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群星低垂。
说梦话的人哭着哭着一声叹息,葛大娘家的小院便逐渐安静下来,一缕夜风从旁飘出,卷起几许落叶,倏忽又消失在星光下。
只有葛大娘房间的窗户下边,留下了一团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那是宋辞晚用点石成金术留下的一块金子,葛大娘和黄贵既然都觉得自己贪人抚恤金实属无奈,那么就让他们再多面对面对“有钱”的无奈吧!
这个世道有很多事情都无法黑白分明,评判个清清楚楚。宋辞晚也自认为不是判官,管不了这天地清明。但她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为人子女,有些事情总是该做的。
葛、黄夫妻二人贪走的看似只是几两银子,但又焉知这不是柳二娘活命的机会?
甚至再更进一步来推断,当初的宋家若是能拿到全部抚恤金,宋辞晚不欠那一屁股债,她也不必被逼得去浣洗房做杂役。
浣洗房是一条死路,甭管如今的宋辞晚是不是已经做到了死中求活,可她被逼上死路的这个事情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活下来的宋辞晚难道不需要为那个“死去的自己”讨一个祭奠?
兰因絮果,皆有前定。
宋辞晚不求公正,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的点石成金术目下还只是初学,点化的黄金也仅仅只能存留三日而已,便且看看,三日内这块黄金会引发怎样的故事吧。
深沉的夜色中,宋辞晚伴随晚风归家。
她换下衣裳,洗漱后又一次唤出天地秤。
这次在黄家,葛大娘和她老伴黄贵又一起为宋辞晚提供了一笔数量达标的情绪值。
葛大娘提供的是:【人欲,贪、嗔、惧,三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卖出,获得了:【修为三年零八月。】
一瞬间,宋辞晚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入定状态。
三年零八个月的修为,便仿佛是她苦修坐忘心经,朝采紫霞,夜采月华,虽无丹药辅助,却勤勤恳恳一刻不停在修行——
如此忽忽然不觉光阴快走,再睁眼,丹田中真气又浑厚一分。
坐而论道,坐而忘道,离形去智,同于大通。
一股仿佛水洗过一般的清澈感萦绕在宋辞晚的身心神魂间,使她对于此前所学种种都仿佛有了一种全新理解。
这是时间沉淀的通透,现世是一刻,于宋辞晚而言又仿佛是三年!
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缕白练便在此时从她口中轻飘而出,落在身前地上,却听“噗”一声,她床前的青石地板上就这样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白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一般,痕迹不深,却令人心惊。
仅仅只是一口气,便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气如重华,标志着宋辞晚达到了化气后期,离突破炼气期应该不远了。
这种修炼速度与她的寿命增长速度一样,都非常恐怖。
宋辞晚先前确认了宋父死亡真相时内心其实是非常焦虑的,但经过这一番修炼,这种焦虑却在无形中被抚平。
不急了,不怕了,一切恐惧都是源于火力不足,只要火力充足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当然,该稳的时候还是要稳。
宋辞晚又将得自于黄贵的那一段七情六欲卖出:【人欲,悲、恐、惧,三斤九两,可抵卖。】
卖出,得到:【初级道术,掌心雷。】
宋辞晚一下子直起腰,一边按捺心中惊喜,一边连忙将掌心雷的所有诀窍仔细记诵。
记诵修炼新法术,又温习之前学过的旧法术,木傀儡的雕刻也不能停,宋辞晚忙忙碌碌,也多亏了坐忘心经修炼出了一身真气,使得她能够拥有足够的精力去肝。
一直肝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宋辞晚才放下修炼,小憩了片刻。
而后起身洗漱、做饭、喂鹅,又照常上工。
打工人的事儿,那是一天都不可以懈怠的。
下工以后,宋辞晚则直奔金花婶子家。
今天是月底了,是宋辞晚原先定好的还账之日,她将这个月攒下的工钱,合计二两银子都带在身上。
照那黄贵的说法,当初贪去宋友德抚恤金这个事情是大家集体做下的,以衙门户房书吏为首——
这些人都是老刮皮,便是打那寸草不生的地界走过都要刮三尺,上头定的抚恤金由他们经手,那更是没有不截留一层的道理。
一共一百两抚恤金,户房书吏们分走了三十两,还有二十两则由与宋友德共同出班的其余小吏共分。
于家的是捕头,他拿了五两银子,黄贵拿了三两,另外十几人共分了十二两。
等最后宋友德的尸身抬回家,分到柳二娘与宋辞晚手上的抚恤金,便成了五十两。
宋辞晚记着账,她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后来柳二娘病重,宋家钱财用光,宋辞晚去了于家,也就是金花婶子家,正正好又借走了五两银子!
呵,这个事儿,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宋辞晚来到于家的院门外,却见那院门大敞着,金花婶子手上端着笸箩在街上拔腿跑,她前前后后还有好几个街坊,大家都在向着一个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有人说:“哎哟喂啊,真是天稀奇啊,黄家院子里真的出金子了?”
“可不是嘛,不但出金子了,还出人命了!”
“天爷啊,怎么就出人命了?”
宋辞晚走在最后头,跟一道影子似的立刻缀上了众人,她听着街坊们的声声议论,心跳有些加速。
“听说是葛小红这娘们攒了一大块金饼子要给她家老二说亲,被老大媳妇看见了不依饶,这婆媳俩就打起来了。”
“嗨哟,什么金贵的媳妇要拿金饼子说亲?那这老大媳妇肯定不能答应,多大家业啊,居然拿金饼子说亲,有这钱做什么不好?”
“是啊,听说那金饼子足有二三十两重,少说也能抵个二三百两银子呢!”
“可是黄二郎要说的媳妇是柳泉街上陈家的姑娘啊……”
有人顿时惊呼:“陈家?那个占半街的陈家?”
惊呼声未绝,大家一起转过了前边的街道,却是已经到了黄家门前。
黄家的院门也大敞着,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从那院子里传出,有一个声音在嘶声痛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快醒醒,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
有个青年怒喝:“黄老二,你这个败家子,气坏了爹,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非打死你不可!”
还有一堆街坊挤在院子外头,有人踮脚探头,有人直往里钻。
往里钻的呼喝说:“大夫来了,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人们让开了,有后来的人没弄清状况,正急忙打听:“怎么回事?不是说婆媳打起来了吗?怎么又是黄贵倒下了?黄二郎做什么了?”
“黄二郎骗他老娘啊,他根本就没能说上陈家的姑娘,他是烂赌,欠了几百两银子的帐,骗他老娘拿金饼子出来给他还债呢!”
“那然后呢,怎么就暴露了?”
“黄大郎媳妇抢走了金饼子,黄二郎又领着混混来抢嫂子,结果被黄大郎撞见,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暴露了么?”
“哎哟这可真是冤孽啊……”
叹息的人叹息声未绝,又听那边院子里传出新消息。
原来黄贵没死,但他也被黄二郎给气到中风瘫痪了!
黄二郎被黄大郎打断了一条腿,葛大娘护着小儿子,当下与大儿子起冲突,结果反倒自己将自己给气晕了过去。
……
一地鸡毛,一团混乱。
站在人群外旁观的宋辞晚就像是一粒灰尘般,静静缩在红尘的边角,却是心生震动,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