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4.做一回道君
次日，清晨。
宫里端午气氛浓郁。
“阿泽，成国公已经进宫，怎么选你知道的，别让皇兄失望，不然也只能让你现在就去就藩。”
朱见深淡淡笑着。
“皇兄？”
朱见泽惊讶的看着他，皇兄……竟然跟自己亲兄弟来真的，还把他改的就藩规矩说的如此坦然自若。
他谨慎回答：“皇兄的话臣弟当然听进去了，但是，大明王爷，对臣子赔礼，岂不是降低皇室尊贵。”
“尊不尊贵，在于你所做所为能否令人臣服，而不是赔个礼，就会降低所谓的尊贵。真正给皇室抹黑的事，是仗势欺人！”
“伱也不想这么早就藩吧，那就乖乖赔礼，毕竟朕君无戏言。”朱见深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给朱见泽来了句当头棒喝。
“朕对你处罚够轻了！”朱见深站在乾清门门口，黑白分明的眼睛俯视着朱见泽。
眼睛里露着帝王之冷冽和威严。
莫名让朱见泽心里感到压迫。
“臣弟去就是，这就去。”
朱见泽无奈回答。
大丈夫能屈能伸。
朱见深微微颔首：“要心甘情愿去赔礼，可不要摆什么藩王架子。”
昨晚内宫前廷，东厂和锦衣卫几乎同时将织染局，惜薪司，内侍，前廷的小旗武官都捉拿押解。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后宫还未出嫁的公主，小藩王，几位太妃和两宫太后。
商辂和李贤进宫时，成国公，英国公等人正好看到押着的宫女内侍。
今年在太液池摆端午宴。
陛下他们清早就过去了。
“李公，可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宫女和内侍被抓吗。”
商辂站在午门后的大道上询问。
“妖僧之徒。”李贤回答。
李贤沉默几息：“陛下将南宫那个孩子接出来了，当年那些和尚妖言惑众蛊惑先帝，你知道的。”
商辂微微颔首，“不管怎么说，内廷乃重地，如此勾结妖僧实在危险，不知道陛下会怎样处置。平日里，陛下杀人，都察院那边儿就会劝阻，这几十个人呢。”
李贤诧异看了眼商辂：“商公，老夫觉得你变了许多，变糊涂了，是不是错觉？”
“哈哈，难得糊涂，陛下夸，我就高兴受着，陛下犯倔，我就劝着。
一把老骨头，过了凡事都要争对错是非的年纪，只求难得糊涂。
若陛下有的事有理，我们低个头闭只眼，其实也无伤大雅的。”
李贤看眼商辂，笑了笑：“时辰不早了，不要让陛下等，请。”
这会儿已经快到午时。
李贤几人也急忙过去。
身后是入宫的六部官员，还有被刘吉扶着过来的彭时等人。
…………
太液池的西边依傍迎翠殿，建有澄波亭。
亭中可一览无遗北海之景，东南方是大明宫城的西北角楼。
吴氏穿着女官服，站在亭中眺望着穿朱红色龙袍的英武男子，只是身旁站立的是温柔端庄已有身孕的王皇后，她虽然心酸，但也没有多少妒忌。
去年被废，她想到自己还不到二十的年华就在冷宫中度过。
漫长人生如同太液池水。
曾多少次夜里想着，就在这里一跃而下，一了百了算了。
但是那个冬天，他突然来了。
竟然接她出了冷宫。
又给她讲授关于培育秧苗，如何让百姓更加不饿肚子。
最开始她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动用几处大宫殿，只为了实验培育粮种。
精挑细选，还特意在冬天时搭建温室。
但如今她已经喜欢上这件事。
她的心脏和年轻的身子，又在做这些事里，活了过来。
跟着他做事，也不再拘泥于小女子间吃醋拈酸。
身为国策殿的女官，带着几个宫女内侍，每天记录天气阴晴，粮种生长和水量，肥料这些东西，已经是她平日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那晚，他跟她说。
