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莫拉爬起床,谨遵自家公主殿下的命令,换上女仆装出门。
目的地是王室主持修建的招待所,位于王都北区的一所酒店。
来王都述职的城主们,大多都在里面留宿。
其中就包括那位艾吉城主。
走在行人稀疏的街头,莫拉脑袋低垂看着路,每一脚都踩在石板拼接的缝隙。
脑海里则是琢磨着今天要忙碌的事情。
先去打探那位艾吉城主的底细,然后再到城外树林搜寻线索。
唔……晚点回来再复查一遍城主吧。
理清事务顺序,她终于腾出空闲,思索王位争夺战结束后的退路。
是的,直接考虑退路。
在她看来,自家公主殿下基本没有获胜希望。
尤其是从二王子殿下那得知,不久后教会将取消城内禁止动武的规定,以及贾维斯主教加入安德烈殿下阵营。
莫拉觉得自己身为公主殿下的第一女仆,有责任保护主人的安全。
当然,这个想法她不可能明说。
每天待在艾薇儿身边,她的意图和决心,莫拉是了解最清晰的那个。
要么战胜安德烈成为莱克的王,进入传承魔法塔晋升圣级职业者,然后为张牧先生复仇。
或者输掉一切,包括生命。
思绪到这,莫拉不禁苦恼的揪住马尾。
为张牧先生复仇,更应该好好活着啊,为什么要这样决绝呢。
幸好,波特先生早就想到今天了。
右手从女仆服侧边探进怀里,手掌触及那颗波特交给她的水晶,感受冰寒沿着指尖向全身蔓延。
刺骨的冷,莫拉却感觉心安。
有它,可以短暂抑制公主殿下的症状。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记牢。”
回忆起离开卡斯镇的那夜,波特郑重语气的嘱咐,她咬了咬牙。
应该足够公主殿下赶到北境了。
我要做的,是确保公主殿下安全逃离王都。
莫拉曾纠结过要不要向艾薇儿透露,莱克北境有王室祖先为后代留下的宝藏。
但波特强调过,那个地方极其危险,不到最后别尝试。
于是她最终决定,按照波特先生的叮嘱,只有王都这边的形势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再告知艾薇儿。
手从怀里抽出,重新揪出马尾。
她在脑海里继续完善护送艾薇儿出城的计划。
在身边全是敌人的情况下,显然十分艰难。
莫拉从半年前就在琢磨了,半年过去,进展迟迟原地踏步。
理所当然,也不是她现在赶路的小会功夫,能把所有环节筹备妥当的。
一小时后,朝阳升起。
她来到酒店附近,越过矮房的屋顶,能看见被阳光笼罩的酒店上半部分。
寻思片刻待会要怎样试探那位艾吉城主,她抬脚走向大门。
到门口时,不出意外的被卫兵抬手拦住。
板着脸出示一面令牌,顺利被放行。
在前台问出房间号,她踩着楼梯道屋门前。
“咚咚——”
“哪位?”
开门的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
看着女人柔和的面部线条,莫拉心里想着,应该是艾吉城主的夫人?
“小姐您好,我是帕琳娜,您找城主大人吗?”
轻柔语调唤醒莫拉飘飞的思绪,她露出营业式笑容:“是的,艾吉城主在吗?”
“帕琳娜姐姐,城主哥哥还在睡。”
莫拉视线穿过半开的门缝,看见一只套着睡衣脚踩拖鞋的猫娘。
亚人?
居然有莱克的职业者会带一个亚人在身边?
唔……话说真是懒家伙,都什么点了,还没起……
“我起了。”
声音传出屋的同时,一位中年相貌,身穿法袍的男人走向玄关。
“小姐您是?”
“我是艾薇儿殿下的贴身女仆,这次拜访您,是受殿下命令。”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眼前城主的法袍。
他刚起床吧?睡觉不脱衣服的吗?
“这样……”艾吉微笑着,“怎么称呼?”
