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夏天,纪知夏出生了。
纪知夏出生的时候,纪家简直就是一团糟。
这一年计划生育管得依然很严格,据说有些地方计生办的政策会放宽一些,比如头胎是女儿,允许再生一胎,不算超生,但有些地方政策就卡得很死,不管你头胎是不是女儿,只要生出下来了,就只能是这一个,再生都会算超生。
尤其干部党员,更被要求贯彻这一政策,因此头胎生了女儿都得认。
纪旬杰本在镇办公室工作,这是他很不容易得到的升迁机会——能一步步从小小的村干部到镇政府办公室,他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就在他幻想着未来一步步往上爬,能捞个镇长,再接再厉,做到县长,以后省长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幻想,他是最基层的干部,在镇办公室做着打杂的工作,偶尔给省里来的大领导沏杯茶就已经是顶天的光荣了,更多的却是想都别想了。他本来就沾了政策的光,才能从村子里出来,人也确实没什么本事,吃着皇粮,就飘了。
所以知道陶红慧怀孕后,纪旬杰立马就吵着让她打掉。
陶红慧倒没什么舍不得,直接去找人要来了打胎的药——因为管得严,这种药物十分紧俏,卖的很贵,足足花了她五块钱。
00年的五块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当时的猪肉也才三块钱一斤,一块钱可以买四个大肉包子,而纪旬杰当时的工资是220块钱。
截止到现在,乡镇基层的普遍工资都在2000左右,可以换算一下,陶红慧这五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五百块。
五百块买一盒打胎药即使在现在也是天价,更何况00年。
所以陶红慧当即就因为这笔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花费的巨资而憎恶上了肚子里不该到来的胚胎。
她在家里就服用了那个药物,能感觉到肚子疼痛,也流了点血,只是一点,血块一样的,不多,所以陶红慧就以为成功打掉了,毕竟月份确实不大,听说月份不大吃这个药是很容易打掉的。
所以陶红慧就没有在意了。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今年三岁,很是玉雪可爱,只要抱出去,都会引来大家的称赞,极大的满足了陶红慧的虚荣心。
陶红慧和纪旬杰都没什么取名的天赋,纪旬杰给她取的名字叫纪春花,陶红慧也觉得好听,差点就要这么定了下来。
纪旬杰的朋友周博彦听了觉得很埋汰,自告奋勇要给纪春花取个名字。
彼时周博彦和纪旬杰在一个办公室上班,比起纪旬杰,周博彦是正经的大学生,学识很高,所以职位比纪旬杰要好许多,他们俩的相处关系,其实是纪旬杰有些巴着他。
所以周博彦要给女儿取名字,纪旬杰也就笑呵呵应了,周博彦就说:“你这个女儿很漂亮,希望她以后像兰花一样典雅高洁。”
纪旬杰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叫纪兰花?”
周博彦说:“……泽,是润泽的泽,希望你女儿像雨露一般润泽他人,也能像兰花一般高洁典雅,你这个女儿好好培养,以后会有出息的。”
当时周博彦说这句话,也是因为纪泽兰小小年纪嘴就已经很甜,很会讨好别人了,饶是纪旬杰重男轻女,也是喜爱这小姑娘的,因此很是疼爱。
周博彦给取的好名字,纪旬杰也就真的用了,逢人就说这名字还是周博彦取的,啊?你不知道周博彦是谁啊?就是镇政府村建科的科长呢,他给取的名!
总之,纪泽兰真的特给纪旬杰长面子,所以纪旬杰还真的没有像其他人那么重男轻女。
所以,纪知夏的到来还真的不是时候。
陶红慧一剂五块钱的打胎药没能凑效,直到后面生了纪知夏,陶红慧都认为药是假的,被骗了,可惜当时托的熟人购买的药,等她找他算账,人家不认账了,这股气一直没处撒。
加上纪旬杰因为这一胎被举报了,丢了镇办公室超级体面的工作,俩人又没有存钱的习惯,当月工资当月花,还要交生育罚款,交了一千块,这可不是小数目,纪旬杰还是跟周博彦借钱交上的。
因此,夫妻俩对这孩子真的厌恶透顶,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们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邻居就有些风言风语,说这个孩子克他们家,听得纪旬杰膈应死了。
但因为是个儿子,扔又舍不得扔,忍着恶心养着了。
那时镇上的房子是一条条排的,左邻右舍都是邻居,靠他们最近的是一户姓陆的人家,开了一家零食铺,家境要比纪旬杰家里好多了。至少过年的时候,陆冬城还能给华梅买一条细细的金链子,还有两个粗粗的金镯子,当时金价54元一克,因此一条金链子就花了陆冬城六百多块钱,更何况那两大金镯子,粗略估算一下,得有两千多了,加起来刚好三千块钱出头,是纪旬杰差不多快一年的工资。
陶红慧看得眼热,对纪旬杰抱怨说:“你看人家陆冬城多能干,还能给媳妇买链子。”
纪旬杰烦躁地说:“那你嫁陆冬城去,做他媳妇去。”
这话将陶红慧堵了回去,一句话都不说了。
但陆家比起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钱了,陶红慧就将主意打到了陆岱头上,陆家有个好看的儿子,她家有个好看的女儿,这不刚好配个娃娃亲?
