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伦敦飘着绵密的霏雨,浓厚的雨幕从伦敦的最北端压到了最南端。
格林威治区当然也陷入了磅礴的雨幕当中。
惠斯通乐器行里,戴着大檐帽的亚瑟肩膀上落着不少雨水,他倚靠在柜台前吞云吐雾,在云雾之间,那双锐利的黑眼来回扫视着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的店内。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这才开口道:“惠斯通先生,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惠斯通的脑袋从柜台下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他的脸上还留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怎么敢报警?那些人都说他们是被你介绍来的!”
“喔?”亚瑟捏着下巴回味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那些人就和疯了一样!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说自己要买留声机。我跟他们说目前店里没货,他们又像是发狂了似的,争先恐后的朝我的怀里塞定金。
我说我短时间没办法做那么多,他们一个个还不相信。而且那群人还恐吓我说,要是他们到了时间拿不到货,他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如果他们的日子不好过,那我也别想好过。
他们撂下这些狠话以后,又顺手把我店里的其他乐器给抢购一空。你来之前还有个醉鬼进店,他看我这货架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还以为我是个卖家具的,顺手就把我的椅子给拖走了。”
亚瑟的胳膊架在桌面上,他一边嘬着烟斗一边开口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惠斯通先生,我祝贺你,最近生意兴隆啊!”
“是啊!托您的福,我的生意可他妈兴隆了!”
兴许是气急了,一向恐惧社交的惠斯通竟然直接当着亚瑟的面爆出了粗口:“你教给我的那些招数压根就不好使,枪根本吓唬不了任何人!我掏出枪还没有两秒钟,就被那群人抢走了!”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枪都吓不住他们?”
惠斯通说到这里,气愤的用指节敲打着桌面:“可不是吗?那群人的脑袋就和他妈进了泰晤士河水似的,他们把我的枪抢了还他妈在那夸我。那帮蠢驴竟然说,我做的这把枪还挺他妈像回事儿的!黑斯廷斯先生,请您告诉我,如果我连这群驴子都吓不住,难道我还能吓住皇家学会里的那帮学徒吗?”
亚瑟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这不一样,惠斯通先生。根据我办案子的经验,正因为是驴子,所以才不怕枪呢。读书不多或者一无所有的人通常是最不怕死的,如果今天是那些绅士淑女们亲自来买留声机,而不是他们的仆人过来,想必您是不会遭遇这样的尴尬的。要知道,那群上流人士几乎可以算是大不列颠最惜命的一群人了。”
惠斯通听到这里,只是气愤道:“你到底都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客人,而且这几天还都是同样的情况,如果不是今天下雨,恐怕我这间小店又得被他们塞爆。”
亚瑟耸了耸肩:“其实我没说什么,惠斯通先生,您要相信,是您过硬的产品质量带来了这么多的新顾客,而我只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稍加润色。”
惠斯通可不相信亚瑟的鬼话,他撇嘴道:“润色?您一润色就能招来这么多苍蝇?喔!那我真是得替大伙感谢上帝!幸亏您代言的是留声机,而不是抽水马桶和厕所。”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瞥了眼一旁的红魔鬼,他满怀歉意的回道:“其实如果价钱足够高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代言马桶和厕所。但是鉴于我的一位朋友和厕所结了大仇,我觉得在某些时候,还是有必要照顾一下他的感受。”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特意过来,不是为了和您讨论厕所的。我来是想问问您,前阵子我和您私下预订的留声机,您做好了没有?”
惠斯通听到这话,一脸不愉道:“留声机哪儿是那么容易做的,您也不想想,距离您通知我才几天?黑斯廷斯先生,您必须要了解到一点,人都是有极限的。我是个人,不是驴子。”
亚瑟微微皱眉,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压低嗓音道:“惠斯通先生,如果您这么说,那我就不得不和您讨论讨论您丢枪的事情了。您知道盗窃一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手枪,是多大的罪名吗?”
“盗窃?”惠斯通浑身一激灵:“手枪不是您送给我的吗?枪丢了,我大不了去兵工厂买一把还伱就是了。”
“那可不行。”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惠斯通先生,您可能不知道。由于今年上半年,苏格兰场发生过一起严重的枪械丢失案,所以从那以后,苏格兰场的每一把手枪都是上了标记编号的。”
惠斯通闻言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
但很快,他眼珠子一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枪又不在我的手里,你怎么证明枪是我偷的呢?”
亚瑟闻言,不由自主的为惠斯通鼓起了掌:“非常棒的逻辑,惠斯通先生,枪的确不在您的手上,所以我只能去挨家挨户的去那些绅士淑女们的家中询问,到底是谁家的仆人拿了枪。”
“对呀!枪是他们拿的,关我什么事啊?”
