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上楼去找惠歆,无意间却碰见这吓人的一幕。
不是说砍老鼠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人,若换做是纪槟或之之这样的人蹲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但这是一向温柔胆小的和惠歆,别人说话大声点,她估计都要打哆嗦,甚至现在还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的。
疏忆说的话还成真了,豪门嘛,深宅大院,偶尔有一两个人被逼出毛病也是正常的。
惊吓之后就是担忧,我连忙上前拿过她手里的菜刀扔到一边,死老鼠踢开,火灭了,拉着她手腕回洗手间去,打开水龙头冲干净那些血渍,淡红色的液体顺着下水道消失殆尽,也就剩她衣服上的残留。
和惠歆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解释,人又开始颤抖:“姐、姐姐我……疏忆最怕老鼠了,我原来家里都是这么吓唬老鼠的,它们看过一次害怕之后就会走了……”
“你光知道老鼠会害怕,那你知道老鼠还会报复吗?一窝鼠崽子被烧死在自己面前,那些大老鼠不会带更多的族群进来毁房子偷东西吗?”我压低声喝止住她,拿毛巾替她擦净手又叹了口气:“惠歆,我明白你为了疏忆好,但这种事情不该是你一个大家闺秀亲自动手的,你晓得你刚才是什么样子?疏忆会怕,你不怕吗?”
和惠歆原本还楚楚可怜的抹眼泪,听我最后一句,顿时整个人都坚定起来,咬着牙道:“不怕。我只有疏忆了,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
换作平常,我大概会觉着一往情深是好事,但让一个人短期内变化这么大、我反而觉得有些恐怖了,可弟妹的感情我不好掺和,更多也是对和惠歆的怜悯,只好罢手,手指轻轻撩过她发丝:“但也别让外人看到你现在这样子,疏忆可以,可我觉得你不舍得,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新衣服上来,你抓紧换了,我现在下去,借口就说你不舒服,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姐姐!”和惠歆忽而又叫住我,我转过头,她刚要说的话卡住,最后也只低低的吐了声谢谢。
我点头,出去轻轻阖上门,给岑姜英发消息说惠歆一不小心把衣服上溅上水了,叫她把衣服放卫生间门口,还有书房我和哥哥发现了老鼠,我哥逮着个菜刀乱砍一通,现场有点血腥,她收拾一下,具体内容自行体会。
岑姜英最是个懂宅院的,定然不会乱说,除了哥哥被当挡箭牌有点委屈,我偏过头,我哥还在鄙视我,我也只好笑嘻嘻的搂住他手臂撒娇:“哥哥,惠歆是个女孩子,一向柔弱,这种事传出去对她来说是丑闻的……”
“对我来说不是啊?你哥在你心里就那么凶猛?”哥哥白我一眼。
而我更是黏腻到不行,脸颊还蹭来蹭去的,许久想出个好办法:“哥!虽然你平时温柔和善风度翩翩豁达大度虚怀若谷!但如果是我遇到老鼠很害怕,你肯定会提刀就砍保护我的是不是?对你来说这叫事出有因啊!这只会塑造一个伟大的兄长的形象,对你来说怎么会有坏处呢?而且!烧老鼠崽子和砍老鼠头头其实真的是合理操作,吓老鼠的说法是有的,写哥之前就这么收拾畜生,我都跟着看好几回了,这只会向大家展示你很爱观察生活,很有常识,很接地气。”
我哥听着听着就想笑,伸手使劲掐了把我的脸:“好话全让你说完了,怎么那么会收买人呢?跟谁也敢说胡话了昂?”
我眼瞅着哥哥最后这是意有所指,连忙可怜巴巴的凑他怀里装无辜,搞笑!我怎么可能会故意招揽人呢?清云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我骗呢?我那叫真情流露!然后他保护欲爆棚抱了我一下而已……
别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转眼叹起气来,慢慢揭过这话题:“你说惠歆也是,岑姜英都说了明天就会有人来处理,她自己何必着急呢,疏忆在这儿又待不了半个小时,雨停了我们不就走了嘛,对了,她刚刚还说什么……她只有疏忆了,为什么只有疏忆?我记得她虽然是咱家学生,可应该不是内宅的吧?内宅孤儿我都有数,那如果是外放、只资助学业不管生活,她应该有父母亲人啊?哥,你知道吗?”
