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见几人已经停手,遂走到郑孟章身前站下。
袁刚却对着他微微点头,笑着道:“吴兄弟别来无恙,看来兄弟前者所言之朱雀宗身份是玩笑话了。”
吴启对这人的诡异手段颇有些戒惧,此时更被当众揭破谎言顿时有些羞愧。
郑孟章冷冷道:“他是我的徒儿。”
袁刚笑了笑并没有穷追,吴启在他眼中始终是个小角色。他继续道:“这个大秘密说来可笑,古来仁人,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或因寄所托,虽趣舍万殊,概暂得于己,奈何老之将至?诸位所争者何,无外乎权势名望,这两样求到极致不过是当皇帝,嘿,诸位当下恐怕还没有这种野望罢?!”
他拿眼神扫视了下在场所有人一眼,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继续道:“不过即是当了皇帝罢,可就满足了么?终究难逃寿夭所限。到头来也是大梦一场罢了。”
郑孟章皱眉道:“你莫不是要度我去修仙合道?”
袁刚看着郑孟章道:“郑宗主以为修仙合道不妥当吗?”
郑孟章面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对于袁刚说的东西很不敢苟同。
袁刚又道:“秦皇汉武哪个不以此为毕生所求?若郑宗主以为求仙是妄念,非是在下对宗主不敬,但宗主的见识难道比之秦皇汉武的还要略胜一筹吗?”
郑孟章听他只是用词狡辩,心底对这位竹溪门人有些轻视,若早知道此君说这些浑话,那他连第一句也懒得去听了。
袁刚却继续道:“见者所观之物也,识者所触之物也。袁某不才,识见眼光,自问与此二圣相比有如天壤云泥之别。袁某可不敢以眼前方寸所见,反笑二圣的见识。君子岂能为坐井观天之举!”
郑孟章听这人只是一味胡搅蛮缠,颇为不耐烦,顿觉自己栽到这样的人手里,也是当真有些冤枉。
吴启却忍不住插嘴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秦皇汉武是很了不起,可惜现在人都不在了——还谈什么修仙合道?!”
他说到“都不在了”的话时,心底很有些发虚,他哪里敢笃定这样的人物是不是还活着,只是感觉袁刚肯定更不知道。他明知道“修仙”确有其事,只是单纯不愿看到师父被这人挤兑。
那两名非要认他为主的鬼差丁生、曹怀忠曾明确跟他说过,他们这些“谪仙人”是严禁与凡俗世界接触的。
袁刚长笑一声赞叹道:“吴兄弟真乃妙人,观点有趣,见解独到,难怪我师妹这样的眼高于顶都对你青眼有加。”
他显然对于吴启的反驳丝毫不以为意。
吴启却在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这家伙是修仙圈里的?
袁刚道:“那我便说个有结果的,也是我本来要向郑宗主托出的秘密。”
郑孟章却冷冷道:“如果袁大人仍旧只是这些荒唐话就算了,我没有兴趣听。”
袁刚道:“这个秘密是关于贵宗的,我想宗主一定有兴趣听听。青龙郑氏,朱雀卢氏,白虎王氏以及再加上崔恪老宗主所代表的博陵玄武崔氏合称“四姓”,四姓门阀之势力当年天下称冠,连皇权也不放在眼内。
据闻李唐文人有三大志向一是进士及第,再者为修国史,这其三嘛便是求娶五姓女,“李氏”身为皇族竟还要蹭诸位家的彩头,“崔卢郑王”四姓果然了不起!只是时至今日为何会变成四象宗呢?”
袁刚所述的四姓门阀的荣光,历来是四象宗弟子最为津津乐道的东西。四象宗姓氏不同,地域不同但彼此之间却有很深刻的联系。为保持血统纯正,大唐之前四姓子弟只允许在四姓之内通婚。他们不仅蔑视其他诸姓,连皇亲国戚亦不放在眼中。
但仿佛一夕之间,原本牢牢把持朝局的四姓门阀忽然之间便远离了庙堂。
袁刚看着郑孟章道:“郑宗主可知个中缘由?