“没错,可他们的枪又是从哪儿拿的呢?”
“我呀。”
“您的枪又是从哪儿来的?”
“你呀!”惠斯通这话刚一出口,他的脸瞬间便像是门外的乌云般黑了下来,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着亚瑟开口道:“黑……黑斯廷斯先生,你……你想诬陷我?”
亚瑟一边抽出兜里装着烟丝的铁盒装满烧干净的烟斗,一边开口道:“不,我没有想要诬陷您。您要知道,苏格兰场从不诬陷良好市民。尤其是在我管辖的警区里,更是严禁出现此类情况。”
惠斯通猛地深呼吸,他身体前倾,轻声探问道:“请问您对于良好市民的定义是什么?”
亚瑟掏出火柴,重新点燃烟斗:“很简单,愿意和警方合作那就是良好市民。”
惠斯通继续追问:“那怎么做才叫做愿意同警方合作呢?”
“这个视情况而定。”
“那今天这种情况呢?”
亚瑟嘬了口烟斗:“今天的良好市民指的就是能在我走之前交出两台留声机。”
惠斯通一巴掌按在脸上,他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黑斯廷斯先生。”
“嗯?”
“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认识你了。”惠斯通仰头望着天花板,他的脸上充满了心力交瘁的表情:“如果我当初能够拥有站上皇家学会讲台的勇气,或许我就不会与您相遇。”
亚瑟毫不客气的提起柜台上的茶壶,轻轻的倒上了两杯,一杯递给惠斯通,一杯握在手里。
只听见叮当一声脆响,亚瑟握着茶杯与惠斯通相碰:“敬咱们伟大的相遇!”
惠斯通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的将茶杯砸在桌面上:“敬他妈该死的勇气!”
语罢,惠斯通便唉声叹气的走向了乐器行的后屋,替亚瑟取他心心念念的留声机去了。
一旁坏笑着的阿加雷斯推了推眼镜,红魔鬼开口道:“亚瑟,看来你对他的演讲特训非常成功啊!不过这个查尔斯·惠斯通也真是个怪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因为来送钱的客人太多而生气的。”
亚瑟一边晃荡着茶杯,一边开口道:“没什么,研究科学的专家嘛,有点个性是应该的。鉴于惠斯通先生卓越的才华与动手能力,我觉得我可以包容他的这一点小脾气。毕竟将来LpS的工作,还得多多仰仗他这样的人才进行。单是靠我这样只会舞刀弄剑的驴子,干不成什么大事情。”
红魔鬼搓着手嘿嘿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不要把自己的作恶才华看的太低。你能做到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放得下一些东西。比如,为了保住你的伦统局,或许你需要先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挑起眉头问道:“听你这个语气,看来今天进行的周三首相质询出问题了?”
红魔鬼兴奋道:“何止是出问题,那可是爆炸性的!”
亚瑟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他问道:“又有人在议会大厦安炸药了?”
“那倒不至于。亚瑟,我说的爆炸性,可不是这个意思。”
亚瑟松了口气:“没死人就行。我可不想为了一堆议员的尸体四处跑东跑西,伦敦最近好不容易才消停。”
红魔鬼闻言,又故作神秘道:“可是就算没死人,威灵顿内阁的大臣们也差不多快咽气了。”
“嗯?”亚瑟眯着眼睛望向红魔鬼,他开口追道:“阿加雷斯,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红魔鬼咧开嘴,在如刀锋般锐利的尖牙缝隙里,是他甩着的鲜红长舌头:“亚瑟,你还不明白吗?辉格党今天已经正式向议会提出了对内阁的不信任动议,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威灵顿的内阁已经岌岌可危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不想在内阁换届后被踢出去,最好赶紧给自己想个法子保命。”
谁知道亚瑟听到这话,不但没有吃惊,反而异常平静。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内阁倒台了吗?我还以为那帮人全都被送去见了上帝。就算换辉格党上来,苏格兰场无非也还是做那些事情,最多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换了个人而已。”
红魔鬼挑眉道:“你不担心?”
“担心,我当然担心。”
亚瑟微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是干嘛的?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敬爱可靠、从事议会采访的朋友查尔斯前几天不是刚刚为我带回了最新消息?
在他给出的几个选项里,经过分析,我认为如果托利党倒台,最有可能接任内务大臣的将会是喜欢躺在议会呼呼大睡的墨尔本子爵。而我今天最重要的行程,就是去给他的妹妹考珀夫人送上先前预订的留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