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依诺小时候学过长笛,尽管许久不练,难免生涩,但很快便找回乐感,旋律越发流畅自然。
胡杨拨动琴弦,与诺诺的笛音相和。画舫顺流而下,悠扬的琴笛之声飘荡于胥塘河两岸,引得无数游客驻足聆听。
待一曲奏罢,画舫也已停靠于岸。
胡杨起身,一本正经地朝许依诺拱手作揖:“有幸与姑娘合奏一曲,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许依诺抿嘴浅笑,很配合地还礼道:“公子说笑了。”
“在下胡杨,敢问姑娘芳名?”
许依诺歪歪头,她有点跟不上剧情了,忍不住问:“你这又是在演什么?《香妃传》?”
她话音未落,就听画舫之外有人高声喊道:“郡主!”
这声音……
许依诺惊疑不定,望向船舱外。
一名身穿枣红马面裙的年轻女子撩起珠帘,虽是富贵千金的扮相,却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连脚步都颇有些六亲不认。
许依诺一眼便认出了来者,惊喜道:“婉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婉君却不接她的茬,板起脸,嗔怪道:“郡主,你到哪里去了?王爷和世子都在府上等你呢!”
“诶?”
许依诺一头雾水,表情仿佛在说:“你在讲什么东西?”
她茫然地望向胡杨,胡杨却面露惶恐之色:“原来是西塘郡主,在下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冒犯,还望郡主见谅。”
许依诺险些笑出声,她知道胡杨一定又悄悄摸摸安排了什么,像是情景剧,但唯独她没有剧本。
是让我即兴演出吗?好像很有意思啊……
她顿时兴奋起来。
杨婉君上下打量着胡杨:“这不是胡秀才么?你怎么在这儿?”
哪有秀才穿飞鱼服的啊!许依诺心里吐槽。
胡杨从怀里取出一封请帖:“我收到了王爷府的请帖,说今晚是西塘郡主十九岁生日,邀我前来为郡主庆生。”
许依诺恍然:原来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啊!
今天是3月29日,正日子在明天,她本以为不会特意过了,因为明天要办闭幕式,没想到他还筹备了这么一出大戏,既惊喜,又期待。
“胡说!王爷岂会请你这个穷酸秀才?”
杨婉君入戏很深,一把夺过胡杨手中的请帖,拿过来细细查看,不禁轻咦出声。
“请帖上有王爷府的印章,确实是从王爷府发出去的,但这字迹……”
她将请帖揣进怀里,扁扁嘴说:“那你跟我们来吧。郡主,我们走。”
杨婉君挽起许依诺的手臂,两人当先下了画舫,胡杨紧随其后。
许依诺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王爷府呀!”
“王爷府?”
许依诺可不记得西塘有什么王爷府,多半是随便找了间府邸,看来王爷也要出场了……不会是老爹吧?
她很难相信老爹愿意穿上汉服扮演王爷,陪她玩“过家家游戏”。
与其说是情景剧、过家家,其实还有个更准确的名称:剧本杀。
剧本杀火起来是16年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无人问津,诺诺自然也不会知晓。
胡杨给诺诺办的这个,大概是国内首个大型实景剧本杀,但和常规剧本杀不同,只有npc们事先拿到了剧本,唯一的主角反倒蒙在鼓里,纯靠本色演出。
杨婉君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郡主,胡秀才的那封请帖是你发出去的吧?我看着很像你的字迹。”
许依诺已经代入了郡主的身份,立即说:“给我看看。”
她当然不曾写过什么请帖,大概是剧情设定。
杨婉君把请帖给她。
许依诺展开一看,只见请贴上墨痕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哪里是她的字迹,分明是老胡自导自演!
杨婉君却睁眼说瞎话:“是你写的吧?”
“……”
许依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念一想,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承认,便摇摇头说:“不是。”
“不是吗?看着很像啊……”杨婉君嘟哝着。
许依诺哭笑不得,心想婉君不愧是学这个的,演得可真自然。
没走多远,便到“王爷府”了。
“郡主!”
门口竟然还安排了小厮和丫环打扮的群演,见了许依诺都朝她行礼问好。
王爷府内更是烛火通明,宾客满座,尽皆身着汉服,交领右衽,深衣广袖,令她恍惚间还以为真穿越回了古代。
大制作啊……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胡杨,胡杨却羞赧地低下了头。
你害羞个鬼啊!
许依诺恨不能冲上去给这个做作的家伙一脚,但想到这个场景必定费了他不少心思,她不忍破坏气氛,便暂且打消了捶他的念头。
饰演王爷的果真是她老爹。
许耀文穿的是象征皇族身份的蟒袍服,这套宫廷服庄严大气,一般人驾驭不了,而穿在许老板身上,当真是气宇不凡,威严十足。
胡杨虽然常以大叔自诩,但许老板才是真正的帅大叔,而且贼拉有钱,怪不得深受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追捧。
而跟在许老板左右的华服公子就是温良客串的世子了。温良就是典型的穿上龙袍不像太子,他坐没坐样,站没站样,比起世子,更像个纨绔子弟。
许依诺还没从她爹和她哥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来,许耀文便抢先开口了,责备道:“你已经及笄了,还到处乱跑,成何体统?快去把衣服换了!”
许依诺忽然想:我如果不听我爸的话,这场戏是不是就演不下去了?