女子的双手除了弹琴做女红，也可以照顾那些秧苗，可以改变百姓吃饭问题。
他说有一天，能让大明百姓都有余粮可收，这实在是她一介弱女子以前不敢去想的事情。
进宫时风光无限，因为容貌十分的突出，又因家中娇生惯养，嫉妒心在没有侍寝的日子里疯狂滋生。
后听得旁人挑唆。
如今经历废后一事，也算是大起大落，许多事淡然不少。
…………
四周宫女内侍井井有条，一行人宫裙飘飘，将每张桌子都摆放好，按照礼制顺序。
朱见深笑道：“本来按照往年要在午门赐宴百官，但今年朕想着可以在太液池看龙舟，皇后觉得怎么样？”
“都好。”王皇后有些担心，锦衣卫那边还没人来送消息，也不知妖僧到底怎样，会不会危及陛下。
万贞儿也牵着延绮，跟柏贤妃等人走在后面，警惕看着过来的宫人。
没有出阁的公主和出阁的公主都来了，没有就藩的藩王也进宫参加端午节宴。
“见过皇兄，皇嫂。”
“皇兄。”
公主和小藩王纷纷问候。
几位太妃也都特意走过来，见过朱见深和王皇后，才走向远处。
王皇后道：“臣妾只跟着陛下出过几次乾清门，有些弟弟妹妹臣妾竟然都不曾见过。”
朱见深笑道：“这个是正常的，上早朝时，有的官员朕都不认识，下次有机会带你出去。”
跟在身后的万贞儿心里觉得不妥。
皇后是后宫之主，怎么能随意出乾清门，岂不是有失体面吗。
她从小生活在宫里，这规矩比什么都重要。
陛下自己出宫就算了，竟然把皇后娘娘带出过宫，简直是她不敢想的。
朱见深看着远处落座的藩王和公主对王皇后解释着。
“皇后，坐在那里穿蓝色衣袍的是荣王见潾，左边的是吉王见浚和穆王见治。
三弟见湜，两岁早夭，还有许王见淳也是两岁早夭。穿着灰色衣袍的是魏太妃的儿子见沛。”
王皇后道：“原来如此，他们平日里很少见，陛下，宫里的皇子都这么容易早夭吗。”
“嗯，确实不易存活，所以朕要提高太医院的太医和女医医术。”
这时，袁彬过来禀报。
朱见深看了眼万贞儿：“贞儿，你陪着皇后，朕有些事。”
万贞儿点头，宫里的规矩，各宫的公主藩王太妃她都熟悉，给皇后娘娘讲解也是可的。
公主驸马也陆续过来。
重庆公主朱淑元，王皇后见过。
随后又是韦太妃的嘉善公主，高太妃的隆庆公主朱玄真。
“延祥见过皇嫂。”
“延喜见过皇嫂。”
待几位公主离去后。
王皇后看了眼延绮，柔声道：“你皇兄有事处理，皇嫂这会儿带你一起过去坐。”
延绮看着那些高傲又靓丽的公主姐妹们，对着王皇后点点头。
皇兄说今天要送她一份大礼。
重庆公主朱淑元看了眼朱延绮。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弟弟对舅舅辱骂他，就剥去舅舅嘴边一圈儿皮以此警示，就算亲情淡薄，可是又对同父异母的不祥之人这么好。
进宫后又听说阿泽腿摔断了，离谱的是他竟然为了成国公让阿泽选择去赔罪。
真是越发不可理喻。
这种对错，旁人无权干涉，只有朱见深自己心里明白。
他的舅舅本来就贪污，辱骂自己还想重启当年的易储，自己若是心软放纵皇亲国戚。
下次其他皇室宗亲有样学样！
…………
袁彬提议杀内侍宫女就行。
朱见深知道，这类用封建迷信给宫女内侍洗脑的人，砍头是不顶用的。
只有他们找到更高的崇拜之人，心里觉得这人是“神仙”，这样才能压制住其他迷信的宫女内侍。
大明属于封建王朝，百姓迷信不可避免，因此常被道僧钻空子。
袁彬按朱见深吩咐，把李子龙蓄发做道士的东西全部都给扔了，又恢复当年那副僧人打扮。
其实，李子龙和被自己杀掉的王臣一样，都是用“妖术”发展信徒，旁人不明白，朱见深明白。
油锅洗手，黄纸现血，永远逃不过最基本的化学反应，当年他上学时那些反应原理，背的滚瓜烂熟。
今天就来当一回——道君皇帝。
朱见深要去宴上，他给袁彬交代准备油锅，醋和油的分量，让他去准备来放在宴席中间。
袁彬有些不敢，他心里对油锅洗手是挺信的。
