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谁把娃儿抱走了?”
牛氏怒吼着从西厢房冲出来,举起手中的拐棍对着院子中的那棵枣树狠劲敲起来。
乔荞的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得老大,扶着门框滑倒在地上,想要动弹,可是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犏牛家的,你难道没有听到动静吗?你是死人吗?”牛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也不相信活生生的孩子会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没了踪影。
乔荞没有回答,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数不祥的声音在她耳边嘈杂回旋,像是两张生铁片子在尖锐地摩擦和切割,她觉得自己即将疯了。
要是儿子不在了,她拿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在牛氏的淫威之下,在犏牛的折磨之下,在牦牛和小兰的凌辱之下,她怎么会有力气活下去!
“小兰——小兰,你是猪猡吗?还不给我起来!”牛氏敲着枣树朝堂屋喊道,小兰应声而出,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揉着眼睛,倚在门口问:“怎么了,奶奶,大半夜的,家里进贼了吗?”
她说话的口气很沉稳,为了掩饰什么,不得不装出一种夸张的惊慌。
“是进贼了,偷了咱家的宝贝疙瘩——你二婶的儿子不见了啊!快掌灯过来,看看大门锁着没有!”牛氏不去管乔荞的死活,她拄着拐棍走到院门前,小兰已端着油灯出来,火苗在风里左右摇摆,发出呼呼的声音。
“奶奶你看,门锁好好的,是你天黑时让我锁的,没有人动过呀,是不是我爹或者二叔半夜过来把娃儿抱走了?”
小兰的话提醒了牛氏,她颤巍巍地向东墙那边的木门走去,边走边摸腰上的钥匙。
钥匙在自己的身上,隔着东边院子的门肯定是锁着的。
牛氏将钥匙递给小兰,命她开了门,祖孙两人走进东院的屋子,堂屋的大炕上睡着牦牛两兄弟,一屋子的酒气冲天,恶臭难闻,兄弟两人吐得到处都是。
牛氏掌灯细看,哪有孙儿的身影,一时间火气攻心,大声使唤着小兰从厨房提桶水过来,她亲自提起水桶,将多半桶水倾倒在两个儿子的脸上。
牦牛惊叫一声弹起,犏牛随即醒来,两人冷得牙齿咯楞楞响,坐在炕头一脸懵逼地望着娘。
“咋回事,娘?”牦牛问。
“出事啦——出大事啦——可不得了啦——犏牛家的娃儿让人偷走了!”牛氏顿足捶胸喊道。
“啥?有这事?”牦牛跳下炕,犏牛还没缓过神,被牦牛当头一巴掌,骂道:“饭桶,你儿子被贼偷走了,快去找!”
娘儿几个风风火火从东院出来,牦牛听到西厢房乔荞的哭声,顿时来了气。
“娃儿不是跟她一起睡炕上吗?咋就丢了?”牦牛问她娘,他听得出乔荞喉咙里呜咽着,尽量不让自己嚎啕出声。
“她也不知道呀,门锁没打开,贼人肯定是从墙上翻进翻出的!”牛氏不想让牦牛浪费时间去质问乔荞,她心里担心着孙子,催着牦牛赶紧去找娃儿。
“快把门打开!”牦牛冲她娘吼道,心里着急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了娃儿,莫不是村里人成心要害他们牛家。
牛氏摸着钥匙,小兰在一旁急忙说道:“你天黑时让我锁的门,钥匙放在了佛龛前的香炉底下了。”
“还不去拿!”牛氏生着气无处发作,心里乱得像有一把剪刀在绞。
小兰飞奔进了堂屋,须臾跑出来,手里拿着那把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快把全村人喊来!要快,贼人走不远的,说不定就在村子里!”牛氏吩咐牦牛,她喘着气又折回院子,进了厨房拿着一个洋瓷脸盆放在大门口下了死劲用拐棍敲起来。
一时间整个牛窝堡子的狗狂叫起来,山岭上的灯次第亮起,人们听着牛氏家传来的乒乒乓乓声,都以为牛氏家还在庆贺着孙子的满月。
转眼村长喊起来,嗓子里卡着浓痰,喊了半天村民们终于听清楚了,原来是牛氏家的孙子不见了——被贼偷走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从来都是牛窝堡子的人拐买来外面的人,可没见过谁家丢过人,今日真是稀奇,一个刚满月的娃儿竟然被贼偷了。
全村人闹哄哄地聚集在牛氏家的门口,数十支火把夹着灯笼将半个牛窝堡子的天空都照亮了。
“大家不要吵!听我安排!”村长晃着全村唯一的手电筒开了腔。
“牦牛带几个人看看家里的墙,检查一下贼是从哪里爬进爬出的!其他人分三组,一组在村里找,一组沿着路找,剩下一组赶紧看看村周围的树林,小心偷娃的人藏在山里!”
村长晃着手电筒吩咐完毕,村民们吵嚷着四散而去。
牛氏上前拉着村长的手哭出声来:“我们牛家遭了难,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村长说:“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婶子你放心,没有人敢在我们牛窝堡子的地盘上捣乱!”
牛氏千谢万谢只差没有给村长跪下磕头,她看着村长带人去村子里巡查,赶紧拄着拐棍进了院子。
她得稳住乔荞的心,刚满月的娃儿突然不见了,对一个作娘的人来说,肯定把心肠都给揪断了。
“犏牛家的,你先进屋炕上躺着去,刚坐完月子,仔细身子,落下病根可没人管你!”
牛氏边说边用拐棍戳了戳乔荞。
乔荞没有动,她的心在疼痛中麻木,世界对她来说变得遥远而模糊,自己的儿子不见了,仿佛腔里的心被生生挖去,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属于自己。
“你听到没有?我没怪你把娃儿弄丢,你也别给我添乱子,乖乖进屋去,一会儿他们就找到娃儿了!”
牛氏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槛,示意乔荞进屋去。她知道乔荞心里不好受,想当年牛大头嫌弃老二儿子是个傻子,要把犏牛扔到山里喂狼吃,牛氏的心在那一刻接近崩溃,就是为了两个儿子她才留在了牛窝堡子,屈服于牛大头的淫威,日夜忍受牛大头的折磨,她虽然心狠恶毒,但懂得为娘疼爱儿子的心情。
“我的——儿啊!我的......我的儿啊!”
乔荞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嘶喊。
她的声音沙哑,巨大的焦虑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难过有啥用?身子要是冻坏了你怎么拉扯娃儿?你看这天都下霜了,秋霜最毒的!”
牛氏抬着头看看天空,黑压压的天没有了星星,月牙也隐在了乌云后,秋露凝霜,天气寒凉,听着村里的鸡叫了头遍,人们大声吆喝着寻找着偷走孩子的恶贼,牛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要不,咱俩去堂屋的佛像前烧香求佛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娃儿不见了?”
一语提醒乔荞,她爬起身,跟着牛氏向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