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打字说:“不用了。”
陆岱:“不要讳疾忌医。”
“……”纪知夏忍不住捂脸,过了好一会儿,继续打字说:“没有,我真的没有问题,我很健康。”
陆岱没再说话,纪知夏等了一会儿,发信息问:“孟秘书跟你说什么了?”
陆岱也没回复,纪知夏等了一会儿,还有点小脾气了,“你又不理我了,我做错什么了吗?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你应该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纪知夏心想,当怀疑陆岱生气的那一刻,他也哄过了,可是,陆岱没有气消,还在生气。
只是,他这样想了之后,很快又想,其实他也没有很认真地去哄,态度可能没有那么端正,所以陆岱才这样的。
所以说纪知夏这个人实在是太矛盾了,他一方面想耍小脾气,一方面也时刻反省自己似乎不应该耍小脾气。
因此他紧跟着又接了一句:“当我没说,对不起。”
他这样一句话说出来之后,陆岱倒是很快就回复他了:“你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纪知夏:“……”
纪知夏算是发现了,他在陆岱面前,的确是不能够撒谎的,陆岱显然知道他撒谎了。
纪知夏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错了,对不起,我的确跟你撒谎了,杂志不是在跳蚤市场买的,是别人给我的。”
陆岱:“孟池?”
纪知夏没敢说话。
陆岱说:“以后不准再对我撒谎,我不喜欢谎言,无论是什么谎言,我都不想听。”
纪知夏像做错了的孩子一般,回道:“……嗯,对不起。”
陆岱问:“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纪知夏:“……”
纪知夏回:“真的不用。”
陆岱:“嗯。”
纪知夏盯着他这个单薄的“嗯”字,在这短短的字里,他也摸不清陆岱的想法。
事实上,这么久了,纪知夏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不够了解陆岱的。毕竟陆岱的表情始终的冷漠寡淡的,语调都很难有什么变化,他很难从陆岱脸上看出什么,而且他也不像陆岱那样能够精准地猜到他的内心所想,所以……纪知夏觉得自己真的不够了解陆岱。
只能依靠可怜的直觉去猜测对方是否因为他的言语和行为感到了生气。
就在纪知夏这样想的时候,陆岱的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纪知夏吓了一跳,赶紧接了起来,声音细声细气的:“喂。”
陆岱声音淡淡的,“把书丢了。”
纪知夏:“……”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陆岱继续道:“不想丢,怕丢脸,就让苏鹏丢掉。”
苏鹏就是纪知夏寝室的宿管,也是陆岱的一个司机。
陆岱的司机有三个,宿管这个是年纪最年轻的,不过也有三十几岁了,长得就比较显老,在一群大学男生里就更显得年纪有些大。
不过他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比较跟得上潮流,跟年轻人也有很多话题。这栋寝室楼里没有人知道纪知夏和宿管的关系,也不知道宿管是为了照看纪知夏过来的,倒是一口一个苏哥叫得很欢。
有人来跟苏鹏寝室里热饭借锅炒菜,苏鹏都笑眯眯的答应,在男生里面还挺有人缘和威望的。
纪知夏没怎么跟苏鹏说过话,但苏鹏经常跟他打招呼,介于苏鹏每个进出的男生都会打招呼,所以他跟纪知夏打招呼也就显得很不起眼。
纪知夏一听陆岱要让他给苏鹏丢掉,就紧张了起来,很快就说:“我丢掉吧。”
陆岱顿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纪知夏听着电话那头陆岱浅浅的呼吸声,耳朵微微发起了烫。
他想,陆岱真的……对他有那种心思吗?
脑海里的小恶魔再次蹦跶了出来,张牙舞爪的:“还用问吗?他绝对喜欢你,不然你可以试试,你问他!”
小天使呜呜地说:“不要说,不要说!说了岂不是会很尴尬?就当不知道不好吗?”
小恶魔指责小天使说:“你这样就太过分了,如果陆岱就喜欢你,你当做不知道,你还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你的好,你觉得应该吗?”
小天使被指责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可是,可是,可是如果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以后要怎么办啊?”
小恶魔说:“还能怎么办!你又不喜欢人家,当然要跟他划清界限咯!”
小天使:“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想啊,我不想离开陆岱啊,他那么好,我好喜欢他。”
小天使扑到地上哇哇大哭,“不要不要,不要划清界限,我好喜欢他,喜欢哥哥,喜欢哥哥,喜欢哥哥,不要离开!”
小恶魔:“……”
小恶魔急得转圈圈,“哭什么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不是初中就学过了吗?”
小天使:“呜呜呜呜……”
纪知夏被吵得脑瓜子疼,人都有些恍惚了,一恍惚,有些话就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口了,“喜欢,喜欢哥哥……”
陆岱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就语气淡淡地说:“你说什么?”
