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
半晌午之时,卫城城门洞的准噶尔蒙古的番人,懒洋洋地驻着刀,吃着哈密瓜。
时间虽然逐渐进入秋季,但哈密卫的温度却丝毫不低,尤其是近晌午之时,炎热难当。
一辆辆装载货物的马车,向着城门洞驶入,骡马以及骆驼络绎不绝。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哈密卫城接近。
正在拿着西瓜大快朵颐的准噶尔部兵丁,见此,就是起的身来,向远处张望。
不大一会儿,就见远处大批人马及近。
“台吉回来了?”
哈密卫城有几十年未曾得汉军踏足,又在关西七卫与西域的枢要通衢之路,可谓承平日久。
如今汉军猝然而来,哈密卫城全无防备。
因为汉军并未打起旗帜,又是一路赶来而来,身上战袄盔甲都是灰蒙蒙的,脸上蒙起的布用来阻挡风沙,也遮挡住了迥异蒙古人的相貌。
马队浩浩荡荡,高速疾驰,一时间烟尘滚滚,故而远远而望,根本没有看清究竟是哪一路人马。
或者说都没有想到。
直到近得一里,大队兵马仍没有降下马速的样子,城门楼上了望的军卒终于察觉出不对,看向一旁手中拿着半块儿哈密瓜吃着的同伴,不确定说道:“敌袭?”
那士卒也睁大了眼睛,手中的哈密瓜掉在地上,汁液以及瓜籽荡落在黄沙上,惊声道:“敌袭!”
伴随几个士卒高声喊着敌袭,过了一会儿,才从城门楼的岗楼上寻到号角。
“呜呜!”
号角在这一刻苍凉而鸣,让哈密卫城中的胡商、百姓都诧异地眺望城头,心头诧异。
此刻,贾珩与曲朗一马当先,驱动马匹高速而来,没有多久就冲到混乱的城门口。
而城门口的百姓正在混乱着,几个兵丁正在试图关闭城门。
贾珩抽出腰刀,向着城门掷去,刀光划过半空,宛如惊鸿匹练,顷刻之间,就一侧正在关门的两个军卒发出一声惨叫。
贾珩道:“占住城门,往里冲!”
身旁的锦衣亲卫应诺着,开始向城门抵近,不大一会儿就控制大门。
身后的骑军开始大批涌入。
而直到此刻,除了城头上下来应援的兵丁,城中的守将哲布还未收到消息。
当初,温春虽然留一万兵马,走之前也叮嘱了哲布,但哲布更多还是当做耳旁风,觉得哈密卫城不会有汉军前来。
贾珩率领兵马进入城中,正面迎上一队准噶尔部的守城兵丁,围拢过来,与一众亲兵奋力杀散。
汉军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然后分出一队登城与准噶尔部驻守在城头的兵丁厮杀,一部则是随贾珩向哈密卫城的城中而去。
那里是温春等准噶尔贵族的居住之所。
而大街之上,原本在道旁摆摊做生意的胡商,见得来势汹汹,煞气腾腾的汉军,也都吓得四散奔逃。
有一些汉人商贾,见得那马匹以及号服,心头都是一惊。
汉军…汉军如何会到哈密?
近万骑军浩浩荡荡,杀散了城头的兵马。
而身在哈密城中的堡城不远,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邸。
宅邸之中,西南方向有一座小校场,不远处还有一座马厩,可以供马匹驰骋。
哲布正在庭院中光着膀子,打熬力气,手中拿起铁锁来回举着,身上的汗水哗啦啦而淌,在肌肉遒劲、黄铜色的皮肤来回滚动,好似铜浇铁铸一般。
忽而一个马弁神色匆匆地跑将过来,道:“将军,汉军杀过来了。”
哲布闻言,面色愕然了下,喝问道:“哪来的汉军?汉军怎么会到这里?”
那亲卫急声道:“将军,是汉人兵马,不知怎么的,就杀进哈密城了。”
哲布反应过来,说道:“来人,取我刀来,去大营通知兵马,来台吉的大帐聚集。”
温春所筑的堡城,被准噶尔部的兵丁称为大帐。
哲布顾不得擦身上的汗水,穿上衣服,未曾披甲,拿起一把大刀就上了一匹枣红色骏马,领着几十个亲兵,来到外间。
刚刚来到人流熙熙的大街上,就见街道尽头传来骚乱,人群如潮水一般涌来,面上多是带着惊慌之色。
“汉人打过来了!”
