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气的额头之上青筋直冒,但很快就又平复了下来。
“是啊,我可能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要铲除你,我要废掉宰相之位,只要目的达成就好了,被人算计了又如何呢?倒是你,同样是被人算计,我还是九五之尊,而你已是阶下囚,离死不远。”
胡惟庸哼了一声,瞬间笑不出来了。
这下可就轮到朱元璋笑了。
“既然你同时怀疑周安和诸葛明,为何最终又认为是周安干的?”朱元璋问道。
胡惟庸道:“因为假知县案被揭露后,皇帝你让人调查过周光,从而知道了这位人才,我想若我是幕后布局之人,那我定然能想到这一点。说白了,幕后之人想对付朱七牛,借机讨好我是其一,想借机抬周光一手是其二,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他也想看你着急忙慌的去催山东是否闹灾的丑态吧!”
朱元璋瞬间恼怒起来,一挥手,想把龙案上的东西全部扫下地,又有些心疼这些东西还得花钱去买去造,最终深深忍住了,只是在龙案上拍了一巴掌。
“贼子好胆!”
胡惟庸撇了撇嘴:“试问如果幕后之人是诸葛明,他凭啥要帮周光?”
“你说的在理,继续说。”
“其二,周光虽然是怀才不遇,但以他的出身,能做到知县已然不算倒霉了,溧水县那位诸葛教谕则不同,万三重还没去溧水当知县时,他就是教谕了,如今他这个教谕已经当了快十年,一点都没挪窝,他照样整天乐呵呵,吟诗作赋,像他这样的人,烂泥扶不上墙,诸葛明如果真的那么聪明,就该知道还没到他巴结我的时候,周安则不同,他父亲周光颇有能力,但一直得不到重用,当儿子的难免会替父亲着急,帮着走走门路就不奇怪了。又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周光谋划的,相较而言,诸葛教谕没那个野心,自然也就不会做这些事。”
朱元璋被胡惟庸说服了:“既然他要走你的门路,那又是为何要算计你,给咱一个对付你的借口?”
胡惟庸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这不要紧,皇帝你若想追究,让人审问他们父子一番便是。敢算计我胡惟庸,当我是吃素的吗?怕是他们父子还要死在我前面呢,除非皇帝你连他们算计你都能忍,继续重用他们。”
朱元璋端起茶杯喝着,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十分烦躁。
如果把周光杀了,就……挺可惜的!
朱元璋考虑到的主要还是将来。
他早已打算让位给太子朱标了。
在此之前,他和所有关爱继承人的皇帝一样,给太子安排了一个厉害的老丈人和一个贤明的太子妃。
徐达、汤和等又都是看着太子和太子妃长大的,也都是识时务的人,必然会全力支持太子,又有几位藩王在京城之外护卫,军方这边他根本就不愁太子镇不住。
老朱唯独怕的就是文官这边。
他太清楚文官的厉害和狡猾了,他也太清楚以文制武的弊端,可又担心文官无法跟勋贵、武将抗衡,最终导致皇帝被兵临城下。
因此,该选谁来给朱标当帮手,早就是朱元璋开始考虑的问题。
在朱元璋的计划中,黄育才八面玲珑,但不结党营私,实在是最适合做应天府府尹的人,就算有功劳,足以升官,也得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当太子将来的大管家。
所以,老朱情愿给黄育才赐下斗牛服,也不肯给他挪一挪位置。
万三重则不同,能力高的太多,而且极有眼界,能够周全全盘,乃是朱元璋给朱标选的未来的六部尚书之一。
宰相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永远裁撤了,以后大明将以六部尚书为首,只要选好这六人,朱元璋也就放心了。
万三重精于政务,又懂得街道改建之类的工务,无论是户部尚书还是工部尚书,任何一个位置上他都能坐得稳稳的。
除了这两人外,老朱对周光也很期待。
因为周光不仅能疏通河流、逢山开路,还能规划官田,执掌农事,同样可以当工部尚书或户部尚书。
如今眼看着周光都被牵连进了胡惟庸案,老朱始料未及,又有些怒其不争,更烦恼于该找谁来顶替。
别看满朝文武大臣那么多,但既有忠心又有能力还品质坚挺的……真不多。
“可惜朱七牛还小,要是这小子再大几岁,让他历练个几年,倒也可以接掌六部之一了。”朱元璋忽然暗暗想道。
随即老朱洒然一笑,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左右不过是一个周光罢了,再费点心思另找个人吧。
这一刻,老朱已经对周光、周安及其亲属起了斩立决的心思。
尽管他也知道胡惟庸想报复周光他们还不是全部目的,实则是想折断一条太子将来的臂膀。
让人将胡惟庸重新关回大牢,老朱把毛镶喊了过来。
“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溧水知县和他儿子抓起来审问一番,详情听说……。”
听完朱元璋的转述,毛镶心中暗暗心惊,更暗暗害怕:“好一个狡诈之徒,竟然隔着那么远距离搅动风云,把我们锦衣卫都当作棋子摆弄,真是该死啊。”
见他把事情的过失揽到了锦衣卫身上,朱元璋嘴角含笑:“虽然是因为你们锦衣卫的人疏忽了,这才让凶手逍遥法外,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是,微臣一定尽快将他们捉拿归案,问明详情。”
“去吧。”
然后周安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招供了一切,实情果然跟胡惟庸推敲的一分不差,那只藏在背后看似干净白皙却又操纵一切的手正是他的!
可见胡惟庸倒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脑袋比大多数人好使多了,只不过逃不过皇帝的手掌心罢了,顶多是能恶心一下皇帝而已。
但是,周安却坚称一切事情都是自己秘密安排,就连人手也是自己秘密培养,父亲周光根本就不知情。
当毛镶问他为何这么做时,他也说了实话,称自己父亲是个政务高手,比朝堂之上那些庸庸碌碌的官员强得多,却多年来都在给别人打下手,好不容易当了溧水知县,年纪却已然快奔五,此生恐怕也就是个知府就到头了,实在是不公平,便想着为自己父亲奔个出路,不说封侯拜相,怎么也得官居二品。
饶是毛镶这种杀人如麻的鹰犬,也有些被周安的孝心所感动。
而当毛镶问他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又帮着对付胡惟庸时,周安不禁想起了初见面时朱七牛那憨厚可爱的笑容,当即毫不迟疑,只说是自己分析出来皇帝对宰相不满,故而借刀杀人,索性斩了胡惟庸这条线,以免将来自己给他写信的消息暴露出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阴谋家终究还是选择了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