纪知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将脑海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不由得脸颊烧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没、没什么。”
陆岱说:“我听见了。”
“……”纪知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他声音都小了起来,带着些许鼻音,显得又可怜,又可爱,“好吧,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就说出来了好了,我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不想你不高兴。”
没头没脑的,但陆岱好像明白了纪知夏的意思,“你是在说漂亮话吗?”
纪知夏小声说:“怎么会是漂亮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陆岱淡淡地说:“哪种喜欢?”
纪知夏顿时卡壳了。
他的确有着挺高的道德标准,心里有所猜测之后,去问了孟池,结果孟池也是含糊其辞的态度,他根本没有得到否定的回答,没有否定答案,其实就相当于是肯定的答案。
这就跟学语文,会有语感,在特定的环境之中,可以一瞬间就明白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有个人经常发朋友圈,对朋友说自己话很多,一天总是要发很多条朋友圈,结果朋友说:“我很忙,不会看你朋友圈。”这个回答就说明了这个朋友一定会看他朋友圈,当事人在一瞬间就会明白到这一点。
纪知夏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是直觉在孟池回答的那一瞬间就告诉了纪知夏,极大概率就是肯定的答案。
这种话里的机锋不必明说,懂的人自然会懂。
既然如此,纪知夏就十分的坐立难安————
他难道要在自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还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来扎陆岱的心吗?
这一下,说什么都感觉不太对。
而陆岱,在纪知夏这违和的沉默之中,瞬间就猜到了纪知夏已经知道了。
或许不是很明确的领悟,毕竟陆岱从未明说,但这样的沉默也足够说明纪知夏的心在受煎熬。
就像纪知夏有天生的直觉为自己冥冥之中解出答案一般,陆岱也有自己的语言技巧,他可以轻易地用这么一句话诈出纪知夏的想法。
如果纪知夏还麻木着,大概率会有些疑惑又直接地说: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哪种喜欢吗?
还会觉得陆岱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但纪知夏没有说,反而沉默,那就说明他在思考。
虽然懵懂迟钝,但也不至于麻木到这种程度。
也是时候了。
陆岱的声音不急不缓,“怎么不说话?是不爱说话吗?”
纪知夏:“……”
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他隐约感觉陆岱有些咄咄逼人,和以前的温和容忍有所偏差,但这也是他模糊的感知,事实上陆岱的声音语气和以前别无二致。
纪知夏嗫嚅着说:“不是,我走神了,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回答我的问题。”陆岱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因为隔着网线,显得有一种金属质感的沙哑。
“……”似乎不是纪知夏的错觉,陆岱好像的确在逼他回答。
纪知夏也不敢将陆岱想得这样坏,呐呐着说:“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哪种喜欢?”
他在这样漫长的沉默之后吐露出这句话后显得越发有一种淡淡的气弱。
纪知夏依旧在逃避。
陆岱也并不觉得意外,语气淡淡地说:“天越来越冷了,过几天还要下雪,不如你就住校吧。”
纪知夏:“!”
纪知夏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住校?”
陆岱:“嗯,元旦后我们搬家,你再回来。”
纪知夏问:“你很忙吗?”
陆岱说:“有点。”
纪知夏:“……”
不知为何,他有点委屈,“可是,你说过再忙也会陪我的。”
陆岱说:“两码事,你住校安全些,到时候下雪,路面滑,容易出事故,这是为你好。”
纪知夏:“……”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
陆岱因为他说的这些话,更生气了。
可是,可是,可是他没有说谎,他不喜欢他撒谎不是吗?
小恶魔又叽里呱啦地在他脑海里说话:“还不明白吗?他想逼你先开口挽留他!我就说老男人最坏了!”
小天使弱弱地说:“其实他也没有说错,天冷道路滑,的确很容易出交通事故,他是为你考虑,为你好呀,这的确没有问题。”
小恶魔说:“他后面肯定会跟你拉开距离,他会把对你所有的特殊都一一收回!他是资本家,不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的话,肯定就要及时止损了!”
小天使哇哇指责道:“你也把陆岱想得太坏了!他对你这么好,打一眼就铁了心要跟你结婚,拿结婚证,难道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不可能吧?人家一开始就说了拿你当弟弟当家人,才对你那么好,难道会因为不能跟你当真夫妻,就收回对你的好?所以绝对不可能对你不好的!”
小恶魔说:“你真坏,都知道了人家喜欢你,还态度暧昧,天天在人家面前晃,这不是对他的伤害吗?”
小天使说:“你不要胡说了!陆岱也不一定喜欢你啊,他又没有说出口,我们就不能当不知道吗?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纪知夏:“……”
纪知夏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没准就精神分裂了。
好烦恼啊!
但是……但是跟陆岱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吧?他那么优秀,当伴侣已经足够了,而且他对他还那么好。
可是,可是他不喜欢男……其实,都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他也没有很反感陆岱的亲近,他亲他的时候,他虽然很不自在,但也没有厌恶……
他也没有喜欢过女孩子,没准其实不喜欢女孩子呢?只是因为这样是对的,所以才固执地以为自己喜欢女孩子呢?
