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玲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姬家河村。
是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她一个人穿行在河畔的芦苇荡中,听着哗哗的河水,四处寻找着什么。
天太黑,路上满是石头,她磕磕绊绊地走着,心里无比急切也无比难过。
她一会儿呼唤着从小死去的娘,一会又呼唤着瘫在炕上的爹。
突然,芦苇荡烧了起来,大火熊熊,照亮了半个天空。
她看到王大强的身影——就在对岸,向她挥着手,脸上笑嘻嘻的说着什么。
她想走到王大强的身边去,河水却在瞬间涨了起来,涨成了一堵墙,映着火光,在水与火之间,姬玲玲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裂开了,轻飘飘地化成了一支羽毛,落在了河水,不知要漂向哪里去......
“玲玲、玲玲,你醒啦——”
是乔荞的声音。
姬玲玲睁开眼睛,在日光灯下看到乔荞一脸憔悴地坐在床头。
李红红在另一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看她醒来,赶紧用毛巾擦着她的额头。
毛巾是热的,病房是热的,灯光是白的,姬玲玲眼睫毛抖了一下,滚出的眼泪滑到了嘴里,是苦的。
那么,她没有死,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她心里的疼痛,证明她仍然活着。
“婶子——红红——”
她虚弱地叫出了声,声音嘶哑,仿佛不是从她的嘴中发出的。
乔荞眼含热泪,抚着她的脸庞说道:“没事了,玲玲,你缓过来就好......可真吓坏我了。”
姬玲玲点点头。
她不想吓着乔荞,不想再给任何人添乱,死对她来说也不过如此,活着却要面对不想面对的难题。
“嫂子,你没事的,过两天我们回家,放心吧,回家没人敢将你怎么样,要是大婶娘再跑过来敢骂你,我会将她轰出门的!”
李红红端过水边说边喂她,姬玲玲喝了两口,糖水的甘甜让她的嘴唇湿润起来,她有些愧疚——死都没死成,反而给活着的人添了不少的麻烦。
“婶子,真是对不起,我只是想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免得人们以为,我是个坏女人......”
乔荞帮着她擦去眼角的泪滴,轻声说道:“玲玲,不是婶子说你,死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去死了,说不定我死了更好——”
乔荞停顿了一下,她想说自己死了说不定又穿回到了当代,成了万人瞩目的女明星。
“可是能死吗?死了我们的亲人怎么办?——你爹谁来照顾?红星砖瓦厂谁来帮我打理?你一死,正合了别人的心意,糟蹋了自己,白白便宜了欺负你的坏人!”
姬玲玲点了点头。
乔荞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是想过爹没有照顾,但今后爹要面对的日子,跟她一样要经受村里人的流言蜚语。
至于胡小军,姬玲玲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便像刀绞一样疼痛着。
这样的恶人,肆意凌辱了她,到头来却让她背上了水性杨花的坏名声。
“婶,但凡我活着回去,我会杀了胡小军!”姬玲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像要迸出火来。
乔荞握着她的手说道:“傻闺女,事情没那么简单,胡小军有多大的能耐,做出丧尽天良的事还逍遥法外!分明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为他后面撑腰,不然,任他说断了舌头,别人也不会相信他满嘴的鬼话!”
“我就说嘛,我大婶娘从来不安好心,没出事之前恶言恶语骂我嫂子,出了事站得远远的,巴不得我嫂子死了一样,一看她心里有鬼!”
李红红放下水杯,气咻咻地骂着张凤女。
姬玲玲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乔荞。
她从乔荞的眼神中体察出了什么,惊恐让她浑身颤抖着——她从未当张凤女是好人,但没想到她坏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无耻!卑鄙!”
她从唇间吐出四个字,捏紧了拳头。
胡小军对她的欺辱和诋毁足以让她仇恨满怀,没想到阴谋的背后竟然是张凤女一手筹划。
怪不得胡小军胆大包天侵犯自己,怪不得刘嫂恰到好处的出现充当好人,怪不得胡小军在派出所说得头头是道!
怪不得张凤女跑到家中对她横加指责,口口声声逼得她走上绝路。
她料定了自己无路可走,料定了自己不愿意遭受侮辱和玷污。
死成了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死成了张凤女迫切盼望的事——一旦姬玲玲死掉,成全了她和乔丽丽的所有夙愿!
多好的事!
多么周详而又切实可行的计划!
姬玲玲的心在疼痛中醒悟过来,她悔恨自己的懦弱和退缩。
差点酿成了大错,白白断送了年轻的性命。
“婶子,我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为自己昭雪,才能灭了坏人的心思!对吗?”
“很对,非常对!她想着你顾及脸面活不下去,想着你自寻短见离了人世——她想错了,玲玲,你得打起精神,好好活着,脸面算得了什么,婶子等着你出院,我们到县里法院去告胡小军,扯出后面的鬼大头,让她好看,让大家看清她真正的面目!”
乔荞握住了姬玲玲的双手。
她的手里温度回升。
——那是想要活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