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两天的大学士,已经前胸贴后背,辩论性也差了很多。
朱见深坐在宛平县的破庙里,看着李贤,商辂,刘吉,彭时道:“朕收集的一百户百姓耕地粮食问题,你们可有兴趣看看。”
彭时两天中吃了半块饼,此时倒有些力气,道:“陛下,百姓所言,皆是满意此次分田给他们用,至于买卖抵押无人在意。”
说完目光盯着旁侧啃窝窝头的朱永和袁彬,不由得饿的心烧。
朱见深道:“刘学士与李学士认为呢?”
刘吉与李贤嘴巴都起痂了,早已没有力气,哪里还在意百姓到底说了什么事情。
商辂道:“陛下,两天不回宫,若是被……”
朱见深道:“朕已经让怀恩告诉众臣,说这三日你们与朕议事,都在宫里不许出宫。”
听完此言,商辂终是对回家吃饭的愿望没了。
饿怂饿怂的几位大明学士,此刻对那些是非对错已经不在意,只是嘴上依旧坚持自己那一套观点。
朱见深叹道:“哎,朕原本说将窝头给你们卿家,可你们都觉得窝头野菜粥难以下咽,朕只能罚袁彬和朱将军吃干净它们。”
闻言,李贤,彭时,商辂皆看向昨日讨伐“窝窝头”和“野菜粥”的刘吉。
李贤坐端身子,道:“陛下,凡成大事者,皆要苦心志,饿其体肤,咕咕噜……咕咕……”
嘴很硬,身体很诚实,李贤不禁老脸一红。
“什么声?”朱见深问道。
“陛下,是李学士肚子在叫。”袁彬打了个饱嗝,说完继续啃窝头。
朱见深笑道:“上次几位学士与朕讲的史学不错,今儿与朕论论。”
彭时:“……”
陛下您饶了我们吧。刘吉坐在角落里暗暗道,哪里还有力气论。
商辂看了眼朱永道:“朱将军,粒粒皆辛苦啊。”
朱永淡淡笑道:“吃不下了。”
两天前,朱见深问他们要不要吃窝窝头,都是一副文人骨气,说饿几天无妨。
刘吉直言难以下咽,气的几个农户当场就不给吃的了。
谁能料到,他们的口腹饥饿最终战胜了他们的理智。
朱见深道:“朕思来想去,差人去附近百姓家买些米,加上野菜,命袁彬一起煮粥给学士吃,不知你们会不会嫌弃是百姓的瓦罐,不是自己的。”
商辂认真道:“臣不嫌弃。”
“陛下,菜粥也可。”彭时道。
朱见深看向李贤和刘吉:“李学士刘学士?”
李贤道:“陛下,皆可。”
刘吉:“臣……也可。”
朱见深看了眼刘吉,你的强迫症和洁癖被饥饿可以治!
袁彬很快去百姓家买了半碗米,用的雪水,野菜,米,拌了拌,煮了一锅野菜粥。
半个时辰过去。
几人捧着搪瓷碗,拿起树枝做的筷子吃着。
朱见深认真道:“朕这两日,让几位卿受累了,朕现在问几位学士,你们在意这菜粥是你们的,还是瓦罐是不是你们的。”
商辂舔了舔嘴角的野菜,道:“臣惭愧,饿时,只想有碗粥,不饿时才会思索碗筷。
臣上次与陛下说,百姓不愿意要粮食而在意田地能否买卖,是臣以丰衣足食而度百姓饥饿之腹了。”
彭时道:“原来饥饿时,野菜与雪水煮粥,也是美味,而百姓常吃这些东西,可见百姓苦。”
朱见深收好百份调查问卷,对着众人道:“这里面百姓说的最多的是三个问题,明年能否吃饱饭?能否有余粮积攒,多收几斗?能否还有地种!
告诉你们,朕不是不给你们准备吃的东西,只有体会百姓的饿,才能解百姓的惑,而不是金銮殿指点江山。”
“只有士绅地主才在意土地能不能买卖抵押,饿肚子的百姓只在意有没有地种,有没有粮收。
就像几位学士一样,饿肚子时和吃饱喝足所思问题不一样,只有饿的时候才会什么问题都不想,只想如何填饱肚子。”
商辂道:“臣惭愧,平日里饿两天已经如此,那百姓饿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难怪会有叛乱。”
李贤点点头,就继续唏哩呼噜的喝起粥来。
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两天众人的样子与平日里,实在是判若两人。
于是,朱见深等他们几人吃饱。
这才下旨道:“朕让百官这几日写奏疏举发各地的弊政贪官,几位学士便写写关于百姓饿肚子的感想。”
饿怂饿怂的大明学士,便围着一锅菜粥,坐在破庙里吃的香甜,站在门外的锦衣卫也不敢回头,吭声。
等他们吃饱喝足。
朱见深道:“朕今后凡是抄没出来的土地,全部都为国有,而以此种形式分给无地百姓耕种,不许抵押买卖。
每年只需他们交够赋税,剩下的粮食全归他们,可都有意见,谁赞同,谁反对?”
商辂道:“臣赞同。”
李贤与彭时道:“臣赞同。”
刘吉道:“臣也赞同。”
虽说用抄没的土地做成公有形式分给百姓使用,而不能买卖抵押,看起来微乎其微。
但是只有一年接一年下去,三年计划,五年计划,土地使用而不买卖抵押会渐渐被百姓和官员认可,往后再执行这类概念便要容易些。
慢慢的抑制土地兼并,这才是抑制明亡最根本的原因,农耕时代最关键问题。
否则横空来一刀,只会引起百姓反对。
朱见深的计划是,春耕,提高粮食产量,灾害防范,方法育苗,储存晾晒乃至如何判断各类天灾,农具。
“几位学士,回宫后,在明年春耕前制定一本农学册子,由各县官员春耕时连续三个月为百姓讲解。
育苗,播种,翻地,防虫,农具和灾害,若是做成了,你们便是青史留名的能臣……”
青史留名——只要是文官武将,便没有不心动的。
朱见深继续画饼:“你们要做大明百姓的青天大老爷,父母官,做青史留名之臣。”
商辂没有言语,并不是反驳,而是朱见深竟然吃得下去窝窝头,这是他对锦衣玉食的皇帝所没有想到的。
李贤也是深有震撼,平日里五谷之外圣贤书中见过,却没有在田地走一遭而来的实际。
朱见深缓缓道:“朕今后带你们出宫,自不是出来贪玩,是体察民情。
百姓需要什么,我们回到皇城,才能制定出适合大明百姓之律令,而非以我们心思揣摩百姓,去纸上谈兵。
何不食肉糜,不可行!”
李贤道:“陛下圣明!”
“臣惭愧。”商辂道。
彭时和刘吉也不语,但觉得朱见深所言有理。
袁彬和朱永看着几个“老古董”此事上,忽然如此开窍,不由得向朱见深投去佩服的目光。
内阁几人虽没有洪武永乐的大臣有骨气,但也没有明后期特别厉害党争和手段,只要加以引导,也是可以为大明做一番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