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的眼力岂是在场诸人可比,他已察觉这人非比寻常,急往后退道:“你你你,做什么?”
石碏莞尔一笑道:“不怕,不怕。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而已。”
李清脸色微变,眼神不自然的四下闪躲道:“我我我,我没有故事,没有故事。”
石碏见他不住后退,叹息一声道:“嗯,此处场合确实不宜细谈,待我请走这几位吧。”
吴启大喜,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见曹怀忠与丁生的模样,早猜测石碏是纪信类的人物,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正可脱身。
他强忍剧痛俯身抱起郑孟章道:“郑刚你们两个,走了。快走快走!”
转轮王哪里肯容他走得这般容易,他虽然与袁刚一般所图很大,但究竟是性格使然,袁刚向来喜欢谋定后动,他却是睚眦必报。
好个转轮王,他身形一动,一剑朝吴启刺去。袁刚对于石碏的无视也是暗暗皱眉,这人如此托大把他们当空气一般,此时不知道其来路,让转轮王这盟友去试试深浅也好。
吴启仓皇间躲避,怎奈内外伤一起作用,身形狼狈不堪。待眼角扫到郑刚与郑毅两个便宜师兄正连滚带爬的往外逃窜时,终忍不住爆粗口道:“我去你大爷的!带着师父走啊!”
转轮王的剑势一经展开,后招不断。他只盯住吴启,剑招如暴雨般倾泻而去。照此情形不出几合必让吴启血溅当场。
岂知石碏这时却冷哼一声,只见他宽大的袖子朝转轮王的方向一扫,一股狂风凭空而生,那狂风扫中转轮王。转轮王闷哼一声,身形陡然被吹到半空处,他身体更不停留而是远远地朝院外飞去,一刹便不见了踪影。
吴启固然是被这神术惊得不知所措,袁刚、李清也只觉口舌僵硬。
石碏冷冷道:“尔等的恩怨自去别处了结。”
袁刚听话听音,知道转轮王无事,他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李清,而后轻叹一声对着石碏行了一礼道:“打搅了。”说罢扭头就走。石碏却自始至终也眼尾也没有瞧他,当他空气一般,任凭来去。
袁刚边走边打量石碏,暗道:这姓石的手段不似人间所有。他哪里管得了李清的死活,只心中怦怦乱跳。其实仙人仙迹他本就已经见识过,李清的长生和各种异术他早都习以为常,此时虽骇然但并不惊慌失措。只今日所见更加重他心中执念,暗下决心定要踏上无上仙途。
李清也要跟着逃跑,他内功登峰造极,身法奇快,若无人阻拦呼吸之间就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哪知他念头方起,石碏立即曲指一弹,李清只觉腿弯处一麻差点哭出声来。他自来胆小,不迫于无奈从不与人动手,是以逃跑的功夫练得最是娴熟,但此刻在这人手中竟连一丝机会也没有。他被人隔空打穴定住了身体,心中惊惧非常,忍不住牙关打颤,体如筛糠。
石碏朝着墙外李清的随从道:“还不走?是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那些人本就是被李清愚弄的普通人,此刻见到李大仙被人制住,哪里还敢多待,纷纷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向郑家大门涌去,余下满地的锣鼓旌旗,郑刚、郑毅两人此时也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偌大一个院子中只余下被李清等人控制的郑家人、吴启以及昏迷的郑孟章。
吴启此时却不想马上走人了,谁知道转轮王与袁刚两人会否在外边埋伏他们。这石碏似是专为李清而来,想来也是,以李清、袁刚、转轮王三人的邪异手段,竟拿普通百姓下手,没有人收拾他们才叫古怪。前者与环翠谷诸人的交集中,早听闻城隍殿在追捕邪修,现在看来石碏当属城隍殿的大神通者,而李清必是他们追查的邪修,只是对于石碏只纠首恶而放过袁刚与转轮王的事颇感遗憾。
可笑自己当日被曹怀忠、丁生错拘了去,由是才有机会与纪信这种神仙人物结交,此刻想来现在应是这事的后续了。
他微笑着对石碏行了一礼,而石碏此时也正盯着他。
吴启正要搭讪,不想石碏却只冷冷道:“速去!”