她很想皮一下试试,终究还是忍住了,应一声“好”,跟着丫环回到房间。
胡杨已经在席间落座,周围都是他瞒着诺诺请来扮演宾客的群演,汉服文化节上到处都是穿汉服的男男女女,不需要他准备服化道,这些人都自愿带资入组。
许依诺很快便在她的“闺房”里发现了一本复古的线装书,书名是《郡主与秀才》。
这个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名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本线装书自然就是诺诺的剧本了。剧情相当狗血,正如名字暗示的那样,讲的是西塘郡主与落魄书生的爱情故事。
许依诺翻开书,第一段话就气得她牙痒痒。
“某年的上元节,诺郡主上街逛灯会,意外与英俊非凡的胡秀才相遇,只是人群中的一次擦肩而过,她便对他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茶饭不思……”
“真不要脸呐……”
她骂骂咧咧,接着往下看:
“得知心仪的情郎只是一个屡考不中的落魄秀才,诺郡主心里凄楚,她知道两人身份地位差距过大,王爷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诺郡主始终无法忘记他,每年科考,她都希望他金榜题名,但又怕他真考上了,就要离开西塘,奔赴京城,从此胡郎是路人,再无重见之日。”
“及笄之后,王爷告诉她,要把她嫁给当朝宰相的儿子。”
“然而诺郡主的心里却只有胡秀才,再也容不下别人。她决定最后再争取一次。”
“在十九生日前夕,她偷偷写了封请帖,盖上了王爷的印章,派丫环送到胡秀才的家中。”
“入夜后,她又偷溜出家门,在必经之地蹲守,终于等到手持请帖赴约的胡秀才,随他上了同一条船。”
“诺郡主知道胡秀才擅长古琴,便投其所好,与他琴笛和鸣,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胡秀才被诺郡主的才华吸引,两人在画舫中私定终身……”
这进展也太神速了吧!
许依诺大无语,她通读一遍,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情真意切”几个字。她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好几遍,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自恋”!
这时,丫环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郡主,老爷催起来了。”
“啊,知道了,马上就来。”
打发走丫环,许依诺合上书,从衣柜里翻出一套黑色便装换上。
无语归无语,既然剧本都写好了,她也只能照着演。
“虽然剧情离谱了点,但为什么感觉会很有意思……”
换衣服的时候,许依诺心里想着。
大堂内,胡杨请来的歌舞团扮成乐伎,载歌载舞,现场气氛好不热闹。
一曲毕,见女儿仍未出现,许耀文便派人前去催促,随后大手一挥,慨然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胡杨借口出恭离席,溜到后门,等在那株春意盎然的柳树下。
夜半时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多时,一身黑衣,做男子打扮的诺诺跑了过来。
上来就是一脚。
“你写的什么狗屎剧本!气死我了!分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你怎么敢颠倒黑白?”
许依诺嘴里说着气死了,脸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神情,反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名牌呢?”
“在我这儿。”胡杨从怀里取出两张姓名牌,“你转身。”
许依诺乖乖背转过身。
胡杨在她背后贴上姓名牌,然后转过身,让诺诺为自己贴上。
剧本的最后,郡主与秀才相约私奔,王爷大发雷霆,派出温良和杨婉君,率领一众家丁抓捕。
当然不可能真的私奔,所以胡杨改成了撕名牌,正值江南卫视《奔跑吧兄弟》热播,在全国掀起了一股撕名牌热,可以说是恰逢其时。
好好的狗血古偶剧,硬生生变了画风,许依诺看到剧本时只觉得离大谱,同时又亢奋不已。
撕名牌耶!她老早就想玩了,更何况是大逃杀的类型,地图之大,npc之多,即便是节目里,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想想就很刺激!
“如果逃不掉怎么办?”许依诺问。
“逃不掉就只能等明年再逃了。”
“明年还有?”
“或许有吧。”
贴好名牌,胡杨说:“你选择逃跑路线,我跟着你。”
“好!走!”
许依诺没有废话,推开后门,拔腿就跑。
规则很简单,只要坚持一个小时内不被撕掉名牌,就算私奔成功。活动范围为整个汉服文化节区域,抓捕方全体在鞋上系铃铛,只有温良和杨婉君能撕掉两人的名牌,家丁只负责搜索和汇报消息。
夜已经深了,今日的活动都已结束,游客都散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路人仍在小巷中或河道边游荡。
忽然,一男一女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过,路上行人无不侧目。
“嚯!穿着汉服夜跑,够可以的啊!”
“我怎么感觉像是千金和她男朋友?”
“不会吧?”
路人们扭头望向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身影,都有些目瞪口呆。
……
“跑快点!”
许依诺拿出了跑马拉松的气势,不停催促胡杨。
胡杨觉得好笑,很显然,诺诺的胜负欲起来了,这丫头的热血简直比男生还要猛烈。
与此同时,王爷府。
“王爷,不好了王爷!”丫环急急忙忙跑来禀告,“郡主、郡主她私奔了!这是郡主留下来的书信。”
许耀文接过诀别信,装模作样看完,拍案大怒道:“放肆!区区秀才,竟敢诱拐本王的女儿,好大的胆子!温良,婉君,你们带人给我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郡主给我抓回来!”
“大舅,你快别给自己加戏了……”温良懒洋洋起身。
许耀文往温良背上拍了一巴掌,呵斥道:“麻溜的!要是抓不回郡主,我唯你是问!”
“唉……为什么我非得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不可?”
温良叹口气,从怀里摸出早已备好的铃铛,蹲下身系在鞋带上。
他是被胡杨以诺诺生日的理由忽悠来的,妹妹的生日,他不能不来,没想到来了就被抓了壮丁,要他扮演世子,还要玩什么撕名牌……
杨婉君那家伙也就算了,怎么连舅舅也这么中二?老舅呐,你可是五十岁的人了,不是十五岁啊!
温良系好铃铛,站起身,跺了跺脚,登时发出当当的清脆声响。
杨婉君振臂高呼:“冲鸭!”
大军出征,转瞬便散入四面八方。
等铃铛声渐渐远去,许耀文才摘下冠带,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坐在太师椅上,点燃了火。
王府内传出一声悠悠的感慨:“年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