“是汉人的骑兵!”
逃跑的百姓纷纷高声说着,摊贩以及杂物到处都是,两旁的商铺连忙关门,一时间看起来颇为混乱。
哲布眉头紧皱,面上满是凝滞之色,眺望着远处那恍若洪流的汉军骑队,道:“吹号角,召集堡城周围的亲兵,随我迎敌!”
此刻,其实负责巡查哈密卫城的兵丁,已经向汉军抵挡而去,双方此刻交上了手。
乒乒乓乓,军械交击之声以及喊杀声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恍若交响曲。
而汉军的骑兵冲击而过,准噶尔部的兵丁就被顷刻之间冲散一空,而后就是狂飙突进,向准噶尔部兵马驱赶。
贾珩看向不远处在几十个骑着马的甲士护卫的骑将,眸光眯了眯,情知多半就是温春留在哈密卫城的大将。
哲布不知来将底细,面色凶戾,倒也不畏惧,而在这时,亲兵渐渐围拢过来,大约也有四五百人。
“上马,随我冲!”哲布艺高人胆大,呼喝一声,率领四五百亲兵向来人冲杀而来。
贾珩冷笑一声,驱动座下马匹,风驰电掣一般,向来将冲杀而去。
时至今日,贾珩的武力值已渐渐有当世第一之势,那股长期杀伐果断的气势蕴养而出的无敌之势,让周围战场波及的兵马都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
双方也不搭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马匹交错,但听“轰”地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刺耳尖锐,震动的人耳膜生疼。
贾珩握紧了长刀,目光略有些讶异,到了他现在的力气,天下已罕有敌手,不想这哲布力气竟也有一二可观之处。
而哲布此刻却如遭雷殛,虎口阵阵发麻,目中满是震惊。
这汉将定是汉国大将,否则不会这般勇猛!
贾珩掌中神兵,在这一刻向哲布脖颈劈砍而去,裹挟着一股猎猎煞气。
哲布心头大惊,却只好奋力迎击而上。
而双方携带的亲兵,此刻已经交上了手。
“铛铛!”
兵刃相交,砰砰而响,双方士卒喊杀声直冲云霄。
准噶尔部的兵马还是有着许多韧性,尤其是这主将的亲兵,悍勇无比,此刻面对汉军的冲击,仍然死战不退,奋力拼杀。
而贾珩携带的护军以及锦衣府卫同样不遑多让,围剿正在抵抗的准噶尔部兵马。
贾珩见此,知道这般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儿,掌中刀法愈发凌厉,如疾风骤雨般向那准噶尔骑将镇压下来。
哲布招架不住,频频闪躲,不大一会儿就苦苦支撑。
忽而,长刀落下,凌厉刀芒向哲布当头劈砍而下。
哲布使了个铁板桥的工夫,座下马匹都有些支撑不住,嘶鸣一声,前蹄跪倒。
贾珩怒喝一声,恍若雷霆在空中炸响:“死!”
擒贼先擒王,如果不拿下这准噶尔的蒙将,很容易打成一场烂仗。
掌中金刀愈发用力,恍若泰山压顶,无坚不摧。
哲布目光震恐,心头惊骇莫名,只觉脏腑都有些疼痛莫名。
忽而这时,刀锋在兵器铁柄上“蹭”地闪烁一声,扫过脸颊,一道如霜的寒气刺的脸颊汗毛根根竖起。
哲布心头凛惧,连忙扭头,忽而耳朵就是难以言说的剧痛,分明是一个耳朵被削去,鲜血以及疼痛自耳畔传来。
周围,原本聚拢而来的汉军如潮水一般涌向街巷,与调集而来的城中兵丁厮杀一起。
喊杀声震动了整个哈密城,大街上的百姓早就逃散一空。
贾珩冷哼一声,掌中长刀在这一刻向着哲布砍杀而去。
哲布心头惊慌,不敢再继续抵挡下去,拨马欲走,但这无疑让自己死的更快。
刚刚行不多远,就觉“呼呼”之声传来。
脑后恶风不善,长刀向着哲布劈砍而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眼前一黑,头颅飞至高空,“嘭”地落在地上。
贾珩道:“杀!”