吴启尴尬,正琢磨要不要抬出纪信攀下交情,谁知石碏冷哼一声竟要再次挥袖。
吴启连忙道:“得得,不用不用,我走就是了。”
他叹息着去背郑孟章,不料原本跪在地上的丁、曹两位鬼差却不干了,两人快速飞扑到吴启面前哀求道:“主人,主人,你怎可一走了之?您在纪信大人处可答应饶我们死罪,护我们周全的。”
吴启恼道:“谁要你们的命了,快走,快走。”
两鬼差一齐抬头看向石碏。吴启心里一惊,古怪地指着石碏道:“你们说他?!我——”
石碏这时神情却变得极为古怪,他诧异道:“你竟真看得见?主人?纪信?有趣,有趣。没想到这趟是这样的有趣。你一介凡人竟真识得纪信,嘿,真个是好胆,好胆。这些人莫非以为石某是摆设吗?那好得很,你也不要走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吴启听对方识得纪信,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石碏来时正听到吴启诓骗李清,若让他早一步看到两鬼差与吴启之间有过交流,哪会任他离去。
吴启道:“多谢石先生。我与纪大哥也算萍水相逢,今天承蒙不弃,改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他那里喝两杯。他的藏酒可多得很。”
石碏笑了笑,但眼中却满含怒意,他点点头道:“甚好。先来后到,我要先听听这位老神仙的故事了。”
他说着却脸向天空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似有很多感慨。
吴启道:“您忙,您忙,不过关于这小老头一伙的罪证我也知道一点,若有他说的不到位的地方,我会为石先生补充一二。”
石碏道:“那多谢你了。”
吴启见他笑容古怪,暗道,怎的自己好心帮忙此人好像还不是很领情的样子。
石碏右手捏了一个剑指放置于唇边,口中轻声轻气的念念有词。吴启知道他要施法,饶有兴致地定睛观看。仙人法术在他眼中可并不是稀罕物,且不说他现在与仙界的神兽共用一个身体,就是南天大陆上的阵仗也让他对于石碏的手段见怪不怪,天崩地裂、雷海岩浆都接触过,需要念咒语的小儿科罢了。
这咒语极短,石碏念罢后朝着半空拜了一拜,谁知一拜之后半空中陡然射出一道刺目的五色毫光,这光芒刺得吴启眼睛生疼,竟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一闪即逝,在定睛去看时光芒已经尽敛,只余下一本靛青色的帐薄漂浮在空中。
而帐薄的封面上印着三个烫金的大字,字体虽大但似近实远,等待要仔细去看时又感觉十分的小,又仿佛隐在一片霞光之中,让人不能看清那字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石碏一伸手,那帐薄便自动收了神通静静落在他的手中。
吴启有点不明所以,这个时候招本册子出来干什么,莫非这人是个故事爱好者,不然他张口闭口的都要听人讲故事,莫非还要做读书笔记的吗?他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古来有很多文人尤其是小说家都有这种癖好,名垂于史的蒲松龄设茶摊收集故事,民间流传的冯梦龙与薛素素往书院中找士子文人们搜集故事,甚至于中国的四大名着基本都是靠不同版本的民间话本组合而成。
他此时不禁恶趣味的揣测莫非这帐薄上的三个字是“故事会”吗?!吴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因为《故事会》这刊物常常记录一些小寡妇又或出轨人妻的恶俗情感故事又或者专登一些屎尿屁的不入流笑话,但无论如何都是印在吴启这代人心中的时代符号。
吴启想着想着就又好奇地去看那本帐薄样的册子,岂知一看之下大为愕然,那书名这次清晰无比地显示在吴启眼前,却不是《故事会》还是什么,吴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而一旁的李清早已为石碏的仙术倾倒,此刻就是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了,他双目射出濡慕的光芒,盯着石碏手中的册子忽然赞叹出声道:《故事会》?,上仙,这神器是名为《故事会》吗?太史公尝言: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比之《春秋》谬矣;但上仙之《故事会》想必《春秋》亦不能比,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仪;但小老儿观上仙作文,采风于民,不耻下求。故事两字更道尽天机精要。所谓我之所见皆为旧相,我之所闻皆为旧闻,世间万物之事岂非都只是‘故事’而已,妙妙妙;“会”之一字又道尽因果道理,万物聚合正是恰逢其会。上仙的这一本神器兼具佛道要旨,真乃仙家之物也。”
石碏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什么《故事会》?什么太史公,什么佛道孔子?你在讲些什么?”
他见李清与吴启两人一起看着自己手中册子的封面,李清更是猥琐地不停对他眨着眼睛。
石碏突感一阵恶寒,猛地把帐薄拿过来查看,果然见靛青色的封面上写着《故事会》三字。这次轮到他呆头鹅一般地定定出神,他一边发怔一边喃喃自语道:“不是叫《肃仙簿》吗?怎的是《故事会》?莫非是仙君骗我?”
而他手中的《故事会》此时突然再次绽放无量光芒,它化作一枚足球大小的光团突然摆脱石碏的掌控,猛地朝吴启飞去,那光芒之耀眼真如太阳降到了眼前一般。它绕着吴启的头顶连续转了三圈,似有警告之意,如此浮浮沉沉地停留了十几息时间,才又飞回石碏手中。
石碏则再次石化,所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这件仙器自现世以来从未显露真名,也从未有任何人能看清其真容。今天不但古古怪怪地现出一个从未曾听到过的名字,更连举止都甚为奇特。至于为何绕着吴启飞上几圈他又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吴启虽然知道的秘辛很多,但他是否凡人石碏当然一眼就能看穿。吴启若不是能看到鬼差灵体,那么即便是捅破天也不干他的事。这件仙器究竟是几个意思呢?
石碏忍不住多看了吴启几眼,心情格外复杂地去确认册子的名称时,岂料变化又生,此时却哪里还有什么“故事会”,只余下三个泛着金光的篆字:肃仙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