陶红慧一有这个主意,就跟纪旬杰说了。
纪旬杰听了还有些不服气,酸酸的说:“那便宜他们家小子了,咱们闺女这么漂亮,他家小子瘦得跟麻杆似的,老子一拳就撂倒了。”
陶红慧说:“但是那孩子个子高啊,六岁就能跟人家十二岁的孩子一样高,不得了哦。”
又十分嫉妒地说:“他们家开铺子的,里面那间我去看了,都是高档营养品,别的地方都买不到,陆冬城居然能进到货,也是有些本事的。”
纪旬杰自然也很嫉妒,立即瓮声瓮气地阻止陶红慧继续说下去,“好了,不要说了。”
他一点都不想听!
这时候陶红慧肚子已经很大了,快临盆了,不敢去、也舍不得去卫生所,打算在家里生。
她对陆岱这个小孩其实蛮有好感的,虽然才六岁,但真的很俊,特别俊,皮肤很白,这个年纪别的孩子可能还没上学,就算上学了,也笨笨的,但陆岱六岁就上三年级了,成绩很好,甚至能做出六年级的数学题,据说在家里自学初中题目了,华梅也爱炫耀,所以整条街都知道他们这儿出了个神童。
别人家的孩子,陶红慧馋陆岱馋得要死,要是陆岱是她儿子就好了。
不过,在陶红慧心里,还是自己女儿好看,四岁了,白白嫩嫩的,很聪明,嘴很甜,是她的小开心果。
陶红慧生产那天,生归生,消息也没怎么瞒——也实在是没法瞒。陶红慧本来就有些胖胖的,肚子大了都不知道,以为是胖了,又觉得吃了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结果等发现肚子里有个的时候,都已经快临产了。
要偷着生,也要有这个条件,他们家没车,又都是泥泞的路,恐怕车到半路,陶红慧就被抖得在车上生了,那更难堪,只能悄咪咪请了个产婆在家里生。
说是悄咪咪,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
她的时候嚎得要死要活的,隔壁的陆家都听到了。
陆岱虽然才六岁,但真的很聪明,很早慧,陆冬城给他买了很多书,这是一般家庭很难想到的事情,所以陆岱开智得也早。
他知道隔壁在生小孩,很好奇,趴在窗户上听,一开始是很吓人的嚎叫声,但过了很久之后,孕妇没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啼哭声,产婆说:“生了!生了!是个儿子!”
婴儿的啼哭并不是很响亮,产婆的声音倒是清晰响亮,“估摸着才四斤多一点,太小了,妈妈太胖了,小孩子营养抢不过妈妈。”
陆岱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便看见了那个被产婆捧在掌心的小婴儿,好小啊,真的好小啊,浑身红通通的,湿漉漉的,还粘着血丝,看起来像是小猴子。
原来这就是刚出生的婴儿,他出生也是这样的吗?
陆岱回去便问了华梅,华梅自然知道隔壁生了个儿子,但是她不咋关注,她一直都有些看不起陶红慧和纪旬杰,就一份穷酸的政府办公室的工作,就能各种装,麻袋都没他们那么能装。
听到了陆岱问她,华梅有点得意,说:“你出生的时候有八斤多,是个大胖小子。你看你在妈妈肚子里营养就这么好,出生才能这么大,现在个子也是镇上同龄孩子里最高的。”
又扭头对陆冬城说:“这陶红慧不行啊,生个崽才四斤,怕是养不活呢。”
陆冬城说:“你管他们养得活养不活。”
华梅说:“咱家铺子里不是有进口奶粉吗?一罐五十块,你问问他们买不买,是个儿子,纪旬杰总归会乐意出钱吧?”