长刀横扫千军,刀锋过处,鲜血与残肢断臂乱飞,准噶尔部的勇士在贾珩长刀之下,根本无一合之敌。
而从大营赶来驰援的准噶尔部军将和士卒,自也看到了这一幕,愣怔了下,心生惧意。
未等准噶尔部的兵马多想,贾珩已领着京营骑军向准噶尔部兵马杀去,双方顿时战至一处。
“铛铛!”
准噶尔部虽然没有领军之将,但还是有不少抵抗,不过终究是兵少,随着时间过去,在汉军源源不断的绞杀下,抵抗逐渐微弱。
而不少准噶尔部的士卒已经向城外逃离,大约有三千多人,贾珩则是派了兵丁前去追杀。
主要是根本不知汉军这一次来了多少人,猝然受袭之下,兵力根本施展不开。
这场厮杀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宣告落幕。
在汉军的绞杀下,准噶尔部兵丁为汉军清剿一空,哈密卫这座古城在时隔一百多年以后,重新回到大汉手中!
贾珩一边儿吩咐京营将校追剿残敌,一边儿在锦衣府卫与京营将校的簇拥下,向着城中的堡城挺进。
这座堡城已经颇具西域色彩,不过里间的装饰则十分奢丽、精美,地上铺就波斯地毯,明珠与宝石镶嵌在梁柱上。
贾珩在锦衣府卫的簇拥下,进入城中,看向装饰的宝石以及诸般流光熠熠的明珠,道:“西域离我大汉故土多年,黎民苍生受准噶尔盘剥颇为酷烈,眼前这些都是我汉民的民脂民膏。”
在场京营众将闻言,面色肃然。
贾珩道:“自前明嘉靖年间,哈密为吐鲁番夺走,距今百年,哈密重回我汉人之手,诸位都是我大汉的功臣,青史之上,将会铭记诸位的功勋,崇平十六年,京营骑将远袭哈密,从此哈密复见汉家威仪!”
此刻,少了几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故人,感慨今日复见汉家威仪。
众将面带欣然,心绪激荡。
贾珩看向一众面带欣喜之色的京营诸将,说道:“拿下哈密城只是第一步,想要将其纳入我大汉归治,还有很远一段路要走,现在要谨防准噶尔汗巴图尔珲领兵而来,接下来要多派斥候、塘骑,刺探准噶尔部的消息,同时,也要让人盯着东南方向戈壁的动静,要提防温春领军回援。”
现在他还不确定沙州卫那边儿有没有打赢,也就是说如果让温春领兵前来,再过十来天巴图尔也来到哈密,那真就是绝地。
所以,先前潇潇才那般担忧。
“下面是分派任务,先将哈密城四城门关上,我大军要警惕,此地于我等而言,人地两生,需得倍加小心!”
就在贾珩分派完之后,锦衣府指挥同知曲朗道:“都督,城中几家汉人大商,想要求见都督。”
哈密卫城这样一座大城,不仅是准噶尔部还有其他小部落的人居住。
自然需要来自汉廷的各种生活用品,比如茶、盐铁、丝绸等货物。
故而常有汉人商贾前来贩卖,彼等在城中开办商铺,同时招揽一些蒙古番人以及在汉地犯了事的亡命之徒为家仆,甚至在城中形成了一股汉人势力。
因为汉廷久不涉足西域,乃至放弃了关西七卫,其实准噶尔蒙古人对汉人商贾并不仇视,因为双方先前并没有厮杀和劫掠,也就没有那么深厚的仇恨。
贾珩想了想,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
如果想要安抚哈密的局势,其实还离不开这些商贾。
……
……
茫茫戈壁滩,一望无垠,灌木丛的树叶在裹挟着黄沙的秋风中瑟瑟发抖,正是傍晚时分,西方天际出现大片残阳血红,晚霞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陈潇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手中挽起马缰,弯弯秀眉之下,清冷目光眺望着远处赤红如火的天穹,一颗心似乎也随之飞到了哈密卫城。
“萧佥事,斥候回来了。”杜封打断了少女的思绪道。
陈潇点了点头,看向在几个锦衣府卫陪同下过来的斥候,问道:“可发现准噶尔部兵马的踪迹?”