“莫拉。”
“莫拉小姐,请去会客厅稍等,我很快就过来。”
酒店每层都设有一间会客的空旷屋子,在走廊尽头。
“好的。”
回了句,莫拉转身来到会客厅,在沙发坐下。
没等太久,大约两分钟艾吉便推门进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
待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莫拉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说:“艾吉城主,二王子殿下昨天深夜去了公主殿下的行宫。”
艾吉点头,示意继续。
“来找您的目的很简单,请问艾吉城主,您宣称自己能应付贾维斯的依据是什么?”
“很抱歉,这是我的秘密。”
上楼之前莫拉就想清楚了,与其委婉的旁敲侧击,被对方语焉不详的搪塞过去,不如直率发问。
无论编造什么样的理由,总归是要给个说法的。
或许理由会显得苍白,但莫拉觉着总不会荒谬到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去。
尽管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艾吉话音落下后,她仍旧傻眼了。
“秘密?”莫拉认真脸,“艾吉城主,这个解释公主殿下无法接受。
难道因为您如此牵强的理由,二位殿下就要全力配合吗?”
在她注视中,艾吉的嘴角缓缓扬起:“我说莫拉小姐,你似乎,有点误会。”
她楞住,还没醒来,艾吉接着说:“我和二王子殿下的接触,都是建立在双方利益一致的基础之上。
你们究竟从哪里得来了错觉,我必须寻求你们的信任?”
站起身,他俯视莫拉:“我联系二王子透露自己的计划,是告诉他如果想活命可以和我配合,并且不要被我误伤。
而不是我为了活下去,需求你们的支持。”
说完,艾吉迈着步伐走出屋。
安静的房间里,莫拉皱着眉头站起,脸色有些疑惑。
被不太友好的言辞怼了一顿,她并未生气。
毕竟对方所言不虚。
而且最重要的……莫拉总觉着那位艾吉城主的言行举止,有种格外熟悉的味道。
很淡,就像隔着十里嗅到的花香,隐约且模糊。
此行目标已然达成,虽说不太满意,但艾吉已经表明态度,莫拉也没有纠缠的必要,抬脚酒店,往北城门走去。
缓步在石板路,她依然沉浸在刚刚的氛围里。
好像在哪见过……那种强硬却不粗暴的语气,温和瞬间变成冷漠的突兀。
在哪呢……
莫拉两条眉毛都快挤成一团了。
终于在穿过城门后,她眼睛亮起来。
张牧先生!
张牧先生就是这样的!
回忆和张牧并不漫长的相处,莫拉十分笃定,那股子架势简直一模一样。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莫拉没往两者是同一人这方面联想。
先不说双方身份差异,一个是独行魔法师,一个是王国任命的城主,压根不存在交织的可能。
就说张牧先生已经被确认……
莫拉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公主殿下……
落寞在心底弥漫,她深呼吸收拾好心情,快步到树林,以坟墓为中心,细致搜索周围或许存在的线索。
很可惜,直到太阳西下,她如往日那般的一无所获。
耷拉着脑袋回到行宫,莫拉找到在卧室长沙发上小憩的艾薇儿。
“公主殿下,我回来了。”
艾薇儿侧躺着,慢慢睁开眼,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回来了?
调查有进展吗?”
“老样子。”
“艾吉城主那边呢?”
“他说应对贾维斯主教的办法,是自己的秘密。”
“那就是没证明?”
“可他的语气……像是很有信心。”
艾薇儿坐起来,摇摇头结束了话题。
一般这个时候,莫拉就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但今天,她仍站在原地,眼神透着犹豫。
艾薇儿敏锐洞察到,露出优雅的笑:“我的小莫拉怎么了?”
“公主殿下……我,唔……”她揪着马尾,断断续续说着。
审视她挤在一块的五官,艾薇儿表情古怪:“这可不像你……
喔!难道有心上人了吗?!”
“殿下。”莫拉松开手,放过被自己蹂躏的马尾,“我和艾吉城主聊了一会。”
“当然,否则你怎么带回消息的。”艾薇儿疑惑说。
“艾吉城主他……和张牧先生很像。”
瞳孔里,冰蓝有浓郁的趋势,艾薇儿声音低沉:“莫拉,不要拿学弟……”
“我是说……”莫拉罕见的,有些冒犯的打断她,“他可能值得信任。”
“值得信任?”
