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泽似乎很赶时间,几乎以低阶职业者的极限速度在奔跑,折断的胳膊随着跑动摆荡。
这让张牧有点难受。他扮演的角色是普通人,紧紧跟随格泽显然不符合人设,但只用普通人的步速跑又被越甩越远,格泽的背影眼看就要脱离视野了。
张牧牢记自己的人设,不敢加速,唯有呼喊提醒他:“跑慢——”
“停。”格泽忽然刹停脚步,藏在一棵树后。
略微提速跑到他身边,张牧入戏很深的双手撑膝盖,张口粗喘:“呼——呼——怎么……”
“嘘,看。”
格泽脑袋探出树干,同时招手示意。张牧站到他后面,踮起脚。
不远处的密林里,两个人类互相搀扶着奔逃,途中不时往身后张望,眼神里充斥恐惧。
“别想逃!”
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头顶,张牧抬头一看,三个精灵在树木的枝杈上跳跃追击。
他们穿着贴身轻薄的皮甲,不是全身甲,胳膊大腿露在外面。三人皆是长发,两男一女,手握弓箭。
“嗖——嗖——”
三人一同出箭,三根箭矢射向两个人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箭矢并未命中目标,两根插入人类身后几步距离的地面,剩余一根歪斜到侧边,穿进树干。
“救命!”两人类惊恐大喊,跑得更快了些。
张牧在一边鬼鬼祟祟窥探,看见这一幕,心里若有所思。
精灵的箭术,张牧是领教过的,不敢笃定百发百中,百发九十九中还是轻松的。况且,三个精灵即便再弱也是职业者,不至于追不上两个普通人类。
这算啥?精灵版的“救治动物后记得给他一巴掌”?
“还是老一套。”三精灵两人类追逐着跑远,很快消失在林木间,格泽冷哼一声。
“怎么说?”
“通过追击的方式恐吓人类,建立精灵凶残冷酷的形象。”
“不得不承认是个好办法。”
“没错,从波尼城民对精灵的印象看,他们的计划很成功。”
张牧望着“五人”离去的密林:“精灵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演一场戏。
你待着别动。”
格泽转身离开。几分钟后,单手托举一只幼年暴熊返回。
“干啥这是?”
“躺那边。”
张牧大概明白他的计划了,走到旁边的树下躺好,低头看了眼大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了。
“造孽。”他骂了句,用指甲扣掉痂皮,鲜血从伤口里泊泊流出。
格泽保持举熊的姿势,闭目倾听着什么。
“等那三个精灵?”张牧略微抬起上半身。
“嗯。”
“他们多久回来?”
“精之森深处危险重重,他们应该把人送到外围就会回来。”
“喔。”张牧不多话了,躺回地面静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半小时后,张牧有点不耐烦了,因为过几分钟就得扣破结痂的伤口。
“我说,到——”
“来了!”
格泽猛然睁开眼,把幼年暴熊往地面一丢,一拳砸在它脑袋上。
幼年暴熊被砸醒,但意识还有些恍惚,两只熊爪抱着脑壳,眼神发懵,似乎在困惑自己的脑壳为什么传来一阵阵剧痛。
“救命!”格泽跑到张牧身旁蹲身,把他上身抱在怀里。
他演技十分逼真,不仅叫喊声里带着颤音,浑身还微微颤抖。
幼年暴熊这会已经彻底清醒了,看向“害怕”到极点的格泽。
过了几秒,他好像认出格泽,小眼珠里透出恐惧,爬起身扭头就跑。
张牧一愣:“这咋回事?”
格泽脸色漆黑:“刚刚那拳的力气出小了。”
“怎么办?”
