了摸头发。
“大人,奴婢好了。”
“你身上是何种香盒之味?”
祁屹过于直白的发问叫她一愣,她以为他不喜欢这股味道,“奴婢没有用香盒,这是院子里玫瑰的气味,奴婢摘了几朵压成香片,大人若是闻不惯,奴婢以后便不用了。”
“你喜欢玫瑰之味?”他明明记得她最爱的是茉莉沉香,李瑀衍买给她的时候,她笑得那般开心。
难不成是因为送香之人不是李瑀衍,她便不想用了?
妒火刚要冲上心头,江晚渔的一句话便将其浇熄。
“以前不喜欢,玫瑰张扬媚俗,都城里的贵女几乎没人喜欢这花香。可那日我在大人的主院里,瞧见有一丛玫瑰生在杂草旁,花瓣枯黄欲死,怪可惜的,我便将它们摘下,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从小兔荷包中取出剩下的花瓣香片,“我再攀不起馨雅高洁的茉莉沉香,唯独这艳俗的玫瑰愿与我相伴,可如今,它们也不得不先我一步化作尘土。”
话里悲酸,只有她与玫瑰知。
她欲将手中的花瓣撒下地,祁屹先一步拦住她。
“喜欢便留着,我并非闻不惯。”
江晚渔微微仰起杏眸,眸中泛着星星点点湿意。
少倾,那双眸子渐渐弯起,“奴婢多谢大人。”
薄雪落下,落在她的长睫,融释成水滴。
有这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果真玫瑰与她更般配。
不是她骨子里艳俗,而是她娇柔婉转,本该美艳。
祁屹看得微微失了神,若不是府中的骑奴跌跌撞撞闯入庙中,他还想再多看她久些。
“大、大人,出事了,外、外边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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