“嗯,就像张牧先生,表面看不着调,实际总会把事情处理好,不会有遗漏。”
莫拉不是半年前的莫拉了,起码,不可能再像小孩子那样胡闹。
沉吟几秒,艾薇儿抬起头:“知道了,我会亲自见他一面。
如果他有能力办到自己的承诺,哪怕很小的概率,我和王弟都会全力支持他。”
那最好了。
纠结吐露出来,莫拉浑身一松。
要是艾吉城主真的能打败贾维斯主教,就算拖延一下,殿下胜利的希望都能大一些。
弯腰行礼,莫拉扭身准备回自己的岗位。
走到一半,她忽然扭过头:“对了公主殿下,那位艾吉城主好像有些奇怪的癖好,您可以注意一下,
也许后面的交谈能利用。”
“什么癖好?”
“他似乎,挺青睐亚人。”
身体仿佛被电流穿过,艾薇儿猛的攥紧沙发垫:“什么……什么样的亚人?”
“唔……他屋里有一个猫族亚……殿下?”
莫拉茫然看向沙发,刚还端坐在那的艾薇儿,已然消失不见。
…………
王宫,会议厅。
张牧翘起二郎腿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听着其他城主汇报城市治理情况。
闭紧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单人桌后面的安德烈,悠闲品着红茶。
嗤……
张牧觉着这人真是虚荣到了极点。
言语间,他希望表现自己心胸开阔,为人正直的一面,可行为上,却总漏出来一丝心眼狭隘和卑鄙。
不说以前明面宣称无视自己,反手背地派人跟踪。
单说现在,他把自己一方的城主都排在前面,其余城主晾在一边,就已经很显气量狭小了。
扫视一眼,汇报的城主和自己中间,至少还有百来个人。
“没十天都轮不到。”张牧嘀咕一句,起身领着索伦往外走。
“艾吉城主,述职会议正在进行,您要去哪?”
所有城主的目光,全都汇聚过来。
“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他脚步一刻未停。
安德烈捏碎了手里的水晶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己做什么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砰——”一巴掌让面前木桌四分五裂,安德烈的怒气已经无法克制。
停住脚,张牧回头看了眼满地的木头碎块:“劲挺大,明天我给伱换张精铁的桌,保证拍不坏。”
说完他继续走向大门。
“艾吉先生,您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没搭理他,张牧径直跨出门。
就在安德烈心里权衡要不要豁出去,牺牲一个师级把他换掉的时候,话声从外面悠然飘进屋。
“我真的着急,不然不介意给你个面子。”
“你要去哪?”
“去教堂。”
去教堂?他?去做什么?
还没想出结果,声音再次进来:“去教堂找贾维斯决斗。”
城主们和安德烈目瞪口呆,他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找贾维斯决斗?他一个魔导师?
这边提前知晓的城主们,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尽管昨晚张牧已经通知,可此时见他一副出门吃个晚餐的悠哉摸样,仍旧不自觉张大嘴。
在他们预想里,如此重大的场面,不应该挑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严肃态度宣言吗?
你这随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过去会,众人清醒过来,面面相觑。
他们有些怀疑,不是真的吧?自己幻听了?
真有人这样着急找死?
很快,一名快步跑进来的卫兵帮他们确认,自己没听错。
“艾吉城主邀请贾维斯主教于月末在城外决斗。”
空气陷入凝滞,城门互相对视片刻,一片哗然。
…………
王都北区,酒店。
艾薇儿担心引起骚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趁着夜色来到酒店。
用令牌进楼,沿着楼梯往上。
她步伐缓慢,但路途并不遥远,终究站到一扇屋门前。
有些紧张的深呼吸几下,感觉激动平复不少,抬起手。
“咚咚——”
“抱歉,请稍……莉亚,帮我开下门。”
熟悉的名字仿佛化身成一只手掌,攥停了艾薇儿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