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在耳边逝去，张牧回过神，觉着很是耳熟。
或者说，其实已经听出来了，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教皇在王都出现的那刻，他就明白，神谕所谓的“他”，就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张牧有思索过可能是谁，和神又是什么关系。
开始推断米赫的概率不小，毕竟在索尔大陆这样的环境组建反抗军，不是正常人能做的出。
但很快心里就否定了，因为米赫欠缺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顺着这个思路往深处琢磨，于是顺理成章将目光转向索伦和帕琳娜。
没有职业者天赋的普通人，思想和索尔大陆人格格不入，内心又蕴含某种特质，简直完美符合“特殊”的要求。
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许久，最终还是无法确定。
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莉亚，一个平凡的亚人。
是的，莉亚也有特质，比如携带着清泉宝藏的钥匙，再比如离开王都前要回水晶，动身后却又委托米赫送回的怪异表现。
张牧反应并不迟钝，那会也犹疑“他”是不是莉亚。
可太过显眼的缘故，最终成为他排除小猫娘的原因。
一切的线索最后都集中到她，实在过于惹人注目了。
故事不都是这样写的么——推出一个耀眼的虚假目标，为真正的核心做掩饰。
在听见真言之前，张牧都很笃定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会他才反应过来，人进自己羊圈抓只羊，会顾忌着什么，然后费劲的精心伪装一番，以确保羊羔不知道自己同伴被“怪物”抓走了？
人不会的。
因为羊的大脑不足以明白这些，即使看懂，它又能怎样呢？
逃出羊圈，还能逃出人类生活的区域不成？
羊还做不到肉身挣脱星球的引力，并且横渡太空飞往遥远的其它星系。
所以神也不会的。
张牧从沉思中醒来，环顾四周。
零星幸存的二十多个城主，都是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王子带领军团的千余名职业者袭来，意味着圣级老人成了他们敌人。
本就勉强支撑，再多出一位实力完好，和一位受伤的圣级，最多一分钟他们就得命丧王都。
现在有真言禁止动武，再好不过了。
“学弟。”艾薇儿从旁边飞来，手里的魔法塔不知存放在哪，此时已然消失，“刚刚的声音……”
“嗯，莉亚。”
冰蓝的细眉皱起：“她使用的真言术……”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不会真言术。”
听见这话，艾薇儿回忆起卡斯镇的精力，惊讶道：“你是说，泉水下面的宝藏，是给她准备的？”
“这应该就是事实了。”
“那……她的真言是怎么回事？”
张牧沉思片刻：“和神恐怕脱不开关系，我估计，嗯，可能是神给她的底牌之类的东西，能用的次数不会多。”
说完，他猛然向城门方向疾驰：“学姐，这边麻烦你处理，我很快回来。”
艾薇儿清楚他去做什么，点头应下。
这边张牧全力飞行，分余钟穿过废墟上空，来到城门前的宽阔土路。
周围异常安静，他们似乎已经走了。
正打算沿着路追，一封信忽然从空中飘落，落在手心上。
拆开抽出信纸，快速扫视完。
信的内容很简单。
莉亚告诉张牧，她所用真言术，是神在自己体内藏的一丝神力。
因此效果有限，出口的真言，约莫只能维持一年之久。
这一年里，她会竭力完成试炼继承教皇之位，然后就能解决全部困境。
若到时候试炼延后，希望张牧能坚持到自己成功。
后面，莉亚用加粗的字体强调，真言有时间限制，神仆已经通告大陆所有生灵。
所以张牧不能抱有虚张声势的侥幸心理，大陆众国会畏惧她，从而不敢进攻莱克。
【当然，莉亚相信张牧哥哥一定可以撑到莉亚回来的那天。】