陆冬城不屑地说:“怕是舍不得。”
两个大人的成算,也不避讳着陆岱,陆岱听在耳里,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觉得小婴儿有点可怜。
才四斤呢,是他的一半,妈妈说可能养不活。
好可怜。
陆岱后面对这个婴儿关注多了许多,每天下课回来就第一时间奔回家,拒绝了同学们去河里抓鱼的邀约。
他想看看小弟弟。
过去了好几天,小弟弟已经没有刚开始红通通的丑陋模样,变白了很多,脸小小的,头也小小的,好可爱哦。
陆岱心里软成一片。他听到了陶红慧和纪旬杰要给他取名字,纪旬杰讨厌这个儿子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用心给他取名字,所以暂时定了叫做纪厌,讨厌的厌。
他们本就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更何况他带来了这么多的霉运,让他们家运一落千丈。
陆岱不知道大人的想法,只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给小弟弟取什么名字,所以他走路翻新华字典,上课也翻新华字典,翻出了好多好看的、寓意很好的字。
陆冬城给华梅买了一枚玉坠,听说价格不菲,陆岱看着小弟弟,就想起了这块玉。
的确,小弟弟白白的很漂亮,很安静,好像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很少哭闹,怎么不像一块玉呢?
瑾、瑜,都是美玉,纪瑾,纪瑜,都很好听呢。
又或者,用璀,和璨,这都是玉石散发光泽的意思,温温柔柔的,像是玉莹润的光。
总之,陆岱费尽心思,取了很多好听的名字,没等他把这些名字给小弟弟的父母参考,小弟弟的名字就已经被确定了下来。
自然不是叫纪厌,是周叔叔取的名字,周叔叔给那个小妹妹取了名字,叫纪泽兰,又来给小弟弟取名字了,叫做纪知夏。
知夏,知夏,唔,也很好听呢,不过,会不会有点不好呢?夏天到来的时候,知了是第一个知道的,但是同样,知了只能活一个夏天,好可怜。
陆岱小脸严肃地想,真的没有他想的那些名字好。
可是他从小就不是很爱说话,晚了一步,更没有理由去说什么了。
被他写满了一整张纸的名字被他揉成一团,丢到了水池里,陆岱看着纸团被水浸湿,字迹模糊透了,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很多人都喜欢纪泽兰,连他母亲华梅都很喜欢,时不时地给她几颗糖,哄得小女孩甜甜的喊她妈妈。
但是陆岱不喜欢纪泽兰,因为她很粘人,很烦人,不理她她还一脸天真无邪地跟他妈妈告状,陆岱便会被华梅逼着带纪泽兰玩。
动不动就哭,摔倒了也哭,烦人。
还是弟弟安静。
陆岱经常爬窗户去看弟弟,他也发现了,弟弟的父母似乎不怎么喜欢他,总是将他一个人仍在家里,没有人看管。
夏天蚊子多,小婴儿白嫩嫩的皮肤上被蚊子咬了很多口,红红的又痒又痛,即使如此,小弟弟也不会哭,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睡觉,即使醒来,也很少哭,大抵知道即使哭了也没什么用,没有人会理他。
好可怜啊,陆岱很长时间,都会觉得,小弟弟好可怜,好像没有人喜欢他。
可是他明明好可爱,比纪泽兰可爱多了。
好漂亮的小婴儿,他好喜欢。
陆岱一开始只是在窗户外面看,发现其实没有人会管孩子后,就大着胆子爬进窗户,将小婴儿抱起来逗他玩。
小婴儿也不认生,不会出现陆岱看到过的被妈妈以外的人抱了就会嚎啕大哭这种情况,他真的很乖巧,像一只淋湿了雨的小猫咪,看人的眼神很纯真,很可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已经可以抓握了,陆岱伸手过去,小婴儿就会伸出手,抓住陆岱的手指。
陆岱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小婴儿柔软白皙的脸颊,他的眼睛很大,很圆,很黑,瞳仁占比很大,像水灵灵的黑葡萄一样。陆岱亲他的时候,他会咯咯笑起来,露出两片柔软红嫩的牙床,他连牙都没有。
好可爱啊好可爱。
陆岱真的好喜欢他。
陆岱忍不住抱着他亲了又亲。
放回去的时候,还会用现有的小枕头,给小宝宝垫一下脑袋。
他妈妈说过,他的脑袋很圆就是因为不停给他换睡姿,才会这么好看的。
其实爸爸觉得脑袋扁扁得更好看,奶奶也是这么觉得,但妈妈坚持圆得虎头虎脑,圆得才更好看。
他们争辩的时候陆岱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嗯,他也觉得圆脑袋更好看,所以他想让小宝宝也有一个圆圆的脑袋。
陆岱给小宝宝换了睡姿,要走,就闻到了一股味儿,他很快意识到了小宝宝拉臭臭了,他揭开小宝宝的裹布,发现小宝宝穿的都不是纸尿裤,而是一块有些灰扑扑的布。
布上沾了脏脏,果然,小宝宝拉裤子了。
可是,即使这样,小宝宝都不哭,很乖很乖地用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见陆岱看他,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开心的小宝宝,是因为见到他了才这么开心的吗?
