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荞木然坐在炕上盯着窗外的光亮。
窗户是纸糊的,早已发黄,熏得发黑的两扇窗户木板左右张开,上面沾着干了的鼻涕。
她已没有了恶心的感觉。
所有的感觉都在钝化,她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在生锈,一场大病过后,她死里逃生,瘦得脱了相,而每天的日子却丝毫没有变化。
牛氏白天守在院子中,尽管西厢房的门紧锁,她还是盯着乔荞不放。
那晚她发现乔荞在窑洞中快要断了气,她以为她活不成,结果一针扎下去,乔荞缓了过来。
抬到炕上命桃花请了牛窝堡子的巫医,烧汤煮药——山中从不缺药材,各种草根树皮僵虫骨头熬制成一大碗的药汁,给乔荞灌下去,她开始说胡话,烧却渐渐退去。
那一夜犏牛放过了她。
第二天乔荞醒过来,她睁眼害怕看到的每一个人,窑洞中的干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成了流着满身鲜血的干尸。
痴痴呆呆在炕上睡了五天五夜,牛氏让桃花不停灌药,等乔荞身子能下炕,犏牛兴奋地跑进屋反锁上门,不管不顾乔荞的哀求,一把将她扔在了炕上......
生不如死还得生。
活不下去还得活。
正如桃花所说:撞死吊死饿死不过是扔到山林里喂野兽!
乔荞靠着墙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牛窝堡的水是甜的,喝进肚里滋润着她的肺腑,让她全身的钝意变得清醒,她趴在窗户上拨开纸窟窿,看到冬天的阳光灿烂地照着院子,照着头发抿得光亮的牛氏身上,这个黑心的老太婆嘴里叼着长烟斗,吐出一缕灰色的烟雾,象是修炼成精的妖怪。
桃花的两个闺女在晾衣服,苗条的身影投在花布上,她们清脆的谈笑声象极了二月的鸟叫。
乔荞的心抽搐着,想起了家中的孩子,泪便滚滚跌落。
身在地狱不过如此。
她低着头看炕上的竹席,一床破烂肮脏不堪的被子打满了补丁。
而就是这一床肮脏的被子,她每晚要和一个痴傻如兽的男人共枕而睡。
她情愿自己没有了嗅觉,如此不用再闻到犏牛身上逼人的恶臭;她情愿自己瞎了双眼,如此不用再看到犏牛那张可怕的脸;她情愿自己不会发声,成了哑巴,如此不会惨叫不断激怒犏牛带来更大的暴虐.......
她情愿那一夜在窑洞里死去,如此不再承受活着的痛苦。
痛苦是立体的,是尖锐的,是刻骨的,既折磨着她的肉体也折磨着她的心灵......
“谁让你嚎的!”
一声断喝,窗户外晃动着牛氏的身影。
她来查看乔荞的动静,不想听到屋里嘤嘤的啜泣。
会哭,证明这婆娘还没有死心,还有逃跑的可能,更不会死心塌地和自己的儿子过日子。
窑洞里的恐吓看来没起多大作用,只有下了狠心打骂和凌辱才能让乔荞屈服。
乔荞用手堵住了嘴。
牛氏已开了锁走进屋子。
她的拐杖伸了过来,狠狠地朝乔荞胸口捅了一下,眼睛迸出火来。
“你都躺在炕上十天了,天天拿你当王母娘娘伺候着,你哭给谁看?”
边说边抡起拐杖,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乔荞咬着牙,她不敢顶撞,她怕自己再被绑到后院的窑洞里去。
“想活命就得乖乖的,当年桃花比你倔犟,还不是抱了窝下了蛋成了我牛家的媳妇!你想活、想要到太阳底下活、想要光明正大地活,就得给我儿生个娃,不然你一辈子在这屋里锁着,到死也休想出门半步!”
牛氏再抡起拐杖,这一下打在了乔荞的胳膊上。
她已不知道什么叫疼痛。
所有的疼痛要是能抵得过心里的苦楚该有多好。
她咬烂了嘴唇忍受着,看牛低骂骂咧咧地离开,房门咣当一下关上又锁上,光亮消失,屋子里一片阴暗,乔荞的心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
是啊,得生个娃,不然自己永远如同一头牲口被锁在屋子里。
要想活下去,就得取得牛氏的信任,取得犏牛的信任,取得他们一家子的信任。
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死了逃跑的心,死了挣扎的心,死了走出牛窝堡子的心!
乔荞用衣袖擦去嘴唇上的血。
她拢好散开的头发。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模样,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
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捂着自己的小腹,跪在了窗前隐约的光亮里。
“老天爷啊,求你开开眼,让我怀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