纪知夏脑子乱乱的,没有明确的想法,但他也清晰地知道,他不想陆岱跟他划清界限。
他依赖陆岱,喜欢陆岱对他的温柔,对他的特殊,喜欢陆岱保护他,跟陆岱在一起,即使打游戏输了,也觉得很开心。
陆岱对他的意义,像是另一种新生。
所以……所以为什么不试试?
试试又不会怎么样吧……
试试吧……
小恶魔在他脑海里说:“这一试,老男人会将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小天使气呼呼地拥护陆岱说:“你不要总是一口一个老男人,陆岱不老,才大你六岁,怎么就是老男人了?他很年轻。”
小恶魔忽然又转变立场,蛊惑道:“只要是夫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你也不想以后分开,看着陆岱把属于自己的宠爱和特殊都给别人吧?”
“……”纪知夏想,他的确不想,虽然一开始会由衷地祝愿陆岱以后有很好的妻子和孩子,有幸福的家庭,但后来,到现在,他越来越难以割舍。到现在像往常一样警醒自己的时候,他又会想,为什么不呢?他为什么不能贪心点呢?
陆岱要是能一直都对他这么好就好了。
但是可能性好像还比较低。
现在陆岱有这样明显的倾向了,他也的确应该把握住的。
纪知夏想到这里,只感觉头疼欲裂,脑子乱糟糟的。
他忍不住对陆岱说:“我、我头疼,我想睡觉了。”
陆岱问:“吹风了?”
纪知夏含糊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在这个岁数,他做过的最大的决定,就是高考填志愿,填了离家特别特别远的北方。
纪知夏来自小城,见识其实没有很多,父母也不能给他任何帮助,也没有靠谱的长辈可以给他建议。
他连专业都只是听后桌男生闲聊,说计算机赚钱,他才选的。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主见,整个人都很随波逐流,也有些迷糊,勤工俭学的时候经常出错,但好在他拉得下脸面道歉,又努力改进不再犯,因此总能保住自己的兼职。
纪知夏觉得,自己就是最普通最普通的那一类人,而且他还有点倒霉,耳朵聋了一只,现在都靠助听器才能正常生活——这种正常之下,还需要身边人的配合。
即使纪知夏不知道陆岱以前如何,也是能看到陆岱在他面前总是刻意地提高音量,说话总是一字一顿,咬字特别清晰。
这是陆岱对他的关爱照顾,而对方对自己的关爱照顾不仅限于此,而是体现在诸多方面。
纪知夏在漫长的思考之中,终于想明白了。
他果然还是无法放弃陆岱,就让他贪心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感情……感情可以培养的,陆岱都可以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能喜欢陆岱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纪知夏给陆岱发了一条信息,“老公,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婚?”
陆岱过了一会儿,才回信息,“怎么,你想离?”
纪知夏:“你回答我好不好?”
陆岱:“不离。”
纪知夏看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将手放在了胸口,发现是无与伦比的心安,不离,就说明他们不会分开。
所以,贪心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这是被允许的。
这是陆岱允许的贪心。
纪知夏问:“可是,你不是说把我当弟弟吗?”
陆岱说:“你可以不当。”
纪知夏一看,陆岱始终不说出口,也有点迷茫,担心自己想错了。
小恶魔又露头了,“他这是在骗你先说,坏死了,这个男人。”
小天使咋咋呼呼地生气,“你不要总把人想得这么坏好不好?陆岱不是这样的人,他说话风格就是这样的。”
小恶魔说:“明明是他先喜欢你的,可就是要逼你先表态,逼你走向他,他还不坏吗?”
小天使说:“我真拿你没话说,陆岱不是这种人。”
小恶魔说:“陆岱都28岁了,人家吃过的盐巴都比你吃过的大米多,想玩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小天使尖叫:“不准!不准你把哥哥想得这么坏,他不是这样的人!”
小恶魔明显是纪知夏的直觉在警告他。
小动物的直觉依然发挥着显着的作用,依赖让小动物无法停下靠近野兽的脚步,直觉却在拉扯着它远离。
野兽终究是食肉动物,它们饿了是真的会吃掉小动物的,会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但浓重的依赖显然超出了直觉警醒的范围,纵使小恶魔嘴皮说破了天,纪知夏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野兽为他挖开的坑里跳了。
纪知夏回了信息:“那就不当了。”
陆岱回:“嗯。”
纪知夏看着陆岱这句话,唇线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小恶魔在心里嘲笑道:“还装呢。”
小天使跳脚,“没有!没有跳脚!哥哥一直都这样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纪知夏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心里那亮着红灯的别扭和逃避,勇敢了一次,“那我,当你老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