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启的心中,仙人庄既然以“庄”为名必然是个乡野小村,以此时的经济状况即使有这样千古流传的掌故,估计也不会跟“繁华”沾边。岂知到了目的地后却大为惊诧。
只见一个房舍连绵,青砖重檐的小镇林立在一道宁静的河流之上。这小镇小桥流水,古香古色,又有轻舟画舫,使人生出身临江南之感。
明月令船夫沿镇中的河流一直往前,直到快出了仙人庄时,始泊船靠岸。
吴启背着一直昏睡的卢瑜,跟随明月到了一家没有招牌单立着“酒”字店招的客栈中,此时客栈虽然开门,但行人绝少,只有一个长相和气的似老板之类的人物拿着笔在柜台上写写画画。
他见到明月时吃了一惊,继而露出狂喜的神色道:“竟是小姐你,可想煞我了。”
明月还了一礼,温和地道:“吴老板你好,别来无恙。”
吴老板道:“好好,我好得很,你也好吗?王老师他老人家还好吗?两年没有见,我真盼着能再见你们。”
吴启见他面上充满感激之色,真情流露,想来是受过明月的大恩。他实在想不到明月这刁蛮丫头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明月道:“我师傅他逍遥地很,数月前出去云游至今还没回来。”
吴老板感叹道:“他老人家真是有道的神仙。”说罢一脸的追忆,接着似想到什么似的道:“小姐,你这趟来是?”
明月道:“我想住店,我有位朋友受了伤,你看。我怕其他店家不敢接待我们,是以就想到了你。”
吴老板道:“小姐说啥话来,也别住在店里了,就到我家里住下吧,那里安静。”
明月喜道:“那最好,我们正需要一个安静的所在。”
吴老板引着明月、吴启又向南走了约莫几十米后复拐入到一处窄巷当中。窄巷既弯且长,很有意境。中间路过一道暗红色的高门,门上挂着“屠儿旧居”四字的匾额,门侧有一副楹联写道:“义士留夷门,白云统旧邸”。
吴启心中好奇,正要想问,却听吴老板主动道:“我家离这朱仙旧宅不远,上次王老师在里边凭吊了许久,我想着他老人家再驾临仙人庄应该还要来这儿,便购置了斜对面的房产。小姐你上次因为路远不曾跟着,这次要去却方便多了。”
明月笑了笑不置可否,吴启却道:“屠儿旧居就是朱仙旧宅吗?是否朱亥曾住过的地方?”
吴老板道:“正是。小哥,你要来玩走这侧门,很近。若遇到有人询问只说吴老板的亲戚即可。”
很是幽静的一处四合院,吴老板竟一人独居,他先把明月安置妥当,又把吴启安排在西厢房。
明月谢过后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息上几日,若有人打听我们的行踪,吴老板记得替我们隐瞒。”
吴老板道:“小姐住着就是,我省得了,衣食我都会亲自给你们送来。”
明月受小四的一记重击实受伤不轻,她凭借内功的神异虽然稳定住了伤势,但要痊愈非得安静调息数日不可。
她叮嘱吴启不要打搅,随后关上房门行功去了。
吴启看着躺在床上的卢瑜,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呆。随后听得房门轻响,竟是吴老板去而复返。
吴老板笑着道:“小哥,我已让人准备了饭食。想问一问你们还缺少什么,躺在床上的小哥需要我抓些药来吗?”
吴启道:“吴老板客气了,叫我吴启就是,药的话,嗯,暂时先不用了。”
吴老板喜道:“原来小哥竟是本家。吴小哥既是小姐的朋友,那么也就是我的朋友,千万不要客气,小姐那边我不便打扰,一会还得麻烦吴小哥给小姐送点吃的。”
吴启点头道:“吴老板,我听你口音貌似山东人。”
吴老板道:“家是齐州府的,怎么,不会又这么巧还和吴小哥是同乡吗?”
吴启不知道齐州府是哪里,却不便多问,想来以“齐”为名,应该是山东老乡没错。河南话虽与山东话口音近似,但也有不少区别。
吴启却又不知怎么回答家住哪里,报J市的名字肯定对方不知,只得聂诺道:“是,是。真的好巧。”
吴老板笑逐颜开道:“说不得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哩。”
吴启心道,五百年后是一家还差不多,他转而道:“我待在这里实在无聊,想去朱仙旧宅盘桓一下。就是不知道方便吗?”