斥候道:“周将军发现了准噶尔兵马的宿营之地,就在离前锋大军八十里外。”
陈潇英秀剑眉不由蹙了蹙,明澈的清眸之中现出一丝惊讶之色。
这一路追杀而来,其中也碰到了一小部的准噶尔兵马,主要是后续从沙州卫战场上逃亡的兵卒,但皆为汉军精骑分队扑杀。
邵超欣喜说道:“萧佥事,准噶尔部就在不远了。”
陈潇想了想,清声道:“用罢干粮,就连夜追击,我们不能让他们从容逃往哈密城,节帅此刻多半已经到了哈密卫,我们接应节帅要紧。”
邵超与杜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应了一声。
随着几位主将达成一致,用过干粮,喂过马匹的大军浩浩荡荡,再次向着茫茫戈壁滩追击而去。
至于大军先二十里出发的前锋,在接到斥候命令以后,向前追击。
此刻,正夺命狂奔的准噶尔部兵马,正在温春以及噶尔丹的率领下,向着哈密卫方向疯狂逃遁。
“兄长,汉军不再追了。”噶尔丹勒停了马缰绳,对身旁的温春说道。
温春脸上呈现大病初愈之后的苍白,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汉军除之而后快,我们不能让他们追到手尾,我们早一点儿回到哈密,我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温春肩胛骨处的箭疮已经渐渐愈合,但这一路手挽缰绳,亡命狂奔,也让神色变得颇为疲惫。
噶尔丹道:“儿郎都跑了一路了,今天睡个好觉,等后天差不多就能到了,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已经两三天没有见到汉军从后方追赶过来。
温春道:“我们尽量明天晚上到,我心里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
噶尔丹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兄长,你看看他们。”
此刻,温春不由举目眺望,瞧向四周,发现不少兵丁士气十分萎靡,脸上满是疲惫之态。
噶尔丹道:“这一路风餐露宿,不少受了伤的都……”
这一路上狂奔,不可能不减员,哪怕是贾珩领着一万精力充沛的骑军前往哈密都有掉队的,何况是温春率领的这些残兵败将,已经从刚开始的七千人,减员到五六千人。
温春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今天先好好歇歇吧,明天天一亮,大军早早出发。”
噶尔丹欣然应了一声是。
就这般,准噶尔部的兵马在这一刻稍稍下了马,开始歇息。
温春下了马,在地上铺就上一层毡布,抬眸望向远处夜色渐渐低垂的天穹,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他带着四万兵马出征,如今只有数千回去,这场大败,真不该一开始听了多尔济的鬼话。
也不知哈密那边儿怎么样了,后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哈密城了吧。
温春如是想着,不由闭上眼,也觉得一股倦意袭来,沉沉睡去,似乎多日逃命的紧张和疲惫都在梦乡中渐渐散去。
一直到三更时分,忽而身旁传来惶急之声,道:“兄长,汉军杀来了。”
温春猛然惊醒,耳畔依稀传来喊杀声,在空旷的夜晚原野格外清晰,让温春吓了一跳。
温春面色惶急,连忙抓住一旁的马刀,起身,翻身上马。
“汉军呢?”
噶尔丹道:“赛巴已经领着兵马抵挡过去了,兄长,汉军追过来了,我们快逃。
此刻,在陈潇的催促进兵之下,汉军的五千前锋骑军已经咬住了准噶尔部的兵马。
温春道:“走。”
二话不说,催动胯下马匹,唤上噶尔丹就向哈密城冲去。
而此刻在后方百里外匆匆赶路的陈潇等人,也收到了斥候的报信。
“发现敌军踪迹。”陈潇道。
杜封道:“萧佥事,我们还要连夜追。”
“追上去,不说全歼敌军,也要击溃他们!”陈潇斩钉截铁说道。
担忧二人不放在心上,陈潇说道:“我们在这儿,离哈密卫城已经不远了,等将这支准噶尔兵马追杀殆尽,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节帅的安全,等我们抵近哈密城一百里,我们也就能好好歇歇。”
杜封与邵超抱拳应是。
汉军再次浩浩荡荡,打着旗帜,向准噶尔的大批兵马追击而去。
就这样,汉军一路追击,而准噶尔的温春这次再也不停留,夺命狂奔,直奔哈密城。
终于在第三日的中午,温春率领的三千准噶尔部兵马,看到了遥遥在望,巍峨矗立的哈密城。
“兄长,到了。”噶尔丹面带惊喜说道。
哈密卫城中还有一万兵马,要不了多久,父汗就会率领国内精骑前来,守卫哈密卫城。
温春也长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走。”
但大军刚刚抵近三里左右,温春心头一惊,瞪大了眼睛,失声道:“那城头的旗帜?怎么回事儿?!”
噶尔丹面色也变了变,道:“汉?”
汉人的旗帜,为何会在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