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的…恋人
三人逃亡途中，周围景象不断掠过、变换、拉长。
“…不是，这件事是你们做错了吧！”半晌后，方曦文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这方家明明是新兴世家，一来没有那种继承人大乱斗的毛病，二来家中基业也不至于让子嗣争个你死我活，为何会如此绝情？
“爹他也很不容易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必须坐镇神都，无法脱身。加上二叔又是那种样子，我不想去拜托他…”说着，方清筱抿着嘴唇，声音越来越低，“而且，她或许有了自己的生活，冒昧打扰…不好。”
借口！
全都是借口！
她背上的厉慕幽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双眸再度凝聚起怨毒之色。
突然，有人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放的什么狗屁！还自己的生活，你觉得灭天门那地方的日子是人过的？
子弑母、父杀儿、同门相残、尔虞我诈…伱把这叫打扰？
还坐镇神都呢，要是有心，你哪个剑宗长老请不动？
倒是回答我啊！”
方曦文几乎是指着姐姐的鼻子在教训，后者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不说话了。
“…算了，这事主责也不在你。剑宗也是个吊地方，整天一心剑道剑道的，在那种大环境下，身为最出色弟子的阿姊被同化也是情有可原。
唉，明明她才是你学剑的理由，是一切道途的起始，初心不能忘啊。”
“曦文教训的是。”方清筱罕见地缩着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跟我说有什么用？”方曦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三人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逃亡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赶路已是赶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是时候休息了。
此处山腰间有一个洞穴，洞口很小，方曦文可以布置幻阵进行遮掩，便选了此处作为休息。
看着黑漆漆的洞内，方曦文摸出火折子，直接提剑走了进去，将时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姐妹。
对她们来说，总有些话得说开才是。
于是，方清筱在洞口前站定，将厉慕幽轻轻从背上放下，让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着。两人相顾无言。
对方清筱来说，她如今的心情也很复杂。弟弟说的没错，她习剑的起始，就是不想再被夺走亲人时无能为力。
但人也是会变的，在攀登山巅的时候她眼中只有那一点至高，因此忽略了很多东西。这在外人看来，就是明显的薄情寡性吧…只顾着自己，不在乎别人。这不对。
想到这里，方清筱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闻言，厉慕幽深深地吸了口气，差点情绪失控。
多年来的黑暗并没有扼杀她的感情，只是让它们藏得更深、爆发时更加剧烈。而方清筱还在进行着自白。
“就像曦文所说的，我这些年总是在朝着顶峰出剑，想要攀至山巅，却忘了为何要出发，这不对。
哪怕是被纯粹的剑道所影响，但我的的确确是忘记了。没有任何的借口，我对不住你。”
“…那他呢？”厉慕幽不置可否，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一个代指，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指方天宇，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刚刚也说了，爹他其实没有那么轻松，反而很累很累，”方清筱如今有问必答，“自从晋升了宗师后，他就一步也没离开过神都，整个人被高家死死地绑着，像是皇室的车轮。
二叔从来只顾着自己，没有帮他分担过一丝一毫…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就像每次见他，爹都显得中气十足，但我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
他至今都只敢远程联络我们，不愿意让我们回神都。”
随着她的诉说，新兴世家的悲哀一角终于被揭开。像方家这种牢牢站队的立场，带来的影响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整个家族的兴亡跟皇室高度绑定，显得畸形无比。
要是变天了，其余世家还能连夜绣旗子，但方家偏偏不行。
所以别看方天宇年轻轻轻，四十多岁就已经是外景七重天，同辈间纵横江湖无敌手，但他甚至不如在外的两个儿女自由。