“哼,想跑?”格泽丢开张牧,瞬间出现在幼年暴熊跑路的前方,先是给它胸口一记重拳,然后掐住后脖颈拖回树下。
张牧余光瞥见远处树上,几抹飘飞的绿色快速靠近自己,催促道:“快到了。”
“知道。”
格泽把幼年暴熊转了个身和自己面对面,,接着抓住两条前肢的腕部,拉着它人立而起,伪装出双方正在角力的场景。
幼年暴熊不明白眼前的恶魔究竟想对自己做什么,脑海里只有被他痛揍的记忆,下意识挣扎着想逃。
然而这正中格泽心意。
他用碾压的力量操控着幼年暴熊的动作。三个从它背后赶来,看不见它恐慌表情的精灵眼中,一只魔兽正在张牙舞爪的捕猎人类。
“是暴熊!赶紧联络长——”
“不用,是幼年暴熊,能对付。”
貌似是队长的精灵果断下令,三人连出数支箭矢,分别穿进幼年暴熊的两条前肢、后脑。
格泽发现幼年暴熊仍旧在发力,心底骂了句三个废物精灵,暗中鼓动魔力震碎了魔兽的内脏。
幼年暴熊身体骤然僵硬,压向格泽,往地面倒下。
格泽随势躺倒,瞬息之间瞥见张牧身上过于整洁,且大腿上的伤势太刻意,于是在三个精灵的视线死角,用暴熊爪子在他胸口狠狠挠了一下。
干你娘!张牧毫无心理准备,疼得浑身抽了下。
“记住,不要暴露魔力。”格泽低声警告一句,闭紧眼“昏迷”过去。
三个精灵几秒后赶到,两个合力搬开暴熊尸体,检查张牧和格泽的身体。
“没有生命危险。”仔细查看了伤口后,他俩松口气,起身说道。
精灵队长皱起眉头:“最近人类多了不少。”
“应该是杰拉花消失的原因,他们以为深处有残存。”
精灵队长沉思片刻,看向被扔到旁边的幼年暴熊尸体:“这两个人类,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见习骑士,怎么在暴熊手里逃生的?”
听见这话,唯一的女性精灵跑去查验它的死因。
魔力涌入尸体转了一圈。她扭头汇报:“暴熊受过致命伤,内脏全部碎裂,应该是人类职业者做的。”
“他们两个大概太倒霉了,和受重伤逃命的暴熊撞上。”男性精灵说。
精灵队长点点头示意自己收到,目光挪向昏倒在地的两人,格外注意了下格泽的断胳膊。
“刚送走两个,又来两个,人类真的不怕死亡吗?”
“怎么办?要救吗?”女性精灵语气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两人生死,但望向队长的眼神,藏着些微期待。
沉默半晌,他颇为无奈说:“族内最近风波不断,还要分出精力照顾人类,真是……
丢在这不管他们死定了,带回去吧。”
女性精灵面露欣喜,蹦跳着到队长身边,拍了拍他肩:“不愧是你。”
“夸奖的话留到有空再说,现在,赶紧回族地。”
他一马当先往前方走,女性精灵跟在身后,剩下的男性精灵摊了摊手,“每次都是我”,说完两边肩膀各扛一人,快步追向同伴。
“你们说。”追上同伴,他似是询问,又像是自语,“两位殿下谁会牺牲?”
队长脚步顿了顿,几秒后继续走:“这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
“诶~只是聊聊而已。”
“那也不行。”
“真是古板。”
三人闲聊的话语传进耳中,张牧大脑飞速运转。杰拉花绝迹的原因,精灵好像知道。
话说“两位殿下牺牲”是指谁?精灵族有几个殿下?芙蕾德莉卡在内吗?
