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椿春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茶水有些烫,喝进肚里全身发着一层热汗,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涌来一阵惬意。
茶是好茶,是极品龙井,张局长给的。
除了茶叶,张局长还给了罗椿春一对和田玉手镯和一对足金的手镯,翡翠的吊坠也有几对,除了这些名贵的首饰,张局长还拿出几沓钱硬塞进罗椿春的包里,罗椿春半嗔半怒地收了首饰,将钱递回去,她是怕着这些来路不明的钱会将自己拖进污水坑里。
和张局长私下来往了四五次,能奉献的罗椿春都奉献了,能得到的张局长都得到了,似乎兴海煤矿并没有受到姚海军的牵连,相反,矿上的生意出奇地好了起来,拉煤的大卡车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山下......
罗椿春嘴里咀嚼着茶叶,茶叶是苦的,一如她心。
她已懒得去回忆以前的任何事了,包括尹向荣——想到尹向荣她的魂魄都有碎裂的感觉,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风吹散,飘向荒山野岭,飘向冰冷幽黑的深渊......只有停止回忆,她才会有着稍许的心安。
茶叶不光有极品龙井,还有黑茶和白茶,张局长深谙茶道,自诩为有文化的君子,茶叶给了罗椿春,她第一件事是拿了几罐茶去山下的镇上见一个人。
在一个日头将落的傍晚,罗椿春走进“书海”书店,司马翀正伏在案上写毛笔字。
“写得越来越好了,怎么不写几个字送给我?我装裱了挂在办公室。”罗椿春放下手中的茶叶,大大方方坐在了书桌前。
“雕虫小技,怎么配得上罗矿长的青眼,你看看就好,挂在办公室让别人看到,真正贻笑大方。”司马翀扶了扶眼镜谦虚地笑道。
“先生过谦了,你尝尝这几罐茶,听说是好的。”
“张局长送的?他还纠缠着你不放?”司马翀问罗椿春,眼神中有着关切。
罗椿春的脸红起来,为了掩饰羞愧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低声说道:“先生计划周全,姚家两兄弟已从兴海煤矿踢出去了,姚海军坐牢是一定的,但他曾是兴海煤矿的副矿长,我怕张局长借机生事,所以——”
“你不能惯着他!”
司马翀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望着罗椿春,看她脸上的羞色,揣摩着她和张局长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司马翀的心里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他心疼起了罗椿春,为着兴海煤矿的前途也为着她手中权利的稳固,罗椿春迫不得已周旋于男人之间,如果不是她求助于司马翀,也许不会投降于张局长的淫威。
打断姚海亮的一条腿,再设计让姚海军陷入牢狱,这些都是司马翀的计划。
他拒绝了罗椿春邀请自己去兴海煤矿当大管家,并没有拒绝帮助罗椿春。
当老羊怂恿姚家兄弟进了煤矿工作,司马翀明白罗椿春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
老羊是想给自己添一对臂膀,是想让姚麻子的后人取代罗椿春成为兴海煤矿的主人,罗椿春在惶然无主中来找司马翀,听取了他的计谋,对姚家兄弟俩逐一实施了打击。
打击是有效的,姚海亮残疾,姚海军被捕,现在只剩下老羊留在兴海煤矿。
司马翀知道罗椿春的心思,除去老羊,才是罗椿春的最终目的。
“我不会惯着他,我只是表面顺从他。”罗椿春轻声解释,她从司马翀的眼中读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心。
“好吧,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引火上身,毕竟张局长不是什么好人,你经营煤矿,靠的是诚信诚实,可千万别太依靠这种人,一旦出事,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兴海煤矿!”
司马翀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他从罗椿春的眉宇之间看到了一种更深的哀愁,她一定隐瞒着什么。
罗椿春低下头,避开司马翀的目光,幽幽说道:“我何尝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个好人!我要不狠了心除掉姚麻子的后人,只怕现在早被他们扫地出门了!现在就剩下羊万福了,他表面服了软,心里头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你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司马翀认真问她。
罗椿春的心象被利器刺了一下,疼痛从她的胸腔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她努力镇定着自己,揣摩着要不要把兴海煤矿私招智障工人的事告诉司马翀——仅仅思考了几秒,她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有损于自己在司马翀心里的形象,她虽然出身低贱,但心存良善,怎么会为了追逐金钱和利益动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赚钱谋利!
“没有。”她回答司马翀,眼皮莫名跳动了一下。
“那就好,你目前调整一下心态,尽量和张局长不要来往,凡是老羊经手的账目一定要仔细审查,耐心等待,老羊会有自己提出离开兴海煤矿的一天!”
司马翀说得胸有成竹,罗椿春不由地笑起来,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门外的天光已近黄昏,她得回矿上了。
“我就不送你了。”司马翀起身点点头。
“没事,我一个人回去。”罗椿春转身,看到书架上有一本《复活》的小说,她拿在手中晃了晃,说道:“我借去读读,听说过这本书。”
“嗯,是本好书,你认真看看。”司马翀寓意深长地微笑着,看罗椿春走出书店,他坐下来再无心写字,点一支烟放在唇上,不知为何,心头象被一块铅压着,无法言明的沉重让他长叹出一口气——只怕罗椿春还有磨难在后头呢.......
立秋后的天似乎黑得很快,罗椿春爬上矿山时夜幕已经降临,凉飕飕的风吹在身上竟有些寒意,她走进兴海煤矿的大门,看矿务区的院子中亮着明晃晃的灯,没有上班的矿工们三五成群坐在院子中闲谈着打发寂寞,她轻手轻脚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刚要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回头,发现老羊向这边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定睛一看,却是姚小小。
“等你老半天了,小小说见不到你她就不回去,这不正好你回来了。”
老羊瘦长的脸上挂着讪笑,姚小小窜到了罗椿春面前,矮胖的葫芦身材喘着粗气。
“你来做什么?”罗椿春浑身的毛孔都警惕地张开了。
“我来上班呀,我大哥二哥来不了,我们姚家的煤矿,总得有一个姚家的人看着!”姚小小皮笑肉不笑地发出声来。
她的声调像是坏了的磁带,一个字一个字地抛过来,带着飓风的力量,吹得罗椿春险些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