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然被一恒发现,向渊也就没瞒着几位老人家,隔天早餐就把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向母激动万分,打了无数个电话,把一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遍。一恒睡到几乎中午才幽幽转醒,疲倦地下了楼,便看到父母都坐在客厅,向渊也没到娱乐城去,而是颇孝顺地陪三位长辈聊天。
一看到她下来,向渊就忙迎上前,“醒了?我给你端些吃的来。”
一恒茫然地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到父母身上。他们的喜悦显而易见,都怀着期待准备迎接她腹中的胎儿,不管她想不想要。许多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甚至想如果现在鱼死网破拆穿向渊会怎样,可是看到父母微笑的脸,她什么都做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坐到他们中间,在他们的憧憬和幸福中呆滞地回答问题。
她已经够苦了,没必要再拉下其他人。正如她当初没有选择把真相告诉左易。
到医院检查显示胎儿一切正常,由于担心她,父母每到周末都住到向家来,向母也特地报了班,让一恒和向渊去妈妈教室学习,长辈的关*和新事物的吸收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其他问题。
她也不想思考。
只是许多时候,听到父母的关心,她会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一哭全家人就跟着手忙脚乱,问她怎么回事,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
可那些事说出来只会平添烦恼。
初秋的天气,放眼望去的一片绿色夹上了淡淡的金黄,阳光温润,天空高远,点缀着稀薄柔软的白云。一恒站在阳台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压抑总算是被好天气驱散了一点。隐约听见了汽车马达声,她顺着声源望去,便看见熟悉的路虎行驶在林荫道上。
它灵敏迅速地开入车位,随着开门的声响,向渊走了下来,他似乎是有感应,拉扯领带的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惊喜地勾起唇角,对她挥挥手。
树叶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一恒沉默地垂下眼,转身走回屋内。
向渊的笑意凝在眉梢,又站了一会,才往前走去。
一恒这段时间开始出现孕吐,几乎吃不下东西,甜点也入不了口。萍姐换着花样煮汤给一恒喝,许母也隔三差五地来照顾,但体质问题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虚弱地呕吐干着急。
向渊也心疼一恒,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只要她一皱眉,他立刻走到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去,不过今天例外,一恒喜欢的乐队来港城开演唱会,下面的人给他送来两张票,他要拿去讨好一恒。
向母见他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到了家,不禁疑惑,“怎么这么早?”
“要带一恒出去玩。”向渊笑笑,就快步上了楼,隐约听见母亲在喊,“玩什么,小心身体!”
走到放映厅,看到一恒正在学电视屏幕上的老师做运动,向渊靠在门边看了会,直到一恒额角隐约渗出薄汗,才走进去按了暂停,“别做了,休息会。”
一恒看了他一眼,还有些气喘,运动后的脸颊终于染上了红晕,就是近来呕吐,她吃的不多,身体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今天还吐吗?”向渊担心地问。
一恒坐到沙发上,喝着水,点点头。
“有没有想吃的?让萍姐去做。”
“……不想吃。”
向渊心疼地搂住她,她猛地一僵,而后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温热的大掌来到她的小腹,隔着衣料已经能感受到里面孩子的脉动,胎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不久之后这个家里就会响起他们孩子的啼哭。
“对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向渊吻了吻一恒的额角,“去看演唱会,今晚七点半。”
一恒抽出那门票,看清上面的乐队名,眼底闪过些许亮色。
她是喜欢的。过去他搜集了她的全部喜好,记住之后就没忘记过。
抬手看上腕表,向渊笑道,“才五点,先下楼吃些东西,换个衣服,我们就去。”
她拿着门票的指尖轻颤,顺从地点点头。
然而孕吐并不是她能控制的,被逼着吃了些肉到底还是完全吐了出去,最后只能喝些汤,吃了点水果就作罢。向母见她这样,愁容满面,“女人怀孕太折腾了,阿渊,一恒都这样了你还带她去看什么演唱会,人山人海的,万一被挤着了怎么办?她身体吃得消?”
听向母这么说,上楼换衣服的脚步一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向渊了然道,“没事的,有我护着她。”
一恒这才继续爬楼。
向母便又开始数落起向渊做事如何不靠谱,自己恣意还连累老婆,等一恒从楼上下来,向渊已经被母亲念叨得焦头烂额,只能苦笑。
为了方便走动,一恒穿了衬衣和休闲卫衣,黑发束成马尾,□是宽松的背带裤和帆布鞋,这样的打扮很好地遮掩了肚子的隆起。
向母一看见就笑了,“哎,这穿的,还像个高中生。阿渊,你出去没人说你拐带未成年?”
向渊走上前牵住一恒的手,视线中她白皙干净,说不出的可*,就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才回复母亲,“说就说去,有本事他们也拐一个。”
在向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向渊载着一恒往体育馆开,还没到就明显感觉到道路的拥堵,等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停下,向渊已经开始后悔。人的确太多了,一个不小心,一恒都会被挤到。然而事到如今他又不能反悔,尤其是一恒难得露出些许笑脸。
下了车,要走一段路,过个斑马线才能到体育馆,所幸人流都是往体育馆涌,他们手牵着手,倒是没被推搡到。进了体育馆就好多了,还没到检票的时候,歌迷们便找到对应入口排队等待。
见人家身上都带着荧光棒,向渊也牵着一恒去买了两个,见那闪烁的红色恶魔角发箍效果不错,也买了一个强行给一恒戴上。
“嗯,好看好看。”场馆外灯光亮如白昼,向渊满意地打量她,“我老婆真好看。”
一恒柔软下来的眉眼倏地紧绷,她听到那两个字眼就像被针扎到一样。
向渊得到的票自然是第一排,检票入场时,向渊好好护着一恒,生怕她被挤到,等找到座位,就让她坐下。演唱会还没开始,但音响中已经在放歌预热,那声音震耳欲聋,世界都在晃动一般,向渊不由问,“受得了吗?”