好可爱啊,哥哥喜欢宝宝,宝宝是不是也很喜欢哥哥?
陆岱小声对宝宝说:“在这里乖乖的,要等哥哥哦,哥哥去给你拿纸尿裤。”
他说着,翻了窗户回去,拿了奶奶的纸尿裤和一盆清水过来。
他个子高,六岁就有别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那么高了,但也因为过度的生长,他很瘦弱,因此,也很灵活。他先将水盆搁在了窗台上——以前这种建筑都会有一个很宽的窗台,刚好适合放一个水盆。然后他自己再爬上窗户,跳下来,再将水盆端到地面上。
水盆里是他的擦脸的小毛巾,他很爱干净,小毛巾是随身携带的,可以在学校随时擦脸擦手。
他也不介意给小宝宝擦屁股,大不了换一个小毛巾擦脸好了。
陆岱虽然年纪小,但也有照顾年迈奶奶的经验,所以他可以很仔细地将小宝宝身上的脏污擦干净,给小宝宝换上干爽的纸尿裤。
做完这些,他捧着水盆重新爬了窗户回去了,还顺带捞走了小宝宝原本的灰扑扑的尿布。
母亲要看店,父亲也有农活要做,家里只剩年迈的奶奶和他。
奶奶今年有六十几岁了,因为年轻的时候劳作太过,因此过早地衰老了,在同龄老太太还能到处溜达打麻将的时候,她已经没法下床了,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陆岱不爱说话,奶奶也不爱说话,他父母话倒是很多,很晚的时候陆岱都还能听到他们俩房间里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所以父母都说他像奶奶。
像奶奶也不代表他们关系有多好,他们俩都是闷葫芦,除了陆岱在父母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奶奶,平时都不会凑到奶奶身边去。
他勤劳地站在自家院子由爸爸用水泥砌好的洗手池里把小宝宝的尿布打上肥皂洗干净了。他虽然爱干净,但不会嫌弃小宝宝的臭臭。
因为小宝宝太可爱了,所以他不会嫌弃。
反而想快点回去看小宝宝。
将尿布晾在院子里,又怕妈妈突然回来看见,陆岱想了半天,就将尿布晒到了自己房间里的窗台上。
他很欣慰地想,正好他的房子是朝北的,一整个下午都会照到太阳,晚上就可以把尿布换回去了。
又想,小宝宝的爸爸妈妈不好,给他用这么脏兮兮的尿布,他奶奶都有柔软干净的纸尿裤,但是小宝宝没有。又老是骂小宝宝,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骂他?
难怪小宝宝都不敢哭,因为哭了也没有人会理他,没有人疼他。
不过没有关系啊,他疼他,他来当他爸爸。
他会好好照顾他的。
陆岱又从家里摸了些给奶奶吃的奶粉,用开水泡好,拿了根娃娃哈吸管翻了过去。
小宝宝一直没睡着,见他来了,那黑葡萄似的漂亮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乖好可爱地冲他咧开了一嘴红红的牙床。
陆岱将泡好的奶放在桌子上乘凉,将小宝宝从硬邦邦的木床上抱了起来,坐在木床上低头去看,小宝宝眼睛好大,睫毛好长好长,好漂亮。
陆岱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小声说:“宝宝喜不喜欢哥哥?哥哥好喜欢宝宝,哥哥当你爸爸好不好?”