男人宛如一条被困在井里的龙，有几百条人命的大山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这也是方曦文为什么一直没因为三公子的身份受到优待，反而被处处针对的缘故——方家大势都被锁在神都了。
这还是三公子适合当反派的究极原因。一方面他作为世家嫡子，身份高贵，另一方面三公子行事嚣张跋扈，为人无恶不作，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狠狠扇他巴掌，而方家还没办法以势压人，别提有多爽了。
而且，他甚至还有两个漂亮姐姐！
“是这样…么。”
在听完方清筱发自内心的诉说后，厉慕幽竟稍稍动摇了一下。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能清晰地知道方清筱没有说谎，也能感受到那浓厚的愧疚之意。
这么多年来，两边的沟通实在太少太少，或许互相之间都存在些误解…但她绝不会就此原谅方家。除非有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做这个沟通的桥梁。
“行了，山洞那边清理完了。有蜘蛛住着还是挺好的，把坏虫杀光之后，我们再料理它就完事。”
有清朗的声音响起，方曦文掐着点似的从山洞里走出，手上还抓着两条烤鱼，在姐姐面前蹲了下来，递过去一条，“随便弄的，喏。”
“好香。”方清筱眼前一亮。
“味道适中，应该合你的口味。你要不要？”说着，他看向了厉慕幽，随手撕下了一点丢进嘴里，含糊道：“没下毒的，挺好吃。”
黑袍女子撇了撇嘴。
这人是会做饭的，她一早就知道。一个大男人整天出入厨房，穿着个青衫斯文得像个娘娘腔…
厉慕幽一直有这个偏见，直到在那场小院血战之后才彻底消失。
靠着离火阵盘，加上并不如何精妙的剑法阻下十几人，身受重伤却一步不退，在最危机的关头还想着保护方清筱，最终凭着底牌一举翻盘…这人有资格让我吃他做的东西。
“…要。”
“小心烫，”方曦文屁颠屁颠跑到她旁边蹲下，呼呼地吹了几口气，伸手递过去，提醒道：“先咬鱼腹这边的，这里最好吃。”
到得这时，厉慕幽才想起自己还被绑着，于是伸长脖子，心情微妙地咬了一口。
是太久没吃东西，才会觉得这么好吃。
“哦，那里焦了一点。”
“不要。”见他要伸手除去，厉慕幽连忙出声阻止，反应过来后脸颊有些烫。
“喜欢吃焦的是吧，我记着了，下次可以烤久一点。”方曦文反应过来，展颜一笑，又轻轻递到她嘴边。
说句实在话，在知道了厉慕幽的过去之后，他是完全能理解这姑娘为什么会被扭曲成这样的。
人的性格是由过往的经历决定，方清筱一路走来都没遇到过挫折，所以才有了这么骄傲、这么自信的剑宗大师姐，人如其剑。
但厉慕幽不同，她从小就被迫与父母分离，成长的环境是灭天门这种尔虞我诈、同门相残的养蛊之地，从某种程度上说，变成无恶不作的妖女才是她最应该的归宿。
但看这模样…明显不是。
“嗝。”在他的投喂下，厉慕幽很快就吃完了一整条烤鱼，还轻轻打了个饱嗝，一时间偏过了脸。
“嘿，食量真小啊。”方曦文笑了一声，随手将竹签洗了收起，心想要是换成某人在这，至少要吃十条才能打出这个嗝。
想到这里，他又一头钻进了山洞，特意弄了两条口味很重的烤鱼拿在手里，低声呼唤，显得循循善诱：“剑仙？我知道你在的，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肯定又有进步了。”
方曦文露出笑容，有些期待地等着那袭青衣出现，然后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白眼，再嫌弃地强调‘契约不是拿来干这种事的’‘别来找我’云云。
但他没等到。
“好呀。”
有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拿着烤鱼的右手骤然一轻，有冰冷柔软的触感轻轻拂过肌肤，像是恋人的抚摸。
方曦文瞳孔骤然一缩。他下意识看向脚底，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里已经不是江州地界、不是碧落剑仙所在的灵境入口…这里是陇川！
“哎呀，怎么露出这副表情了？”着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翩然落下，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神情古灵精怪道：“你来陇川，不就是为了见我么？”
说着，她将手中的烤鱼一口咬下，露出白嫩的鱼肉，檀口轻轻含住，品尝了一会后星眸流转：“味道真好，就是料太重了点。”
“…星落天女。”
方曦文连退数步，背后靠在岩壁上，神情如临大敌。他根本就没召唤过这女人，甚至都没有去找过灵境入口！
她怎么自己出来了！
“曦文，直接叫我江星楚也可以哦，我才不像那贱人一样矫情，”天女放下烤鱼，一步步走了过来，俏脸凑近，挑起他的下巴后粲然一笑，“你好像有些麻烦呢，我的…恋人。”
“你就是最大的麻烦。”方曦文死死地盯着她，斩钉截铁道。
“…可真绝情，”天女端详了他的脸一会后，松开了手，转身回眸一笑，“烤鱼很好吃，下次少放点调料，我口味很淡呢。”
说罢，竟直接散去了身形，仿佛只是为了这条烤鱼而来。
等她走之后，方曦文紧绷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喃喃低语：“你说的…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