“没事。”一恒点点头,声音小小的,完全被其他人的尖叫和歌声遮盖掉。
等演唱会开场,狂热的歌迷们放声尖叫,在音乐声中疯狂摇摆时,向渊下意识就要去帮一恒堵耳朵,却见她跟着音乐轻轻唱,执着地仰望着舞台。摇滚一直都是振奋人心的,现场几乎没有歌迷是坐着的,一恒举着荧光棒随着节拍摇晃,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乐队成员,近得甚至能看到他们飞扬的汗水。
她听到他们在唱那年夏天吻过他的脸以为这就是永远,又听他们唱伤心的全都忘了吧,我们还有明天。
真的能忘了吗?她偶尔听到餐厅里传出的曲调,就能想到当初和左易手牵着手压马路,那场景历历如画,深刻在脑中,想忘也忘不掉。与之相对的还有抹不去的不甘。
她小声地跟着唱那些仿佛从心尖碾压出去的歌词,眼泪就落了下来,突然间有人帮她擦了眼泪,她泪眼朦胧地看去,那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是向渊的。
他眸光晦涩,捧起她的脸细细地吻她,“一恒……”
音乐声好大,可他的话还是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一恒,别哭。”他哑声说,“我心疼。”
他心疼,她就要管吗?他都从来不管她心疼不疼。
演唱会还没结束,一恒就被向渊带了出去,场馆外空无一人,只有喧闹的欢呼和音乐回荡在半空。一恒站在台阶上,头重脚轻,数十层台阶充满诱惑,她真想就这样一头栽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她不敢。不敢死,活着又不开心,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过着每一天,心如死灰。
向渊看她怔忪地凝视着楼梯,心头猛地一跳,忙将她横抱起来,“我们回家去。”
一恒疲惫至极,窝在他怀里,秋夜里他无疑是唯一的温暖。
她流着眼泪,“我困了。”
“困就睡一会。”他吻她的额角,哄她闭上眼睛,“睡吧。”
回家又喝了些汤,这次倒是能吃下些鸡肉,加上萍姐熬的皮蛋瘦肉粥,一恒吃了久违的一顿饱饭,她上楼就泡进浴缸,过了半个钟头,水有些冷了,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穿上睡衣,吹干头发,到了卧房倒头就睡。
迷糊间听到向渊也去洗了澡,而后在她身边躺下,带来一阵湿热,他小心地把她圈在怀里,手掌习惯性地放在她凸起的小腹上,“难受吗?”
她摇摇头。
“那就好。”他放心地说,而后又叹息道,“早知道让你这么难受,就……就不如不要他。”
她背对着他,眼睛仍未睁开,只是觉得冷,他便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炙热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蔓延过来,渐渐就温暖了她。
孕吐持续了一个月终于有所缓解,身体的不适减轻,心情就跟着好转一点,现在每天早上一恒都要起床和向父一起在院子里打太极拳,据说这样也有助于生产,早锻炼结束就摆弄花草,到厨房和新来的甜点师傅学些手艺,日子看起来平静顺遂,她不吵不闹也不伤心了,那根本没用,不如就强迫自己忘掉,一遍遍地自我暗示,心头郁结居然真的散了些。
转眼就要到农历新年,再怎样忙碌左易和向涵也会回港城过年,向渊早早拜访几位长辈之后,就带着一恒去了平都。两城之间不过四小时车程,风景却全然不同,港城地处南方,难得下雪,平都在腊月里已经迎来了大雪。
向渊在平城的房产就在河边,早晨醒来从落地窗看过去,整座城市都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安稳安宁。广阔的河面并没有结冰,徐徐涌动的河水盛载着一艘艘船只驶向远方。
冬天兜风也没什么意思,雪天地滑,他出事倒没关系,万一伤到一恒就麻烦了。在这陌生的地方每天看书消遣,到住宅区周围闲逛片刻,等人少了再去古街找特色美食,小半个月住下来,一恒的心情意外顺畅。
大年夜这天一恒准备煮些简单的食物,她已经不排斥油烟,向渊却生怕她会有什么不适,不让她进厨房,订餐觉得诚意不够,他就挽起袖子像模像样地照着菜谱做出四菜一汤,还拌了沙拉。结果只有沙拉能够入口,其他的不是太淡就是太咸,好险他没做出黑暗料理。
最后还是一恒去煮了面,吃完后在热闹的大年夜里两人一边看节目,一边给长辈们拜年,在新年倒数前,向渊去煮了汤圆,端出来放到茶几上,“吃,团团圆圆。”
一恒看了几秒,犹豫地舀起一颗,一嘴咬下去豆沙馅还是冷的,就忍不住轻扯唇角,露出一丝类似微笑的表情,“没熟。”
“不会吧,我特地煮了很久……”向渊喃喃,倾身向前,嘴唇在碰到瓷勺前突然换了方向,转而印在了她的腮边。
屋外响起烟花燃放的声响,在墨兰星空中绚烂的烟花尤其美丽,电视上也出现倒数十秒,众人齐声倒数,一声比一声响。
向渊沉默地凝视一恒,她被突如其来的吻吓到,终于不再像个空壳子。她不知道刚刚那一个笑让他有多开心。
轻抚一恒的脸颊,向渊低声说,“新年快乐。”
一恒眼睫轻颤,许久,动了动唇角,“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