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162.陛下,你怎么能说谎呢
“怀恩,天工院的飞鸦上天时,派谁去好,朕打算选个最忠心的,你就可以试试。”
朱见深走了几步,看着怀恩:“朕觉得你最忠心。”
怀恩圆润的身子一抖。
那玩意儿会着火,确定实验时自己不会被烧死吗。
不过最忠心,也是自己了。
譬如前几天请的那些烧制琉璃的工匠,为搜集从唐到元流传下来的,会制琉璃手艺的工匠传人,都瘦了两三斤。
陛下认为自己忠心……为朝廷实验总要有所付出,这样一来,陛下也会最信任自己的,不会动不动就把夜壶踢翻让自己捡。
他荣华富贵都靠陛下了。
怀恩这样安慰自己,如此,才显得自己的那颗“忠心”舒服一些。
………………
第二天辰时,天气晴朗,微风。
临时帐篷整齐搭建,分别用大字标注重伤感染,咳嗽发烧,石灰一车一车送来。
朱见深隔着河看了眼对面,随即走向城门口排着的长队,袁彬也火速跟着上去,准备去城门口排队。
抠了些泥抹在脸上,衣服撕破几个口子,又地上滚两滚,活脱脱整个难民的样子。
几个便衣锦衣卫,在远处看了眼这位“陛下”,这简直颠覆他们对陛下平日里的看法。
陛下这是出宫了,因为没有在意的人了,也不顾形象。
“袁彬,待会儿领到粥,看看筷子能否浮起来,谁要敢冒充灾民或者贪污粮食,记下名字,直接杀头抄家,你让东厂的人盯紧些。”
这次施粥主要是弥补田里庄稼蔬菜被损毁的灾民,还有那些帮忙清理河道跟水渠,大街垃圾,埋尸体这类人。
户部拨的钱粮够百姓喝五六天粥。
既然出宫了,这暗中监察就得完好实施,对于六部官员,他敲打了。
可府县官员的花花肠子,朱见深心里清楚的很,如果不派人盯着点,不严格些,估计五天的粥只能喝两天。
东厂的番子穿着百姓衣服,便去四周干活。
朱见深走到灾民队伍跟前,拿着碗排队,看了眼袁彬,留下几个北镇抚司的便衣暗中护卫,其他的也去监察。
二十个施粥点,分给六部,六部又分给底下官员负责。
开始施粥时,第一锅灾民就有些哄抢,很多灾民看到米粥,立刻就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然后这种情况,朱见深早就已经预料到,京营提前调来的兵和衙役,立刻将栅栏在围出排队通道,将他们束缚在两列栅栏中。
还有些衙役手中的大粗棍,看谁不排队,直接抄手去打。
只是朱见深已经规定,对于不排队的灾民,不打头,不打后背前胸,不打重要的部位,只在他们屁股肉厚的地方招呼。
有几个带头不怕打的,直接被衙役捆绑到树上,专门绑在喝粥的百姓堆前看别人喝。
这种方法很有用。
先前遇到赈灾,灾民哄抢,官府就下死手,打死百姓后,就会逼得百姓反抗,出现暴乱。
这次还是挨打,但没有谁被打的重伤致死,绑在树上接受百姓眼光鄙视和口舌之罪。
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巡城校尉,每盛一勺粥,便道:“这次施粥,都是咱们得陛下旨意,还有伱们住的地方,领的家禽崽,不要忘了陛下恩德。”
灾民没有应答,都是一个个拿着碗排队领粥,后面的人不时看着队伍还有多长。
领到粥的,走到墙角台阶,捧着碗边吹边吃。
过了会儿,几个衙役又在旁边的小锅里倒满熟粥,单独让五六十岁的老人和十一岁以下的孩子,妇人,单独排队领粥。
兵马司的也在监督,怕有人抢别人碗里的粥,骑着马巡逻。
等有人吃粥不饿肚子了,这才开始念起朝廷的好。
朱见深排长队,排了一个时辰愣是没排到,索性退出队伍,去附近的粥点排队。
他想好了,等荆襄的事结束,就让东厂的去两京十三省摸排,将家资十万以上的富商都列个榜单出来,今后需要时就让他们挤油水。
袁彬饿的眼冒金星,跟在后面四处看。
商辂府和李贤的府门口也有家眷在施粥,只是比朝廷的小一些,竟然还有包子和鸡腿,但似乎都是只给妇人和几岁的孩童。
李贤几个儿子和儿媳也在亲自施粥做榜样。
这边儿商辂家,是商辂的小儿子和儿媳施粥,旁边是商汝颐和轻纱遮面的少女商汝衿,代替回江南的商良臣夫妇二人。
对于大明来说,虽然风气已经相比前朝开放,但是书香大家未出阁的女子也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许多女子也会偶尔扮男装偷溜出去看热闹,有些不得已出行的,也会戴个面纱。
“姐,那个柏杞来了……”
商汝颐立刻提醒。
“我看到了他了,别说话。”
青丝垂下丝丝缕缕,修长的脖颈在淡青色衣服里若隐若现,晶莹雪白,素白的脸蛋微微一红。
柏杞看了眼,从马上下来,恭敬说道:“商小公子,商小姐,商二爷。”
大家客气点头。
因为长辈都是朝廷中人,又是贤妃的哥哥,对于柏杞他们这些子弟,都是知道。
“我大哥不在府里。”商汝衿不动声色的道。
“噢。”柏杞坐在旁边的帐篷中:“你怎么也出来帮忙了,府里其他人呢?”