张牧只记得芙蕾德莉卡是精灵族的高层,但具体身份并不知晓,也没问过。
他此时满脑子疑问,然而别说开口询问三个精灵,连释放精神力感知周围环境都不敢。
格泽警示过,笼罩精灵族地的魔法阵是神明恩赐,阴影术和变形术在里面会失效。换言之,他魔力的“不被人探测到”的特殊属性同样失效了。
这会,张牧是个正常的魔导师。
三精灵继续走着。森林地势不算崎岖,他们又是职业者,步伐平稳,张牧没感觉到剧烈的颠簸。
约莫过了一小时,穿过眼皮的光亮黯淡下去,大约是天黑了。
突然,张牧感觉身体周围的空气粘稠起来。
异样感持续时间很短暂,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穿过魔法阵,空气已经恢复原样。
“送他们去监牢。”
“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先去生命树。”
“嗯。”
三精灵似乎分路了,其中两个的脚步声往右边离开,逐渐微弱。
扛着自己的精灵,则是往左边走。通过自己身体往后略微倾斜,张牧推测精灵正在上坡。
十多分钟后,精灵脚步停住。
“两个人类,老规矩。”精灵不知向谁说道。
张牧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张床上,背部触感冰冷。
“最近你们带回人类的次数多了很多。”
“森林里的杰拉花全部消失了,需要它的人类以为深处会有,所以就……”
“好吧,我明白了。”
“麻烦你们了。”
“先放这,王说待会有要紧事宣布,回来再治疗。”
“可以,他们的伤势不致命。”
张牧听见两个脚步渐远。
不确定现场是否留下了负责看管的精灵,他没敢睁开眼,竖起耳朵努力搜索呼吸声。
格泽扔哪去了?
在我身边还是分开关押?
之前没听见格泽被放下来的动静,张牧无法确定他被关在另一处,还是精灵动作轻微的缘故。
继续听了一会,四周并无呼吸声,张牧觉着精灵应当全部走了。
不过保险起见,他没有直接睁眼起身,而是模仿从昏迷中苏醒的状态,眼皮弹了几下,然后才缓缓张开。
进入视线的是天花板。并非木制或者石板,而是犹如树叶搬的质感,能看见上面遍布网状的叶脉,通体淡绿色。
眼珠转了转。这里似乎是房间,视野首先无法看清具体大小,不过可以确定四周无人。他准备爬起身观察。
然而手刚按住床板,格泽的声音就不知从哪传来——不要动。
有危险?
张牧依然忠实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敢外放精神力感知周围,仅凭听觉,找不到格泽的位置,也不清楚危险的源头。
安静躺着思考了一会,他决定无视格泽的警告。
自己的人设是普通人,醒来后发现身处陌生环境,起身四处看看很合理。
张牧很果断,决心已定,当即坐起上半身,露出茫然表情环视一圈——确实是房间,陈设简洁,两张床,屋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墩制作的木桌。
格泽躺在另一张床上。
扫视房间的目光落在格泽身上,张牧佯装此刻才回过神,猛的跳下床,跑到他身旁呼喊。
“格泽,你怎么了格泽?你说话啊格泽!”张牧一边喊,一遍摇晃他的身体。
“这是哪?谁把我带来的?!”
张牧晓得格泽不会“醒来”,一切举动只是为符合人设,却不想他竟缓缓睁眼,眼神里充斥茫然。
“艾力?你没事?这是哪?”苏醒后,格泽演技逼真的发出灵魂三问,同时向张牧传音——门外有精灵。
张牧扭头看向房门。那并不是木板门,是栅栏式的监牢大门,不过它的栏杆不是木头或者钢铁,是藤蔓,而且是鲜活的状态。
藤蔓栏杆外是走廊墙壁,没看见精灵,估计站在视野外的大门两边。
——两个见习级精灵护卫,察觉不到你的魔力波动。
听见格泽的话,张牧立刻传音回去。
——现在怎么办,干等吗?
——暂时不要轻率行动,精灵族有两名神佑,我们不是对手。
——我喊两句会坏事吗?
——喊什么?
——我们在哪,谁抓的我们之类。
——随你。
——对了,话说你醒了一声不喊,会不会引起精灵的怀疑?
——我是重伤状态。
——行。
张牧想起格泽灵魂三问时刻意嘶哑着嗓音,不再多问,站起身跑去藤蔓栅栏门前。
“有人吗?谁能告诉我这是哪?”
“擅闯精灵族地是死罪,安静躺好,等待教令院的裁决。”门外看守的精灵回应了他。
张牧有些意外精灵居然回话,但脸上并未表露,操着焦急的语气:“可是我的朋友受了……”
“晚点会有人来诊治,放心,在教令院做出判决之前,死亡对你们来说是奢求。”
说完,任由张牧如何叫喊,精灵都不再搭理。
张牧觉着喊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就太虚假了,会露馅,“垂头丧气”走回格泽的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