陆岱想了想,说:“不当爸爸,当妈妈也可以。”
因为喂奶的才是妈妈,他也可以是妈妈。
“咿呀。”小宝宝伸出白嫩嫩的手,轻轻地摸了摸陆岱的脸,他的手小小的,握成拳头的时候都没有陆岱半个手掌那么大,连指甲盖都是软软的,像是一层皮包裹着柔软细嫩的指头,摸人都是软绵绵的。
小宝宝还小,陆岱用心算算了一下,才出生一个月不到呢,刚出生的时候头发不多,有点黄黄的,现在很快长了出来,乌黑乌黑的,衬得他越发皮肤雪白。
唔,不过,陆岱想到了什么,揭开了小宝宝的纸尿裤,屁股上果然青了几块,在白嫩屁股上显得格外显眼。
刚刚换尿布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要干正事,所以也没有仔细看。
小宝宝屁股上的皮肤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红点。后面那个陆岱不知道是什么,但知道前面是什么。
他不小心将一篮子鸡蛋碰倒摔碎的时候,爸爸会揍他屁股,他的屁股就是青一块红一块的,所以小宝宝这也是被打了。
可是,他做错事情了被打屁股是应该的,小宝宝能做错什么事情?小宝宝为什么要被打?
陆岱对纪旬杰和陶红慧这两个长辈越发不满。
这么可爱的小宝宝,如果是他的小宝宝,他会很心疼,会很喜欢小宝宝的,不会舍得打他的。
可是他们把小宝宝打成这样,好过分。
牛奶放得稍微凉了些之后,陆岱用嘴叼住吸管,吸了一个吸管的奶,用手捏着控制着给小宝宝喝。
没办法,没有奶瓶,小宝宝家里也没有找到奶瓶。
陆岱很早熟,也知道小宝宝可能是喝妈妈的奶,但是他们一家子总是一大早就出去,中午回来一下,再就是很晚很晚回来。
妹妹会放在别人家,但是小宝宝没有人管。
小宝宝可能要一直挨饿。
当然这只是陆岱的怀疑,他有时候早上就喝一瓶奶,总是第一节课结束就饿了,显然,牛奶是不管饱的。
可是小宝宝一直都很乖,可能很饿了都不会哭闹。
好可怜,也知道自己不惹家人喜欢,所以极力让自己保持安静,降低存在感。
陆岱想,虽然小宝宝不会说话,但他也是有感情的,他可以体会到别人的心情的。
所以小宝宝,你也能感受到我的心情,所以才会看见我的时候就笑起来,对不对?
陆岱喂的一吸管牛奶,小宝宝很快就喝掉了,他显然饿了,嘴巴一直张着,来不及吞咽的牛奶淹没了他红红的柔软牙床,他抿了抿唇,将那珍贵的牛奶吃到了肚子里。
好可怜,饿了很久了吧?陆岱努力地控制着牛奶滴落的速度,让小宝宝能够用舒服的姿势将牛奶吃到肚子里。
陆岱很有耐心,这种喂奶方式很艰难,他也坚持下来了,用了半小时才喂到小宝宝撇开脑袋,不想再喝了,才放下吸管。
小宝宝吃饱了,陆岱心想可能要尿尿咯,所以脱掉了纸尿裤,将宝宝抱着凌空在窗台前把尿。
窗台其实不高,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而陆岱已经有一米四几,手臂虽然细,但意外的很有力气,而且小宝宝并不重,刚出生的时候才四斤,像小猫一样,现在也不是很重,陆岱估不了,没有太多的概念,只知道他抱小宝宝真的很轻松。
他会把尿的,看别人爸爸给孩子把尿过,所以他也会,他抱着小宝宝,嘴里发出了轻轻的:“嘘,嘘,嘘……”好宝宝,快点尿出来吧,不要尿裤子哦。
其实,尿裤子也没有关系的,因为他给他换了纸尿裤,是他奶奶的,很吸水的,所以尿裤子也没有关系。
可是……可是他想要给宝宝把尿。
宝宝不尿,陆岱就很固执地一直抱着他,在他耳边嘘嘘,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岱就感觉宝宝尿了,他低头看了看,小声笑了起来,说:“宝宝雀雀好小哦,但是好厉害,可以尿这么多,好厉害啊宝宝。”
陆岱不爱说话,但在宝宝面前话好多,因为他真的好喜欢宝宝,想跟他多说说话。
虽然小宝宝还不会说话。
小宝宝尿完,陆岱将纸尿裤给他穿好,开始和小宝宝玩,他会低下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宝宝柔软的胸脯,引来宝宝“咯咯”的清脆笑声。
一直很安静的宝宝,笑起来好甜,黑葡萄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泛着漂亮的光,陆岱觉得,他的眼睛,比他最喜欢的玻璃珠都还要好看。
陆岱想,好喜欢宝宝啊。
他能不能问纪叔叔将他要过来?既然他们不喜欢他,那就给他好了,他会当好爸爸的,会好好养他的小宝宝的。
因为小宝宝也喜欢他,看见他笑得好开心啊。
陆岱小声问:“宝宝,你喜不喜欢哥哥?”