“祖父让他们去其他粥点了,我替父亲来,今天要施粥一天。”
商汝衿说完,走到桌边,纤细的手指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
给柏杞倒了杯茶,放在桌边,又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时,柏珍从远处骑马过来,他今天负责带人马巡查粥点,看到自己儿子又跑到商府,看了眼远处做事的秀美女子就明白了。
这小子又贪图商辂孙女的美色。
随即翻身下马,与商家人寒暄几句后,和蔼的把柏杞带走了。
商汝衿抿嘴偷笑时,眼角余光扫到远处户部主事家施粥对伍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不会认错的。
连忙跟叔父撒谎,回府从后院欢快的跑出去了。
到了偏僻地方,柏珍将马鞭啪的抽在柏杞身上。
“你……”柏珍脸色泛黑:“为父养大你是为了你有朝一日围着女子转的?”
“少年慕艾,有何不可?”
“你就是图商学士孙女貌美,你就是下贱!今日各府同僚都在赈灾,你不回去施粥,在这里追女人,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你可想过后果?”
“陛下会理解的。”
“理解?你不在乎柏家脸面,不在乎自己前程,也不在乎你妹妹在宫里的处境吗?回去!”
“爹,我……”
“这几天锦衣卫和东厂都在,这种紧要关头,若出什么闪失,别怪爹没提醒过你。
你去看看王家在干什么,人家施粥。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柏杞不由得眼圈红了,转身离开往柏家走去。
刘珝家门口。
朱见深脸抹的脏兮兮的,半个时辰后终于排到他。
刘珝儿子给他打了碗粥,头也不抬的便对着对伍道:“快,下一位。”
看着碗里滚烫的粥,朱见深走到远处巷子等着过来的袁彬。
今天他看到李贤,彭时,商辂,刘吉,刘珝,万安,尹直,程信,陈文等人家里都在施粥。
武将这边儿除了施粥,也有当值维持秩序的。
朱见深本来是看商辂家还有包子和鸡腿,想着去,但看到那个戴着面纱的少女,他有些犹豫了。
果然,只要是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但他有劣根性,美好的,他都想要。
但他就想通了,皇帝是身份,但他归根到底是男人,纠结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要以大事为重。
很快,袁彬端碗过来。
“大郎,大郎……”
朱见深脸色一僵,看着袁彬:“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又从话本里换个新词?”
大郎,起来喝药了……尤其是在这种古代,他很不喜欢。
批评结束,朱见深道:“这粥有些太烫了。”
两人靠在巷子里,袁彬思来想去索性不再称呼什么,直接道:“您,只喝粥能饱吗?”
踏踏……
巷子口传来声音。
“老大。”
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锦衣卫,将明亮的匕首抵着那人脖子,走了进来。
袁彬端着粥碗,看眼被匕首抵着低头的人,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鬼鬼祟祟,在跟踪。”
锦衣卫回答。
朱见深迟疑间,看到侧脸,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过去将锦衣卫的匕首从她脖子小心移开。
袁彬给两个锦衣卫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出巷子。
“袁公子,是我。”
商汝衿稍作犹豫,白皙的右手将贴在脸上的胡子撕下来,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惊慌。
“商小姐,你怎么来了。”袁彬奇怪问道。
朱见深更是惊讶,他们两人都画成这模样,她还能认出来。
“你有事吗?”
见她没有受伤,朱见深语气平静下来。
“我给你信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她整张脸慢慢有了血色,此时看起来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就好似受过摧残的玉女。
商汝衿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朗侧脸,继续解释道:“那小华佗,他进宫去了,所以……你的伤好了吗。”
朱见深点头,继续捧着碗喝粥。
小丫鬟晴雪站在巷子口,那表情似乎下一秒都能立刻跑掉去报官。
商汝衿看着朱见深喝的粥,咬着唇思索半天,鼓起勇气道:“袁公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走,我很快就回来。”
她边走边担心的回头望一眼。
看着她完美的侧颜,朦胧而又带着梦幻,他静静出神良久,心中隐约在想着,这世上还有这样大胆的女子……
“袁彬,我们……”
走字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知为何,朱见深心中忽然闪过商汝衿的笑脸,那笑脸在这个人人各为己谋,被规矩礼制束缚的时代,如此的特别,能让人心情随之开阔起来。
等她抱两油纸袋包子回来的时,看到朱见深没有“消失”,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如此没有脸皮,但他太难找了。
身后跟着的丫鬟抱着只荷叶鸡和小酒坛,嘟着嘴,小姐真是中邪了,见到这个姓袁的就不顾礼节了。
万一他们是山贼呢,向来都是男子主动,男子买东西,哪有小姐自己掏荷包买东西的。
况且他的人还拿刀架在她脖子……
“袁公子,喝粥怎么行,这里有二十个肉包子,给你的兄弟们吃。”说着又拿出荷叶鸡塞给他:“这个给你,不够了我再去买。”
袁彬:“……”
商辂家孙女怎么傻兮兮的。
朱见深脸色有些复杂。
城外。
微风里,青丝扬,衣裙翻飞,商汝衿笑颜如花,清纯而俏美。
朱见深翻身上马,低头看她,温和道:“带你去骑马,如何?”
