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完毕,填写好验尸格目后,韩大胆儿交代陈飞扬善后,自己则先回家拿个那本小型拍卖会的宣传册,然后便先去了杨明的住所。
杨明的房子是赁的,房租一个月一交,杨明已死,房租又到期了,所以韩大胆儿来到杨明住所的时候,房东正往外扔东西,把杨明的衣服铺盖书本画册都堆在院子里。
其实房东是好心,杨明毕竟是横死,迷信讲,但凡横死的人怨气都重,杨明即没娶妻,也没个三亲六故,所以房东就想把他生前的东西都烧了,想再请个老道回来超度一下,也算行善积德了。
韩大胆儿在院里堆着的杂物中,找到了杨明所画几张未完成的油画,然后和宣传册上印着的黑白图片做了对比,虽然图片是黑白的,画是彩色的而且还都是未完成作品,但韩大胆儿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二者的相似程度颇高,似乎是杨明一直在临摹这张油画真迹,而且是反复临摹。
韩大胆儿对绘画一知半解,更不懂油画的各种画派,于是便从这些未完成作品中,挑出一张看似完成度最高的作品,用刀将画布从画架上取下,卷起画布,拿着去了估衣街找蓝半尺看看。
蓝半尺十分博学,擅长鉴古,就算西洋的一些古董器物的真假,也难逃他的法眼,而且他擅长鉴别书画作品,书画拿到他眼前,只需抻开画卷半尺,便知真假,他的绰号也是由此得来。只可惜蓝半尺擅鉴中国书画,对西洋油画却是一窍不通。
韩大胆儿想到,小犹太别看平时贪吃没溜儿,又是个话痨,可好像对艺术方面还颇为在行,上学那会儿,他经常听学校的老执事讲解西洋艺术,而且他爸爸的洋行,也涉猎和艺术品相关的进出口生意。
韩大胆儿离开估衣街,直奔租界去找小犹太。这时小犹太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洋行里,手托腮帮子,半趴在办公桌上,看着窗外嗑瓜子!
有人进了办公室,他也无精打采地全不理会,只淡淡地说了句听不懂的外语。
韩大胆儿站在办公桌旁道:
“你说嘛呢?”
小犹太一回头看见是韩大胆儿来了,格外高兴,瞬间精神百倍道:
“嘿!您了今天怎么得空了?”
“你这自己一个人嘟囔嘛呢?”
“嗨!你听不懂,希伯来语,我们家乡话,洋行来了俩新人,说是刚从海外来,甭说天津话、中国话,就连英语法语都不会,就会说德语,我又不会德国话,干脆说跟他们说家乡话。”
小犹太站起身,收拾收拾桌上瓜子儿皮,就要和韩大胆儿一块出去。
韩大胆儿忙道:
“哎!哪去?”
小犹太道:
“喝酒去啊,爆肚冯,叫上老白一块,我都好些日子没吃爆肚了!”
韩大胆儿掏出那卷油画道:
“我是让你帮我看看这个画……”
小犹太推着韩大胆儿往外走,边走边道:
“别废话!赶紧的赶紧的!一会儿再看!对了,爆肚你请啊!”
小犹太出门时,回头朝办公室人又捣鼓了两句希伯来语,便和韩大胆儿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朝小白楼去了。
正巧老白也在家,正在自己酒馆门口,打扫昨晚上酒鬼吐的秽物。见韩大胆儿和小犹太来了,赶紧把秽物收拾完,就三人一起去了南市的爆肚冯。
三斤爆肚,外加老白带来的一瓶伏特加,这仨人一切照旧。卖爆肚的老板伙计都和这三位很熟,把仨人让到一张桌子坐下,就赶紧忙活着汆爆肚去了。
这大白天还不到中午,没什么人这工夫吃爆肚,所以菜上的很快,小犹太又是一顿足吃,就跟三天没吃饭赛的。仨人酒足饭饱之后,韩大胆儿才拿出那张油画,递给小犹太,有摊开宣传册,上印着油画的那页,把来意说明。
小犹太看了一阵,还没说话,老白却看着油画先说道:
“哎!这张油画,好像是沃尔特西格尔的《沉睡的少女》!”
韩大胆儿惊喜道:
“嘿!老白你认识这张画,早知道直接问你了……”
接着看了一眼嘴上还粘着麻酱的小犹太,打趣道:
“还能省一斤半爆肚!”
小犹太一边剔牙一边道:
“你少废话,才吃你一顿爆肚而已,下回你再受伤不管你!那天去医院看你,还给你买了藤萝饼和玫瑰饼!你这人说话没良心!”
韩大胆儿笑道:
“你赶紧擦擦嘴吧,就跟三天没吃饭赛的,那天的玫瑰饼和藤萝饼,我也没吃不都你旋了么!”
小犹太打了个饱嗝,说道:
“最近家里素的要命,看见肉我眼都蓝了!别废话一回儿下午咱涮锅子,还是你请!”
老白拿着宣传册又对比小犹太手上的油画,说道:
“我们家当还没离开俄国的时候,小时我舅舅带我去欧洲,在英国一个画廊里,曾经见过这幅画,据我所知,这幅《沉睡的少女》是沃尔特西格尔的代表作,前些年价格一直在飙升!”