“内宅和外放也要看具体情况嘛,贺清云有父母,他不照样住在咱家、也是内宅学生啊,就是他父母身体不好,抚养不了孩子,没几年去世了,老宅也会把这样的孩子当孤儿养的,可能和惠歆失去双亲的时候有十几岁了就没管?不是有个说法是孩子太大了就很难养熟嘛……诶,诶不对……”我哥说到这儿顿了下又摇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才肯定:“不对,我给忘了,小叔跟我说过来着,和惠歆父母都在呢,就是坐牢了。”
“坐牢?!”我惊讶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向后看看,和惠歆还没来得及出来。
哥哥把我揽紧了点,压低了声:“时时,你听说过采生折割吗?”
“采生折割?拐卖儿童、人为导致残疾乞讨?”
“对,就是这个,她爸妈是人贩子,不过呢,拐卖人家挣来的钱也没花到和惠歆头上,她是受害者,她爸妈在严打的那几年伤害不了其他人的孩子,就把和惠歆的左手掰折了,她父母入狱后,公家才找着咱家问要不要这样孩子,咱家给治好的,你现在去看,手上估计还能看出印子来。”
“啊?!”
“反正小叔说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家里对外放的学生不大关照,就是无偿上学,所以和惠歆刚开始找到疏忆的时候咱们都没在意,以为就是普通同学呢,直到后来,小叔发现疏忆的状态不对才想着他是不是早恋了,顺带就把和惠歆带回家了。”
我满心错愕,这会儿才想到自己只怕是错怪小婶了,她最恶毒也就是那几句话,如何比得上人贩子?但同情之外,心底也生出更多忧虑,不是想加害,可我总归还是更疼自己弟弟多一点!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即使她是受害者,难道她就不会继承父母基因?或者说、见过那种可怖的场面,还能保持如今冷静持重的样子,她是真温和也就罢了,如果是装的呢?刚才场面我可都看见了。
偏我愁的唉声叹气的时候,扭头一看我哥居然浑不在意的样子,赶紧又拉住他:“哥,你就不害怕吗?”
我哥失笑,揉了揉我脑袋:“怕什么?”
“和惠歆!小叔调查过后、难道就这么轻易带她回家?他不会担心疏忆吗?不、不担心,惠歆万一太偏执,那夫妻两个过日子就不会拌嘴吗?”我越说越觉着可怕,又矛盾,渐渐的更多揣测也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去怀疑一个受害者,实在也不该是我的选择,我最终叹了口气:“那当初、惠歆身体残了,父母入狱,家里既然肯给她治疗,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带到老宅外院呢?她这样子跟孤儿还有什么区别,她是几岁被解救的?”
哥哥耸耸肩答:“八九岁吧,和惠歆情况不一样,她家不是穷苦出身,有车有房的、自她父母被捕以后,几乎是随便一个巷子里就能冒出三两个亲戚,个个吵闹着抚养她,这样就可以得到车房,吃绝户嘛,好歹是咱家看着给了个名头才在学校里好吃好喝,每年除了节假日,她都住在宿舍不回家,好好的养到这么大。”
我深吸一口气,堵在心口真是闷得慌:“九岁……那是不小了。”
我哥笑了:“你是不是怕、大恩如大仇?倘若将来情势发生变化会坏事,还是她遇见疏忆不是偶然?”
我点头:“我是怕她父母对她的影响还在,再且说,后来抚养她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这样的家庭里会养出天真无邪的孩子吗?”
“真要是天真无邪她在咱家里就活不下去了。”我哥俯身敲了下我头,转而又将我带到玻璃楼梯边,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吃饭的地方,疏忆还在等着,和惠歆的饭盘都快被他堆满了,哥哥轻轻拍拍我肩膀:“时时,咱们这个阶级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一个遇事豁得出去的人,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和惠歆是有点偏执,但她是为疏忆才暴露的,换做无事发生的时候,全家谁看破她伪装了?她就是一个可怜怯懦无助的小女孩,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小女孩也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沾染血腥。”
“血腥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向往血腥,贪心不足。”
“咱们家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你自己想想,今天场面换了纪槟,难道就证明他会伤害你吗?纪槟比和惠歆会装多了,在遇到大伯母之前,他不过是个厨子而已,你现在还能看出他从前吗?”