小宝宝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但陆岱觉得他是喜欢的,因为宝宝的反应不会骗人的。
“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笑了,就说明喜欢哥哥。”
陆岱这样说着,伸手挠了挠小宝宝柔软的胸脯,小宝宝果然“咯咯”笑了起来。
陆岱唇角高高翘起,秀气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哥哥也喜欢宝宝,哥哥带宝宝走好不好?”
小宝宝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好像他是他的全世界,如此依恋。
陆岱有了一个养宝宝的计划。
中午陶红慧回来喂奶,陆岱听到声音,很狼狈的拿了他带过来的杯子吸管之类的翻过窗户逃走了。
但是也没有逃很远,他蹲在窗户底下,听到陶红慧一抱宝宝,宝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以前很少哭的,陆岱想,是因为想他才哭的吗?可是哥哥也没有办法,宝宝现在不是哥哥的宝宝,宝宝有妈妈。
陆岱听到陶红慧在骂宝宝,“死哭死哭,就知道哭,吃奶快点吃,不吃就饿死你!”
宝宝被他喂饱了,哪里还会饿呢?陶红慧很快就没耐心了,将宝宝放回了木床上,去做饭了。
宝宝被放下后很快就不哭了,陆岱站起来,探出脑袋,小声呼唤:“宝宝。”
宝宝扭头看他,“咯咯”的笑了起来。
好乖啊,看见他才笑的。
宝宝只喜欢哥哥对不对?
陆岱认真地小声说:“哥哥会养你的,宝宝等哥哥。”
他回去就跟华梅说了,华梅只觉得诧异,“你想当爸爸?”
陆岱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华梅笑着说:“你现在才六岁,起码得等你二十岁你才能当爸爸。”
陆岱说:“现在就想。”
华梅说:“哎呀,现在就想,雀雀都不大呢,怎么当爸爸?”
陆岱固执地说:“想养宝宝,给宝宝当爸爸。”
华梅说:“什么啊,当什么爸爸,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她没什么耐性,很快就呼朋唤友的要去打麻将了,让陆岱泡两碗泡面,一碗他自己吃,一碗给奶奶送去。
华梅临走前还敷衍地叮嘱了一句:“泡面记得怎么泡的吧,小心不要烫到手,放得稍微凉了点再给你奶奶喂。”
说完就走了。
陆岱没说话,但是他也明白了,自己好像没办法养宝宝。
因为他自己都还是个小孩,他每天都只能吃泡面。
虽然这是其他小孩子都可望不可即的美食,但陆岱不喜欢吃,吃腻了。
可是他也不会做饭。
宝宝会伤心的,因为他答应了他要养他,可是他没办法养宝宝。
好难过,如果他是大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养宝宝了?
好难过,不能养宝宝。
下午陆岱又过去喂宝宝,很愧疚,可是宝宝也不会怪他,他始终会用他那双漂亮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那好看的红嘴唇还会咧开灿烂的笑容,露出红红的牙床,好可爱。
宝宝笑起来真的好可爱,他好喜欢。
陆岱也笑了起来,可是他很快想起了自己掉了一颗门牙,黑洞洞的,赶紧又抿住了嘴唇,不能让宝宝看见。
可是宝宝不会嫌弃他的,他看见了,还咯咯的对他笑呢。
陆岱放松了,又对着宝宝笑了起来,只要宝宝不会笑话他。
陆岱抱起宝宝,轻轻地摇晃,听说这样很容易让小婴儿睡着,所以他也学会了。他动作很轻,并不是知道宝宝不能粗暴对待,而是纯粹的因为宝宝身上软软的,哪里都软软的,好像稍微一用力,宝宝就会碎掉一样,所以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捧着一块豆腐一样小心翼翼。
陆岱轻轻地摇晃着,还哼起了摇篮曲,一曲闭,宝宝真的睡着了。
好乖,好可爱,陆岱在心里呢喃。
他仔细地看着宝宝的脸,宝宝的皮肤好白好白,眼皮上和鼻梁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好漂亮的宝宝,陆岱想,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宝宝。