信纸的最底，用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
张牧把信纸收进物品栏，遥望一眼笔直泥路的尽头，转身返回王都。
所谓的试炼，没有生命危险。
莉亚如此说，张牧大致选择相信。
信里小猫娘有透露，自己来自神国，虽说地位不及神，但也不是仆人之类。
何况神费心费力把她送来索尔大陆，定然有目的，不可能随便抛弃。
一年么……
迎着狂风往前飞，张牧笑了起来：“太小瞧你张牧哥哥了不是？”
很快回到原来魔法塔的附近。
地面，几小时前还繁华的城市，此刻已是荒凉破败。
墙壁的碎块凌乱倾倒，受战斗波及比较轻微的，隐约能瞧见建筑的部分轮廓。
弥漫的烟尘已经消散，不幸身亡的城主们的尸体，四处躺在破碎石块之上。
至于普通人的城民和冒险团。
机智些的早早逃出城——布洛瓦和佩斯托娅被费莱明透露了部分真相，没做任何阻拦，放任他们自行逃离。
其他人大多被血祭法阵吸干生命力，用于启动魔法塔。
运气好还留了半条命的，则在之后张牧等人的激战中，被埋进废墟。
现在，偌大王都里尚有一口气的，就是在场众人了。
艾薇儿看见张牧飞回，好奇问：“不是去找莉亚了吗？
难道……”
“想多了，她没事。”张牧见她脸色紧绷，笑道，“在索尔大陆，没人能动她。”
待艾薇儿浑身一松，他语气严肃说：“莉亚给我留了一封信，莱克的形势不容乐观。”
“哪方面？”
“莉亚的真言只能维持一年，之后，我们就得面临周边王国的围攻，甚至位处大陆中心帝国的远征。”
“我明白了。”艾薇儿晓得事情严重性，“我立刻着手恢复莱克在这次动荡中受损的力量，边境线的巩固也会同时进行。”
张牧听出暗意，疑惑问：“你不加冕？”
在王都待了有些时日，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听闻过一点莱克的规定。
国王身为一国最高领导人，并不负责处理王国的日常政务。
他唯一任务，就是修习，再修习，无限提升自己的实力。
只有国王足够强大，才能获得各地城主的忠诚，子民的信赖，以及其余王室成员的……畏惧。
艾薇儿说自己负责后面的琐碎事务，也就代表，她无意继承国王之位。
深邃的冰蓝瞳孔，凝视着张牧：“学弟，你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对吧？”
张牧没有否认：“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制定好全部计划，然后……要是老师还没消息，我得去找他。”
说完他似有所悟：“你要跟我一起？
学姐，去找老师很……”
“很危险。”艾薇儿说出后半句，盯着他道，“你想说这个是吗？”
“我……”
刚开口，艾薇儿再次打断他：“你没有看轻我的意思，我知道。
我也知道找老师很危险，非常的危险，稍微疏忽就会丧命。
但是学弟，我不想分别了，也不想担忧伱在远方的安全。”
半年来，她无数次懊悔张牧最危险的时候，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这般煎熬，艾薇儿不愿意再有一次了。
默然一阵，张牧满含歉意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抱歉学姐，我太自私了。
”
艾薇儿很稀罕的俏皮一笑，莫名其妙说：“不嫌冻吗？”
愣了楞，张牧反应过来，她是指自己的体温。
冰雪一族的冰属性魔力，和常识中的冰属性魔力有所差异。
那是潜藏在血脉的本能，而非单纯身体对某种魔力属性的亲和度。
外在表现就是冰雪一族的族人，随着实力攀升，体温会加剧冰寒。
莱克王室保存的秘史记载，把血脉潜能挖掘到极致的最后一任冰雪王，哪怕正常和其握手，只要级别低于神佑，就会瞬间被冻成冰雕。
艾薇儿完整接受了传承和最后一任冰雪王的遗产，还被临死前的费莱明增强血脉。
这会，她的魔力级别甚至反超张牧，晋升到魔导师。
虽然因升级过快，魔力操控方面稍显生疏，但魔力质量是实打实的。
硬顶手掌传来的刺骨冰寒，张牧五指微微用力握得更紧：“一般般吧，也不算太冻。”
往下瞥了眼，张牧手背已然凝结了一层冰霜，却仍旧牢牢攥紧自己的手。
艾薇儿眨眨眼，蓦然凑近他耳边悄声低语：