小犹太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张《沉睡的少女》前些年价格一直飙升么?”
老白摇摇头,韩大胆儿对这些一窍不通,更是一脸茫然。
小犹太颇为得意地道:
“沃尔特西格尔这个人,生于一八九五年,有荷兰血统在德国出生,却是个英国的印象派画家,他的画写实阴冷,色调阴暗,充斥着一股冰冷阴郁的气质!
最擅长捕捉社会地层的人物生活,因为画中描绘了许多伦敦底层人民生活的画面,所以长久以来被艺术界轻视!
而且他的画,带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让人有种莫名恐惧感,尤其是他画的熟睡的女人,初看时的确像是在熟睡,但看得久了总让人觉得画中的女人像是具尸体!”
老白问道: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他的画十分独特,充满了死亡气息,所以才会价格飙升?”
“当然不是!”
小犹太接着道:
“因为有人怀疑,沃尔特西格尔,就是个英国伦敦白教堂惨案的凶手,开膛手杰克!而那张《沉睡的少女》中就藏有凶案的线索,这才是很多人正想追捧这张画的原因。
而且这张画,也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更没人知道拥有这张画的最后一任主人是谁!”
其实小犹太这句话出口前,韩大胆儿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但是老白听了小犹太的话却显得颇为吃惊!
老白问道:
“那既然有线索,警察抓住西格尔了么?那张画不就成了有力的证据么!”
韩大胆儿道:
“当然没有,要不然这件案子也不会成为快半个世纪的悬案了!”
小犹太道:
“所有猜测都是怀疑,并没有实证,而且沃尔特西格尔自一八九零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别说伦敦,乃至整个英国都没人再见过他!
有的人推测他已经死了,就在第五起白教堂惨案发生之后不久,所以从那之后,就再没发生同类型案件!”
小犹太又拿起那张油画说道:
“你看这张油画,不光神似,就连笔法也在模仿沃尔特西格尔,这哪是临摹,简直就是在复制……”
说着将宣传册图片上的画,和那张油画上的一些细节指给两人,接着道:
“你们看,这没完成的油画,连笔触都想和真迹模仿得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心道,原来这个雇佣杨明的画商,是让杨明画假画造赝品。估计他就是看上杨明的临摹能力,才出资让他临摹大师真的真迹,然后当成真品卖出去。
所以才找了个不懂西洋画的中间委托人,又藏头露尾十分的鬼祟。而杨明死之前最后临摹的,就是这张沃尔特西格尔的《沉睡的少女》。
韩大胆儿问道:
“这画既然已经消失十几年了,为什么这时候会突然出现?小犹太,你那能看出,宣传册上印着的那张,沃尔特西格尔油画的真伪么?”
小犹太嘟囔道:
“我虽然懂点艺术鉴赏,但也不是什么鉴定专家……”
说着把眼睛凑近了画册,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又说道:
“况且这印刷质量太差,图片又小,根本看不清楚,除非……”
“除非能近距离看看那张画?”韩大胆儿接口道。
小犹太道:
“除非能找个专家去现场看看!我可不行!”
老白叹了口气道:
“你这说了半天豆腐不叫豆腐——白费!”
“嘿!你现在都会说俏皮话了!”小犹太打趣道。
小犹太见韩大胆儿眉头微蹙,看着宣传册上的画,似有踌躇,便道:
“人家拍卖会所有拍品,在确定拍卖前,都会找专人鉴定真伪,所以那张画必定是真品!”
韩大胆儿原本一心放在剖腹案上,对那个小型拍卖会的兴趣已经大减,但此刻这张画却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心中暗想,拍卖会的宣传册已经出了有一段时间,如果是真品现世,那个神秘的画商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委托杨明去仿冒一张赝品。能买得起名画的人,必定是些有钱的收藏家,这些人怎么会不知道,真品就在这场小型拍卖会上呢!
除非是有人想将两张画作调包?亦或是,那张拍卖品本就是杨明所画的赝品!只要找到画作的持有人,那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画商,顺藤摸瓜把剖腹案的真凶找出来!
韩大胆儿心里打定主意,必须亲自到拍卖会去看看才行!
三人吃完了爆肚,一起去了趟劝业场,晚上又去吃了顿涮锅子才算作罢,各回各家。
再有两天就是拍卖会的日子,请柬白崇伟已经帮忙搞到了,但是上次错过了和主办人见面的机会,韩大胆儿就想再去找白崇伟看看,能不能牵线让他和主办人在拍卖会开始前,见上一面。
谁知白崇伟有事外出,现在却不在天津卫。
韩大胆儿回到家里,心中思量案情,快到中夜的时候,忽然窗外风声一响,一道破风之声朝着窗口袭来!
只听“登”的一声,一只飞刀钉在了窗棂上,韩大胆儿飞身而起,双足在床边一点,身子已经飞出窗外。见院里没人,便单臂勾住屋檐,一个卷身轻快地跃上房顶。
此时明月飒然,一片银光泄地,房顶上只有清风袭过,却哪来的半个人影!
韩大胆儿回到屋里,拔下窗棂上的飞刀,见刀上钉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
“请韩先生,后天巳时一刻,到宜兴埠外的温家花园一聚,有关于黄袍老祖行踪的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