只是蚊虫叮咬的痕迹好讨厌,宝宝要破相了。
陆岱将熟睡的宝宝放回去,偷跑回去,拿了药膏回来,在宝宝被咬得红肿的地方涂上了无极膏,这个药膏很好用的,很快就不痒了。
宝宝小手没力气,肯定很痒但是又不能挠,宝宝爸爸妈妈好坏,不给宝宝蚊帐。
要是是他的宝宝就好了,他会把自己的蚊帐都给他,绝对不会让蚊子咬到他。
要是是他的宝宝就好了。
好可爱的宝宝,希望和宝宝一直在一起。
陆岱真的很喜欢宝宝,只要不上学,总是很早很早来陪宝宝。好欣慰,宝宝一直都认得他,他过来,宝宝就会对他伸开双手要抱抱。
虽然宝宝不会说话,但是陆岱知道宝宝最喜欢他了。
他也最喜欢宝宝。
陆岱学了好多知识,他知道宝宝屁股的红点点是什么了,是痱子,要擦痱子粉,所以他从家里的店铺里拿了——他往钱盒里放钱了,他攒的零花钱,给宝宝买了家里的痱子粉。
陆岱很小心地给宝宝擦了痱子粉,宝宝香喷喷的,可是屁股上的青色一直都有,宝宝爸爸妈妈一直打宝宝。
好可怜的宝宝,可是宝宝不哭,总是对他笑,好可怜的宝宝。
要是是他的宝宝就好了。
他会把宝宝养得很好,宝宝会是他的珍宝,他最喜欢的弹珠都要往后排,最喜欢的故事书也要往后排,爸爸妈妈也要往后排,宝宝是他最喜欢的宝宝。
陆岱小心翼翼地养宝宝,每次总会很小心地扫除一切痕迹,努力地不让家人发现。
但这种事情总会东窗事发的,纪家不知道,他爸爸妈妈知道了。
因为奶奶的纸尿裤损耗很大,虽然奶奶早就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但她坚持沉默是美德,并没有告状,是陆冬城自己发现的。
陆冬城让他在家里下跪,训斥他,“别人的小娃娃你养什么?要是养出什么问题,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坐牢是什么吗?就是把你丢在小房间里一直关着你,什么都干不了,要是严重的话,还要枪毙!”
华梅说:“你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纪家那男娃娃他们自己都不心疼,要真死了,他们可能还要放鞭炮呢。”
陆岱忽然生气了,大声说:“他不会死的,我养得很好,他胖了好多。”
陆岱在家里总是沉默寡言的,明明很小,却不像其他小孩子那么活泼,就算跟伙伴们去河里抓鱼,去抓知了,也总是说话少,做事多的那一个——他抓的鱼总是很大,抓的知了也总是最多。也并不畏惧虫子,可以用那洁白漂亮的手指抓住天牛、象鼻虫、孔夫子锯锹等。
他虽然年纪小,但跟在他身后的孩子甚至有五年级的孩子。他们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也愿意听他的指挥。
这是很奇怪的景象,一堆孩子里,八九岁的都有甚至还有十一岁的,陆岱明明最小,但其他孩子都听他的话。
或许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家里开了一个店铺?但更多的,可能是陆岱本人的性格所带来的力量,让其他人愿意听他的话。
他很聪明,也过于早熟,偶尔会冒出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话,让人生出莫名的崇拜——
比如他抓鱼的时候就会教大家,说要往鱼的偏下一点去抓,因为这里有光线的折射,落到眼里的像就会和实际位置上有些偏差。
啊……这让其他人怎么听得懂,什么光线的折射?但是听陆岱的总没错,所以陆岱才会总是抓到大鱼。
但身后一群跟班的陆岱,在爸妈面前也是个无助的小孩。
陆冬城只有这一个儿子,又不会养得很精细,听他顶嘴了就忍不住抄家伙打他了,“还敢顶嘴,都让你别管那娃娃,你还管,认不认错?”
陆岱很倔强,打得浑身发抖了都不松口,眼里泪光浮现,脸色却很冷,“我没错。”
华梅总是这个时候散发着慈母的光环,她赶紧拦下陆冬城,说:“算了算了,别打了,为别人家的孩子打我们宝贝儿子,你都不羞愧吗?”
陆冬城悻悻地说:“不打不行啊,纪旬杰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那娃娃出什么事了,他赖上我们家,咱们不脱层皮还摆脱不了呢!”
华梅犹豫,“是这个道理。”扭头看向陆岱,“宝贝,不要养娃娃好不好?妈妈给你买乌龟要不要?”
陆岱冷冷的说:“不要,我要宝宝。”
华梅说:“那给你买小狗要不要?”