郑孟章自然对于这事并不陌生,四姓之后,当朝统治者大批提拔寒门士子,加之四姓之间过于封闭,多有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之辈,所以才渐渐没落。但听袁刚的口气,这件事似乎另有隐情。
袁刚却不等他回答又道:“我看郑宗主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贵先祖中有一位诗才盖世,功夫也可称古来天下第一的人物,人称‘斗酒书生’。这位前辈据闻诗酒双绝,隋大业年间出仕门下省时每日必饮酒一斗,且嗜书如命,方才得了这‘斗酒书生’的雅号,不知是也不是?”
郑孟章略显诧异道:“你竟知道这些?”
袁刚微微一笑道:“他作了一句叫作“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佳句自嘲,真无双人物也。此间便是这位前辈开辟,专门用来看书的洞府吧,想必私藏甚厚!郑宗主可知为什么贵宗这位前辈这样的嗜酒爱书吗?”
他先是用手虚指了下书房位置,而后双目紧紧盯着郑孟章。
郑孟章皱眉,当日在去范阳的路上,他接到那封写着这首诗的留书,知道青龙宗出了大事,因为这诗一直被题在此间密室的画中,漫说外人,就是郑氏弟子所知者也几乎没有。
他冷哼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袁刚道:“他便是在找成仙的秘密!”
郑孟章恼道:“你胡说八道!”
他最感佩的便是这位号“斗酒书生”的先祖,时常遥想其仗剑江湖载酒而行的英姿,此时怎能容忍袁刚来对其调笑。
袁刚道:“郑宗主且先不要恼怒,袁某并非信口胡说,也不敢编排前辈高人。魏晋后,天下分崩三百年,至北周静帝大定元年,‘四姓门阀’忽而拥护外戚杨坚建立大隋,其后灭掉南陈一统天下,四姓势力却陡然去了一半,这便是事实。
这突然消失的一半并不是受到皇权的打压,而是牵涉到成仙的秘密。当时‘崔卢郑王’四姓得到成仙的机缘,共约飞升。贵宗这位前辈也是仙道有名,只是机缘不佳。”
郑孟章却更加稀奇了,郑家的旧事他竟然不知道。
袁刚道:“赶往仙府前的几日,他有一位故交来访,此人姓李名清,北海人士,世代染布为业。李清年少时喜欢学道,遍招齐鲁修道之士,虔诚供奉,却终无所得。李清对郑前辈道:‘我虽比不上故友家世万一,但也算富甲一方,怎奈天不假年,近来时常感觉力不从心,恐大去之期将至,以后再无法见到旧友,特来一见。’
好友见面自是一阵唏嘘,酒酣耳热畅叙彼此情谊时,李清又忍不住掩面而泣,惹得郑前辈好生感慨。郑前辈道:‘我兄不用悲伤,我有成仙机缘在此,可共赴仙途。’
于是把四姓共约成仙之事和盘托出。成仙需要两件东西一为‘长生不死药’,服之可令人脱去凡胎,百病全消;二为仙府接引书,用于飞升通关之用。郑前辈道:‘兄长有疾,弟却身体无碍,兄长可先服此长生不死药。’,李清自然大喜,只是待服下不死药后,李清却忽然感觉脚下升腾起一片云气,刹那间托起他的身体飞走了。
后来到了约定之期时,郑前辈却没能随四姓其余诸人飞升成仙,原来那两样东西缺一不可成道,郑前辈自然万分悔恨,只是念及总算成全了至交稍算安慰。没承想这一别竟是永诀。
其后几年,郑前辈到门下省做官,每每想到与仙途擦肩而过的事便心中郁结难解,每日饮酒数斗。他又遍阅古籍试图找到仙缘的蛛丝马迹,但那时他尚未进入四姓的核心中枢,这事的答案便也随着四姓的那批佼佼者而消失无影了,哎。没想到竟让其遗憾终生。”
郑孟章听他讲了这么个神话般的故事,胸中感受却一时复杂难明。一则,这神话中的主角是自己的祖先;再则“斗酒书生”在他心中,不论是酒还是诗都是其风雅无双的代表,此刻按照袁刚的说法却成了不甘和悔恨的表现。
他当然不会接受,对这种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自然并没有半分相信。
他一声冷笑道:“说完了?解药拿来吧。”
袁刚道:“宗主不信?”
郑孟章道:“你辱我先祖,岂能饶你,王兄卢兄,两位若还念及多年的一点情分就放了我的徒儿,我必手刃此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