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喜原来的坟被扒开,棺木腐朽,那块代表他肉身的青砖已经发黑。
乔荞本想着重找一块坟地,但村里老人说换坟一如搬家,若要让逝者安息,还是将尸骨葬在原来的地方好。
她到镇上亲自挑选了一具棺材,在寿衣店购置了整套的寿衣,本想着这次的葬礼简单一些,村长反复说刘明喜死得冤枉,得请高僧为他的亡灵超度,得请枫城最好的阴阳为他在黄泉之下引路.......
说来说去,村长的意思乔荞听明白了:安葬刘明喜的尸骨得隆重,不能马虎,以乔荞现在有钱人的身份,大操大办才能安慰刘明喜的在天之灵。
也是,以前的乔荞仅仅是红星厂的委托代理厂长,虽然有了地位有了钱财但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的乔荞是进军建筑行业的包工头,在省城搞着修建桥梁的大工程。
大李庄的人早将她视作一块肥肉,瞅着机会要狠狠地咬上一口,妨可解了眼热妒忌之恨。
因为工程正开始浇筑桥墩,马小国留在渭东。
乔荞在村长和村里人的奉承和恭维下有些坐立不安,村长一口一个乔老板——以前他叫乔荞名字或者妹子,村里人叫他二柱家的,她和刘二柱离了婚也样叫她,直到她嫁给马小国还这样叫她。
可现在都跟着村长叫她乔老板,眼睛里闪着羡慕、巴结,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多年前不一样了,村里人的生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自己近几年风生水起,名利双收,既然村里人瞧得起自己,不如借着刘明喜的二次丧事荣光一下。
修工程是一直资金紧张,但马小国已动用他的钱来支援,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对乔荞来说是九牛一毛的事。
点头答应了村长,村里人自然欢天喜地。
一时间举村行动起来,平时谁家红白喜事村长要在大喇叭里喊半天,每家每户顶多派一个人来,到了吃酒席那天才全家出动。
乔荞给刘明喜办丧事的消息刚传出去,村长还没来及广播,一下子来了一院子的人,能来的都来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能来的也想办法腾着日子,想着出殡那天一定来吃吃喝喝。
当然,表面还是装出了悲痛,毕竟这是丧事。
刘明喜家的院子聚了全村的人,丧事的前两天已传出了划拳声,二喜好啊五魁首,四喜临门六进宝,喊红了脸的男人吼起来,转眼忽略了大门上的乐队吹奏着哀乐声。
大李庄的婆姨们空前绝后地勤快,嘴里含着冰糖的、嗑着瓜子的,蹲的蹲,站的站,手里都派了活,剥葱剥蒜的,洗菜洗碗的,切豆腐切肉的,一不小心看乔荞不在,或者别人不注意,手脚麻利地给怀里揣块肉或者其它能吃的。
反正隔一会要回家喂猪喂鸡,总有借口来来去去。
葬礼还没正式开始,大李庄的人已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实惠——男人们喝着好酒抽着好烟,女人和孩子们吃着卤肉、油饼、肉丸子、油豆腐、鸡翅膀、瓜子、洋糖,拼尽全力的吃,想尽办法地拿,她们掩饰着仇富的不良情绪,装出悲伤,抹着油鲁鲁的嘴互相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咱得替他活着呀,一场父老乡亲,他是好人呐!
乔荞聪明地知道大操大办的葬礼需要丰富的食物、喝不尽的美酒、抽不完的香烟,她咬了牙要做一场善事,所以眼睁睁看着全村人吃吃喝喝。
丧事前两天,羊杀了五只,牛一只,出殡前一日厨子告诉她说肉不够了,村长说烟酒也不够了,她笑着说再杀五只羊,再杀一头牛,后来一想不对,索性对村长喊道:“羊杀十只,牛两只,烟酒去我大闺女店里拉,记我账上,咱铁锅里炒豆子,锅烂了也为的是大家饱!”
.......
到了正日,天没亮透鞭炮已在刘明喜家的院门口响起来,放鞭炮的是村里的三个年轻小伙,两人扯着成串的鞭炮挂在门前的梨树上,炸得一树梨花飘舞如雪,另一个在大门的另一边摆放着炮仗,拿香头点着,捂着耳朵兔子一样跑进门道里,立时炮仗直飞云霄,响声震得屋檐上的青瓦都在颤抖。
乔荞踩着晨雾过来,特意穿了一身黑衣,黑衣是在省城专门买的,最时兴的款式,三颗扣的西装领子,翻出白色的衬衣领子,腰身收得很紧,衬得胸格外突出。
她穿着衣服在镜子里照了老半天,觉得这样的装束有些太洋气,后悔花了大价钱买了这身衣服,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啥身份?全村人都喊她乔老板,喊得她浑身的毛孔都冒着热气,再要像以前着装朴素,都对不起自己乔老板的身份。
进了刘明喜家院子,跪灵前烧了几张纸,早有人泡了热茶给她,乔荞端着水杯又在纸灰瓦盆里浇奠了一下,出了灵堂,在厨房和院子中仔细检查了一遍。
村里人该来的都来了,来的早是派了工的,烧水的已经烧开了一大锅的水,帮厨的已经在案板上切着菜,村长叼着烟走到她身边,喜眉喜眼说道:“乔老板,咱这丧事是大李庄最气派的一次,胜过李全福和张凤女的丧事,乡亲们都夸你仁义,换成别人,哪管死了几年的人——”
乔荞赶紧打断他:“村长休说这话,我和明喜兄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虽没做成夫妻,但他对我的好我终生铭记,他死得冤枉,给他的后事办隆重一些,也算我尽了一份心意。”
村长公鸡琢米一样点头,嘴上的烟快燎上了嘴唇,手指掐着烟屁股狠吸了一口,丢下烟头说道:“你放心,乔厂长,今天我一定尽心尽力操办,让明喜兄弟风风光光地入了土,我听人说公安已发出了通辑令,到处找崔长耿的下落.......这个狗日子,不知道害了几条人命,枪毙了他,尸体拉回来让村里的狗吃了——心肝挖出来给青杏和明喜祭坟!”
村长说得义愤填膺的样子,唾沫渣子飞在了乔荞的脸上。
她嗅到了恶臭,笑着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掏出手绢擦脸,看门口来了看热闹的婆姨们,王翠芬打扮得光鲜如花,神情象一只兀鹫,正朝着院子里看呢。
乔荞扯了一下衣襟,心想多亏穿了这身新衣,要不然,让王翠芬都小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