吴老板道:“吴小哥去就是,平时那里没什么人,偶尔有朱家的后人去洒扫,小哥但去无妨。”
送走吴老板后,他又枯坐一会,只觉无聊之极,现在若丢下明月独自出发必会惹恼此女,以她的脾气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只得按下这想法。
他抬步向外走去,凑这时间游览下古迹权作打发时间了。
待走到朱仙旧邸后,伸手一推暗红色的大门,那门便缓缓洞开。他搭眼一看,果如吴老板所言四下全无人迹。
门内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庭院,门的右侧是一汪鱼塘,塘中水却余下不多。塘边植着几丛硕大的绿竹,只是这个时节叶色早已枯黄。
他踏着院中的小路四处观赏,只见院中布置精雅,有石桌石椅全不似朱亥这位屠户的祖师所应该有的院子。左右配房门窗紧闭,上边雕着许多花纹。院中南向的正堂却屋门大开。
他踏着台阶走入进去,正堂当中空荡荡一片。朝着屋门的位置原来应该是会客的地方却只余下墙上挂着的些许字画。
正中处是一幅大型的水墨画,画中人物高冠博带,衣袂飘飞,手持一柄重锤作出锤击状。他双眉入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威凌四射,作画人必是画中圣手,寥寥数笔已深刻表现出一位古代侠客的绝世风范。
他不禁有些不解,在他的心中朱亥其人应该长得跟张飞类似,这画中人物却素雅风流,除却手中重锤,哪里有一丝屠户的影子。他心中暗想这必是后人美化他的后果吧。
往左看时却是一幅垂直的长卷,卷上洋洋洒洒地留着一副字,他虽然不懂欣赏书法,但情知必是好字。只见上边写着的却是一首自己很熟悉的唐诗。这诗正是有诗仙之称的李太白的一首《侠客行》。
不过他所谓熟悉也只是熟悉其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四句,之所以记得牢,全是喜欢诗中侠客的潇洒气度。此时再往下看,就见诗中写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这原来极不熟悉的一段却描述的正是朱亥、侯嬴与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往事,此刻身处正主家中,默默念了几句,只觉胸中热血沸腾。眼前仿佛看到朱亥与信陵君谈笑间做成大事,却丝毫不以为意的儒侠风范。
他不禁悠然神往,念着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以此二人为榜样。近日来所接触的不论是朱雀宗的还是袁刚之流皆极度自私的蝇营狗苟之辈,他们虽武功盖世但所行的事却与侠客没有半分干系,不禁叹息不止。
他忍不住用手触摸诗作想逐句细品时,忽觉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感触,正自纳闷,忽听一个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这个家伙跑了呢!”
正是明月。
吴启因她走路全无声息,自己又处于神游之际,被她突然一开口吓了一跳,手下不自觉的使力,却听得墙中“咯咯”声响,好似被向里推开了稍许。
明月内功精湛早听见这怪声,轻“咦”一声道:“喂喂,你做了什么?”
吴启道:“明月姑娘,我叫做吴启,不叫喂喂。”
明月白了他一眼道:“叫什么有什么所谓。”她眼珠一转,露出促狭的笑意道:“你年龄虽大,但本事不行,要不我叫你小吴怎样?”
吴启大愕,自从和海蓝结婚后,她就以“小吴”来称呼。此时听明月也这样叫,又忍不住一阵神伤魂断。
明月看着他大奇道:“怎么?我感觉小吴挺好的呀。”
吴启道:“我妻子也是这样叫我。”
明月脸上一红道:“呸,谁是你妻子。”
吴启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明月却道:“你真有妻子了?你刚刚那样伤心是因为,因为她遇到不测了吗?”
吴启摇了摇头,不敢再想,遂转开话题道:“我刚刚不小心推了一下这副字,这后边有古怪。”
明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趁着师父外出闯荡中原,原也只是胡闹游玩居多,最爱的便是古怪的事情。就连她非得迫着吴启要一起去朱雀宗也全是因为这个。
她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侠客行》的字,口中咕哝道:“不伦不类。”
谁知字后墙上果然有异,那里分明有一道已裂开一条缝隙的门存在。
明月大喜过望,推开吴启后用力向内一推,只听“咯咯”的声音不绝,门已经完全开启。
这墙后竟然别有洞天:里边是一条宽约一米长约三米的廊道。这古怪所在也不知道是朱亥修的还是后人改造过的,用处难明。其内一眼望尽却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墙面上用浮雕的方式刻着一些壁画。
明月欢呼道:“必是武功秘诀!”
但仔细打量方才发现只是一组详细描述了朱亥陪伴信陵君锤杀魏国大将晋鄙的事迹。这故事明月自然不大感兴趣,她讪讪地看着吴启,玉容上写满失望。
吴启这时却因为刚刚的心境,心中念着朱亥的英雄气概,倒饶有兴致的自第一幅开始看起。
明月无趣地又把廊道搜索一番后见吴启神情专注,撇了撇小嘴,却并不打扰。
只是待吴启看到最后一副朱亥用巨锤击杀晋鄙时的情景时忽得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摩挲着壁画的指尖也感到微微一热,尔后整个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炸开。
他忽得发现自己竟进入了壁画之中。
他身边立着一位身着黄衣的昂藏男子,男子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他手提一柄巨锤,那锤上正闪烁着凛凛的寒光。男子对面是一位身着戎装的大汉,大汉似乎正怒目斥责黄衣男子,只见黄衣男子足下发力,手中巨锤被轻松的抡起,速度快若奔雷。戎装大汉面上表情都还来得及变化就被巨锤擂中脑袋,霎时一大片血花溅出。
那鲜血溅到吴启脸上,让他浑身寒毛一齐倒竖。刚刚那雷霆一击,气势太过惊人,巨锤挥动的霎那仿佛对面的人的时间被放慢,行动也被放慢了数十倍而黄衣人的速度却异乎寻常。
他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挣扎着走开时忽然感觉右手中一沉,低头一瞧,不禁魂飞天外。那巨锤竟到了自己手中,而自己似乎变成黄衣男子。
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已被杀死,此刻却又不知怎么被复活的戎装大汉,他身材极为壮硕,盔甲闪闪生辉,满面怒容地口中大喝着:“好胆!早知尔等欲行不轨,我杀了你!”
吴启被咳得心胆俱寒时,只觉体内真气快速旋转流动,在丹田处化成一道极速的气旋后沿着手臂全部灌注到持着巨锤的手掌上,气旋到处手中忽地一轻。
他不由自主的挥动巨锤,而眼前原本极为凶恶的大汉似被定身冻结一般,脸上表情都凝固了。随着一声“蓬”地大响,鲜血再次飞溅到吴启脸上。
这时,一声轻吟在脑海中响起道:“舍命一击,有我无敌。留待有缘,莫忘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