这是陆岱曾经很想要的礼物,但是华梅讨厌狗,所以他未曾如愿,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动摇,坚定地说:“不要,我要养宝宝。”
宝宝好可爱,那是会看见他就对他笑的宝宝,宝宝只认得他,宝宝会跟他伸手要抱抱,他喜欢宝宝。
华梅有点烦躁起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她不是很耐烦哄孩子,邻居喊她去打麻将了,犹豫了几下,就对陆冬城说:“好了,别打了,我去打麻将,你们爷俩好好聊聊,你跟儿子好好说话。”
说完,就拿了包走了。
陆冬城低头看他,“不准养好吗?要是养死了怎么办,你可能不会坐牢,但是爸爸要坐牢的。”
陆岱很坚持,“我不会,我很小心。”
跟他说不通了,陆冬城发现了,这小孩子真的从小就很有主意,倒也不是叛逆,是有了什么想法,不撞南墙都不会回头的。
可是他要怎么让他养那娃娃?人家的儿子凭什么给他养?
陆冬城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只能罔顾华梅的叮嘱,先揍一顿再说。
可是揍了一顿,陆岱还是不改口,疼极了也都忍着,硬是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流泪。
那大眼睛蓄满眼泪,眼神却格外专注有神,分明是不会轻易改主意的模样。
打又舍不得打得太凶,太厉害,陆冬城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好有了搬家的打算,到时候搬家也行,这样就断了儿子的念想了。
不过在此之前,纪旬杰像是听到了风声一般,过来跟他借钱了,诸多借口,卖了好一番惨,然后狮子大张口跟他借两万。
这两口子陆冬城和华梅都很讨厌,但他们俩偏偏携了小姑娘过来借钱。
那小姑娘真漂亮啊,雪白雪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很灵动,即使在镇上都是极少见的漂亮娃娃。
华梅真心喜欢,卖惨借钱她肯定是不会借的,但人家话锋一转,想结娃娃亲,陶红慧说得诚恳极了,“好姐姐,你看,我家姑娘漂亮吧,就比你家岱岱小两岁,这年龄差好啊,以后可以结个亲——要是我们没法还钱,就把姑娘嫁给你,这钱就当彩礼了,以后这姑娘我以后都不会管,绝不会拖累你们家。要是我们能还钱,这娃娃亲就作罢,你要是有顾虑,咱们还是按借钱的来,写个欠条。”
这些话把华梅说得心动极了,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再等个十四年就能成年了,可以给他家陆岱生个大胖儿子。
不错不错,这话说到华梅心坎里去了,别看儿子还小,真的到了那一刻,不嫌早的。
这钱就借出去了,陆岱在旁边听着,礼貌得没有插嘴,等人走了之后,才问华梅:“娃娃亲是什么?”
华梅说:“就是指腹为婚嘛,等你们长大了,你就和泽兰妹妹结婚好不好?然后给你生个小宝宝……所以没必要养那个娃娃,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有宝宝了。”
陆岱知道结婚了就永远在一起,他想到了什么,看着华梅问:“我不娶泽兰妹妹,我不喜欢她,我喜欢宝宝,我可以换一下吗?换成宝宝。”
华梅很错愕,“可是他是男的啊?!”
陆岱语气很认真,“可是我喜欢宝宝啊,不喜欢妹妹,她很烦,宝宝很可爱,我要换成娶宝宝。”
华梅:“……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她看向陆冬城,“还是赶紧搬家吧,孟母都有三迁,再在这里呆下去,儿子迟早得出事。”
陆冬城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陆岱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握紧了拳头,说:“不要搬家,不要搬家!”
他的宝宝,软软的香香的宝宝,爸爸妈妈还要打他,好可怜又好可爱的宝宝,他要是走了,谁来疼他爱他?
可是,他也是个小孩子,没有任何能力,他没有能力照顾宝宝。
宝宝,哥哥不要走,哥哥想留下来照顾宝宝。
哥哥要是走了,宝宝会很快将他忘掉的,宝宝不会记得他的。
好喜欢宝宝,不要离开宝宝。
可是,小孩子用尽全力的哀鸣,在父母眼里都只是小打小闹,所以搬家来得如此迅速且突然,陆岱甚至没有时间和宝宝道别,就在熟睡的时候被父母搬上了车,离开了家。
等醒来之后,已经在陌生的城市。
陆岱的鼻间似乎还飘荡着宝宝身上甜甜的奶香味,是他用奶奶奶粉泡出来的奶香,很软很甜,在宝宝身上透出来,更香了。
可是再也看不到宝宝了。
他可爱的宝宝,像是夏日一场泡沫般的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