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净家的旧址在靠山半腰的位置,这个地方依山傍水的,再加上旁边并无太多人家,本该是个安静的好住处。
可这种地方也方便了有心人,距离独孤净最近的人家也要到山脚,若是独孤家真有什么动静,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夜深人静...
普通人家也不敢轻易出去查看,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况且当年,那些灭了独孤净全家灭口,只剩下独孤净一人躲在密室存活下来的凶手们是真的狠,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他们甚至就连山脚下的那些无辜山民也没有放过,闯进他们的家中,将他们一一杀了个干净。
因此,赵宣两人一路走来,山脚下几户人家也早就荒废,无人居住,房子大多都是土房,有些已经成为废墟,还有的是半坍塌,剩下一点旧日影子。
除了嗖嗖的风声,这片地竟然无一人路过,山腰处的独孤净家在山脚也能隐约看到一些。
独孤家自是要比山脚处这几户人家好些,不是土房,即便过了十余年,竟然还存在,没有坍塌。
赵宣注意到独孤净自靠近此处,神情就分外凝重,沉默不语,垂眸望着四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蓦然伸手握住独孤净的手,慢慢拨开,十指相扣,“虽然那些人杀得有点晚了,可该死的人都死了,你的家人定然能瞑目的。”
赵宣比谁都清楚这个世间到底有没有轮回,所以,这样的话不完全是在安慰独孤净。
独孤净因为赵宣这话,眸子有了一瞬间的波动,手反握住赵宣,暗自用力。
可见这地方曾经给他留下的阴影与伤疤,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对他影响力极大。
七岁时,发生的一切,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比起后来一个人在外流浪吃得苦,他至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被血浸透的那一晚。
他躲在暗室里,透着一点点的小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形,蜷缩着身子的他,死死捂着自己嘴巴。
心底的恐惧与仇恨,让他逼着自己看完了,即便是泪流满面,恨意滔天,也没有闭眼。
最先倒下的就是他记忆里威武高大的父亲,最让他至今难以释怀,恨到极致的就是——当夜那些人...
是他带回家的。
那日他一个人在出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玩抓鱼,鱼没抓到,就碰到了一群拿着佩剑的路人。
其中打头阵到他面前问路的人就是罗子怡的父亲,那人当时正值年华,及冠之年,一副笑吟吟的儒雅温和。
他走到独孤净的面前,问他知不知道去独孤山庄的路,还说他们是来拜访独孤庄主的,只是在山中迷了路,一时找不到正确方向了。
当时还不经世事,除了家人,再没接触过外人的独孤净,以为他们真的就是来找父亲的客人。
以往这样主动上门拜访的客人也并非没有,见惯了家中来来往往的拜客,其中好些都是来找父亲切磋武艺的。
独孤净从未想过太多,所以小小的他,一脸天真单纯的对那些刽子手笑着说,“啊,原来你是要找我爹爹啊。”
后来,独孤净才看懂当时那些人眼中的...不是惊喜,而是看到了猎物的饿狼捕食,而他就是上赶着把家人拉入绝境的罪人!
是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把对自家抱有恶意与觊觎的饿狼们带回了家,还让父亲也以为他们都是好人,因此整个山庄里的百口人都对他们毫无防备。
而这些全无良心的狼心狗肺之人,竟在酒足饭饱后,趁着父亲等人不备,提起了屠刀,撕下伪装,开始杀人。
而这一切只源于武林中早早就有流传,独孤家有独家秘笈,只要拿到手,学了就能天下无敌。
就为了这么一个凭空的流言,那些人化为了恶鬼,不分老幼,提刀就杀。
独孤净眼前从模糊到清晰的闪过家人被杀的场景,他脸色愈发苍白,抿紧唇,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赵宣被独孤净如此大力的攥紧,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疼痛,还风轻云淡式的笑了笑。
“怎么说,我也是第一次来拜见父母,你这么安静,等下到了坟头,总不能话全让我一个人说吧?”
独孤净却像是魔怔了,突然喃喃自语道,“你知道吗?我这么多年最不能原谅的其实是我自己。”
赵宣眉头一蹙,关于独孤家当初被灭门的事情,其实就连原主也只知道一半,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委。
其实当初师父,也就是回天谷谷主把独孤净捡回去时,独孤净正在发烧,已经多日未吃东西,奄奄一息了。
为了让独孤净有活下去的念头,让他不再噩梦缠身,谷主用银针把独孤净那段残酷的记忆给封存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独孤净复仇还是经原主“提点”才记起来!
若没有意外,以谷主的医术,他能保证自己出手,独孤净这辈子也不会记起从前一事。
纵然如此,确实像是在无形间成了罗子怡父亲那些人的帮凶,可至少在没有恢复记忆前,独孤净是真正的淡泊君子。
赵宣犹疑的这一会,让独孤净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独孤净望着不远处山腰上的屋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以他的视力还是能看出那房子年久失修,又久无人住,有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
他再次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像是被胸口汹涌澎湃的情绪压的,“当初那些人是我带回家的,如果我没有带路,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赵宣沉默片刻,而后捏了捏独孤净的手指,“或许我这样劝会较为直白,可我始终觉得即便你不带路,该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家有宝藏,外有饿狼,又怎会是独孤净带不带路就能避免的?
“即便当时他们遇上的不是你,也会问别人,他们还是会去你家的!”
这话虽残忍了些,却是实在话。
独孤净侧目看向赵宣,直勾勾的盯着不说话,像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而后,他默不作声的往山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