“想知道，学姐还有温热的地方吗？”
张牧浑身一僵，目光不自觉下移，掠过起伏的山峰和平坦小腹，继续往……
惊觉环境不合适，他及时抬起头，和脸红得快要滴血，可依然强撑着不愿扭头闪躲的艾薇儿互相凝望。
过去一会，张牧视线落在她唇瓣上。
饱满圆润，柔嫩即使只用看的都能清晰感受。
这要亲一下，口感想必……
察觉到张牧点燃火焰的双眼，已是魔导师的艾薇儿竟然感觉自己有些紧张，身体却没后退，反而往前凑。
“你们能先下来吗？”二王子站在地面仰头大喊，“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来了。”
并肩落地，两人脸色漆黑，都眼神不善的盯着二王子。
他看了看艾薇儿，又瞄了眼张牧，小心翼翼问：“我……脸上有什么？”
“没东西。”张牧晦气的甩手，“什么事，赶紧说。”
“城主们都集中起来了，莱克这次损失有多惨重你们也了解，所以暂时只能由布洛瓦大公和佩斯托娅大公轮换看守。”
一口气说完，二王子觉着笼罩自己的恶意气氛，有消散点的趋势，心里松口气，缓缓说：
“两位大公的领地占据王国一半，此次剩余一半领土上的城主，就剩他们了。”
指了下远处蹲在一块的二十多个城主，他接着道：“他们所属城市的治理暂时不用担心，
我和布洛瓦大公协商了，他会从领地内调人去接任。
按照头顶那个发光家伙的话，一年后周边所有邻国都会围攻我们，也证实因为这，军团不用急着调回去。
我想着，趁军团全集合在王都的好机会，进行军团拆解和重组。”
二王子的建议都切中要点，也是目前最要紧的工作。
城主们大部分伏诛，但军团还是由其心腹掌控。
托国王在世时胡来的福，心腹们大多抱有不轨企图。
再加王室力量暴跌和“神罚”，这群人就算眼下俯首称臣，一回头怕就得带着军团投敌。
因此，决不能放任他们领军离开。
并且为确保不留后患，直接在王都把他们拆分重编最合适不过了。
张牧琢磨着，这件事得自己亲手操办。
第一军士兵人数太过稀缺，只是扩军也不能盲目。
第一军装备大量魔导武器，是一年后张牧对战敌军的底牌，如果不加审核大肆招收士兵，很可能被无意中泄露出去。
心中有了决定，张牧说：“军团那边我来负责，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去。”
二王子连忙按住他肩膀：“等会，在此之前，得先举行王妹的加冕仪式。”
张牧看向艾薇儿，她眼神回以坚定。
心底了然，张牧笑着对二王子说：“王宫破损不算很严重，莱克现在的情况，嗯……
明天就在王宫举行加冕仪式，场地紧急修复来得及，过程隆重点，告诉别有有心的人，王还在。”
“说得对，我立刻……”二王子精神振奋，转身就要去筹办。
“等会。”
“怎么了？”他回过头，疑惑问。
“加冕仪式要办，不过人得换一换。”
“呃，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二王子很困惑，王室直系子嗣就我和艾薇儿了，不是她难道是……
眼睛瞪圆，他慌忙摆手：“我不行，王妹传承了魔法塔，是冰雪一族的……”
“王兄，统领一国的王，不应该只取决职业级别，还得看是不是具备王的心胸。
在这点上，王兄比我更合适。”
看着默然不语的二王子，她解释道：“我和学弟不是逃避责任，莱克，不，从明天开始，我们换回冰雪的国名。
冰雪即将来临的困难，我、学弟，会和你一同面对。”
摇摇头，二王子叹口气：“我从不怀疑你的勇敢，只是……我终生都无望成为高阶……”
“哪来那么多废话。”张牧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明天你上任，啊不是，加冕。
有我和学姐在，你还怕什么？”
说完，他抬脚往城外走去：“加冕仪式立即筹办，军团我来搞定。”
刚走出两步，身后的艾薇儿忽然叫住他：“学弟。”
“还有什么事？”
艾薇儿快步到身边，踮起脚在他耳边一顿嘀咕。
听完，张牧虎躯大震，直接升空飞向城外。
这边艾薇儿遥望他背影消失在天际，才扭头匆忙往王宫赶去。
二王子左右看看，一脸茫然的摸着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