朱见深就给他和怀恩他们打气：
“朕早就说过，这一次，朕要彻底清除宫内被妖僧蛊惑的人，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龙！来啊——”
事实上，昨晚朱见深不断的实验油和醋的比例，算计好时间，什么时候下油锅，下多久。
油锅沸腾多久之后，油就会伤到人的手，几乎每一道过程，时间，都让他们用香计算时间。
他没有办法，杀是不行的。
他前世见过那些邪教信徒的样子。
所以，只有用现代科学来对付古代的妖术。
第一种，讲清楚原理，拆穿妖僧。
第二种，他自己来一回，道君下油锅。
朱见深选择后者，下油锅。
当一回道君。
因为相信李子龙是真皇帝的内侍和宫女，并不在意真相，在意的是满足他们对神仙的崇拜，也就是所谓的谁是真龙天子。
这时候，跟他们讲科学！皇帝杀头这些，效果不大。
到这一刻，安排终于到位。
接下来，只需要袁彬他们配合自己演，温度也是袁彬他们试过的，都会控制很好。
朱见深笑了笑，感觉这场戏已经排练完美，不过他心中，也确实有着希望家人生活的地方能够安全的想法。
太液池附近，四周侍卫林立，禁军围了几层，空气中弥漫着粽香，每个人桌前都有艾叶，宫女内侍来往间，充满了端午喜气。
对面远处是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和尚道士，旁边还有押着的宫女内侍都被捆绑。
正面武将落座处，坐在木制轮椅上的朱见泽，被推着来到成国公面前。
“成国公，那天御花园纵马，踩伤国公夫人，向你赔礼。”朱见泽说着对朱仪做出赔礼之举。
朱仪连忙起身，挠挠头：“这……臣怎么能让崇王殿下赔礼。”
坐在高处的朱见深点点头：“崇王是真心赔礼，国公就接受吧。”
成国公眨了眨眼睛，这藩王给自己真的赔礼，定是陛下替自己讨的公道。
六部和李贤等人早就听说崇王纵马宫中踩伤成国公夫人的事，这会儿赔礼他们倒是没想到。
看样子，崇王也没有不情愿。
“是陛下让赔礼的。”
“原来是这样，陛下深明大义。”
坐在对面的太妃们，可就炸了。
周太后脸面有些挂不住。
几位太妃平日里跟周太后并不是多亲近，这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怎么行！堂堂王爷，给他武将赔罪！”
“那今后我们怎么办。”朱见潾心里不满。
“陛下可真是胡闹。”
“阿深越发糊涂，阿泽可是他的亲人啊。”重庆公主不满的低声和驸马说着。
周景看了眼道：“殿下，太宗朝时成国公是太宗左膀右臂，如今英国公和成国公在武将勋贵中，威信不低。”
重庆公主看了眼自己驸马，最终没有再言，她对周景是十分和气的。
朱见深自然是听到底下的“埋怨”。
依旧平静的喝着雄黄酒，看着远处过来的袁彬一行人，那里面有李子龙。
坐在旁边的延绮郁闷的看了眼朱见深，皇兄怎么也不生气，她们都说的那样难听了。
朱见深看了眼坐在那边吃山楂糕的王皇后，道：“你喜欢吃这个？”
“觉得味道不错。”王皇后回答。
袁彬押着李子龙，韦舍，郑忠，宋亮，王坚，鲍石，杨道先等七人往道录司和僧录司和尚那里过去。
怀恩命人带着油锅木柴过去。
张敏让东厂番子押着李子龙单独过去。
李子龙本来是蓄发，结果被直接剃光头发，找了当年僧录司的袍子，还有佛珠给他戴上，这才押过去。
成化元年五月五。
端午节，天气晴朗，辟邪化凶。
怀恩命人架起铁锅，亲自往锅里倒进去油，架起木柴，点燃大火。
朱见深偏过头，冲延绮笑笑。
“皇兄送你的礼物到了。”
“袁彬，带李子龙！”
脑门儿剃的光亮的李子龙，被押了上来。
宫里几位太妃都惊讶起来，这不是当年在南宫里做法的和尚么。
数年过去，陛下竟然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