商汝衿也是有理智的,刚才是怕他又消失,此刻觉得,骑马有些过于亲密了,虽然她穿着男子衣服,但路上三三两两的灾民也会看到的。
“袁公子,你可有家室?”
她此刻才静下心,站在阳光下看着他。
朱见深脑海里浮现出王皇后,万贞儿和柏贤妃,还有吴秀云的脸,昧着良心撒谎道:“没有。”
陛下,你怎么能说谎呢……虽然商学士的孙女确实很美。
袁彬和身后的锦衣卫都愣了。
还冒用我的名字,到时候商学士知道定要弹劾我。
得到朱见深肯定回答,商汝衿放下心来。
看着朱见深伸出的手,下定决心递出手去,被朱见深强有力的手握住,轻轻一提,便侧坐在马上。
“小姐!”
晴雪气的脸发白,这成何体统,若是被你祖父知道,你绝对会挨打的。
“坐稳了。”朱见深将她稳稳拥在怀里,朗声笑着扬鞭道:“驾!”
骏马从官道跃出。
袁彬看了眼那丫鬟,直接被扛着丢到马上,也紧跟朱见深而去。
朱见深跟商汝衿骑了一匹马,朝着附近的山坡过去,山坡侧面是一道蜿蜒小溪。
路边开着漂亮的野花,溪水很是清澈见底,朱见深下马,伸手扶她下来。
“不用。”
然而她下马时十分困难,落地后踉后退几步,两人摔倒在草丛里,朱见深护着她,倒也减轻很多震动。
两人躺在软绵的草丛里笑了起来。
仰头望去,树荫外的天空干净,云像是纯白的棉絮。
两人躺了好一会儿,袁彬他们也跟着在远处停下。
“我感觉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山贼吗。”
商汝衿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和衣服问道。
“你觉得像吗。”
“不像,但是他们几个喊那个大叔老大。”
她的常识和判断力都在清晰告诉她,他不会是什么山贼。
“这样子,会不会吓到你?”她犹豫着道。
“还好,我比你还异类。”朱见深长长舒了口气:“你找我做什么?”
“问你写那卷红楼嘛。”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借口蹩脚,手指绞了不知多少圈,看着天空,情意绵绵道:
“自那天见过公子后,我便再也矫情不得,实话与公子说吧。
见面起,就对公子一往情深,这些日子思索许久,又知公子未娶,所以愿追随公子身边……不论吃糠咽菜,都无怨无悔,只愿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朱见深皱眉道:“你也看到了,我这样子……”
“只要你待我好,我不嫌弃的,此举有些唐突,可能吓到公子,但父亲从小与我说,听从己心。
祖父在朝中做事,可能有些迂腐守旧,但你能写出红楼,也是有才,你去考科举,多少年我都等。”
听着这些话,朱见深笑起来,看着她道:“商小姐,你不问我喜欢你吗。”
“啊……那公子……”她这才想起自己紧张的说一大堆,反而忘了问。
四周野花繁茂,云雾流散。
朱见深笑了起来,偏过头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说道:“我也喜欢你。”
“噗……”商汝衿忍不住掩嘴,片刻后望着天空。
“我方才上你的马,在大家闺秀中显得过于放荡随意……府中规矩还是很严的。”
朱见深替她拈走头发丝上的青草说道:“我觉得还好。”
傍晚时,大家回了城。
商汝衿从城西家中取了包银子和衣服出来,小声解释:“新衣服,我爹没穿过,你住别人家不便,可以找房子住的。”
朱见深跟她说,自己借助在远房叔叔家,叔叔是京营校场的伙头兵,这几个是他结交的兄弟。
看着朱见深他们离去,丫鬟回到城西院儿里,看到随从婆子离开:“小姐你昏头了!他脏兮兮的,你平日里都是日日沐浴的,不觉得恶心吗。”
“他说他办事弄的。”
“小姐,他说什么你都信,万一他骗你怎么办,你还把首饰银子给他。”
“不会的。”商汝衿走到廊下,靠着柱子回望一眼,“若他骗我,我就投清水河去,今天的事儿,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姐,我觉得柏公子更好,袁公子应该很贫寒……他说给你写信,不会又是我去明人斋去吧。”
“当然是你去啦,袁哥哥说他要近来去外地,所以七夕不行,只能八月十五见面。”
丫鬟瞄了眼自家小姐那单纯的样子也没说话,不紧不慢往后宅走,希望小姐不要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