我沉默,莫名有点想笑,这话说的,他全脸整容啊!还从一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减肥减到一百四,我能认出来才见了鬼了……
我哥明白我在想什么,憋不住笑出来、忽而想到什么又凑到我耳边:“整容还不止是吧,明晓得大家都认出来了,他还拿把火把自己脸烧坏了,白瞎那几百万整容费……一个他,一个拿火钩捅穿自己腿的威廉,这么看咱家不大半神经病么?还怕再多一个了?相比起来和惠歆简直不要太正常。”
我轻轻拍下我哥、制止他的幸灾乐祸,这种地狱笑话总是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想笑又觉得道德在谴责我,威廉就算了,纪叔虽然凶了点,对我还是挺好的……
我捂嘴咳了咳才冷静,我哥则从始至终都十分坦然,果然人过三十就是有点不一样哦?人家“深沉”的伪装下抽烟的手势,愁闷的像个老父亲:“到底是为亲儿子,和惠歆进门前小叔还是有考量的,婚嫁大事咱们做哥哥姐姐的是管不着了,且看他们自家掂量,而且你看疏忆现在这个样子,小叔估计想拦也拦不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还学会照顾人了,又叛逆,青春期萌动是掰不开的,不如让他们处着,反正都还在自己家、百八十个人眼皮子底下,没事。”
“也是,惠歆如果真的偏执至此,想来这些年也早该被小婶训崩溃了……”我顿了顿,咬咬牙还是放下:“算了,反正疏忆学画要日常住在这里,出不来几趟,我先管着和惠歆几年,还有毛病再说。”
身后传来门开关的声音,偏头去看,是和惠歆换了新的衣裳出来,岑姜英捧着那满是血渍的衣衫也明白意思,远远冲我点点头走了,和惠歆一步一步怯懦的走到我面前,我按了按她肩膀,十分平淡的叫她下去吃饭吧,她惊喜又感激,那一刻的眼神真像个失而复得的小兔子。
直到和惠歆走了,我哥才想起另外的事:“对了,怎么几天不见苓苓蕴蕴?她俩人呢?”
“高家庄园住着呢,高辛辞养了小马,她俩贪新鲜就留下了,别人抱着还是能玩会儿的。”我没当回事便说,抬眼一看,哥哥却是以奇怪的姿态扫视我,嘴角微微勾笑。
“孩子都敢让他帮带?真要成一家四口了?”
我扯着嘴角才表现一个“礼貌”的笑,不由得又低下头:“这种事,看命罢了。”
看命,是个挺含糊的词,就像哥哥现在问我的话,就像他到底是真的认同了高辛辞还是认为我在算计清云哥一样含糊。
我一直盯着他没再吭声,直到彼此都笑出来,笑也没什么善意,我想过失败的,代价不过是回到从前,他不帮我总也不会害我,对于我来说都没关系,我很感动了,只是未曾想过老天爷也会有一瞬眷顾,我忽然有想呕吐的感觉,别过哥哥赶紧去卫生间,趴在洗手池前难受了好一阵,眼睛都发黑了。
我哥哭笑不得,倚在墙边不知道该不该帮我顺顺气,但方才这个氛围他现在正是跟我置气的时候,他把手收回去了,隔了会儿才递了毛巾过来:“你不会是又怀上了吧?要是这样贺清云可娶不了你了。”
我干呕了两下就好多了,将这话一笑置之,偏偏在想离开的时候又是一股腥甜的滋味涌上嗓子眼,我扑回去又是一阵眼冒金星,再睁眼时,却看见一片暗红色的血液被水冲淡。
我不动声色、擦了擦嘴将痕迹抹去便关上水龙头,转过身面对哥哥的茫然无措,又做那副“礼貌”的笑。
嗯,感谢老侯,解药和淤血这事儿真是处理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