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瓢出着头、丧着气,郁闷地迈开步子,蹬蹬蹬地走上了楼,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且揪心,彰显出他那浓浓的抗拒情绪。
消失了没一会儿,仿佛一朵黑绸般的乌云,玄衣黑发的身影轻飘飘地从楼梯上落下。
如梦挺拔的身姿站在客厅中央。
“如梦启动!”
一声很有精神的叫唤在如梦嘴巴里响起。
站在旁边不远的老马奇怪地说道:
“你不是在楼上就完成启动了吗?”
本来你这货附身如梦还要配音就挺让人不能理解,结果还延迟到现在是个虾米意思?
如梦没接老马的吐槽,掌中华光一闪,十方俱灭已是握在手上。
十字状的神兵如同一个指尖陀螺,在手里滴溜溜地转着,如梦和老马道别:
“我去工作了,古德拜!”
马仙洪伸出手想要挽留,脸上的表情也是左右为难欲言又止。
他非常想跟眼前这位说:大哥,要不你就别去工作了,还是在家里面烂着吧!
你那是去工作吗?你这祸害明明是去作大妖、搞邪事的!
纠结的老马还没想明白所以然,那边已然发车:
“如梦出击!”
抬脚轻轻一跺,直达天际线的奇门局犹如在如梦手中旋转的十方俱灭,阵盘急速扭转覆盖于神州大地。
马仙洪还想说什么,眼前一空,已经失去了如梦踪影,只留下一声悦耳的清亮回音,在一楼客厅中激荡……
……
夜色昏昏,月影沉沉。
一道白色的魅影如飞射箭矢疾速在山间的密林中穿行,而身后几十米外却陆陆续续有着几个追击的身影,将其死死咬住。
转瞬之间绕过几座山丘,终于冲出密林。
白色身影飞身跃入建在山脚下的公园广场,站定身体回身摆出迎战的架势。
追击者们紧随而出,各自选好站位将猎物包围。
张灵玉喘着粗气,扫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全性妖人,运转雷法,大喝一声:
“北境沧潭!”
黝黑的水脏雷在一袭白裳的张灵玉身体中涌出,眨眼间将周身数十米范围覆盖为一片不详的黑色泥潭。
早就领教了阴五雷的几名全性妖人立刻飞身避开北境沧潭的范围。
维持阴五雷的存在会消耗施术者的炁与精力,尤其是这种大范围的绝技更不可能持久。
围攻张灵玉的全性妖人打算耗到对方炁竭力,到时就能将这个珍贵的猎物轻松拿下!
“可恶,昨天刚和大罗宫的同道有过一战,又被这些妖人缠上!”
张灵玉的状态相当不好,昨日的鏖战消耗极大,结果让这几个鼠辈钻了空子。
自从回到神州,这位曾经的正道骄子所面对的,到处都是冷眼与恶意。
自恃实力足够的异人见到这个正道叛徒,往往是不容分说直接动武除魔卫道。
至于全性的妖人,更是乐于痛打落水狗,把这个令他们嫉妒得牙根痒痒的人生赢家彻底毁掉!
张灵玉拼上所剩不多的气力,一鼓作气裹着滔滔浊浪,仿佛一条黑色的怒龙,冲向包围自己的其中一个妖人!
一场大战在公园中打响。
半小时后,张灵玉单膝跪在地上。
一滴滴汗珠沿着下颚滚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少年整个人全身被汗水打透,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脏腑受了不轻的内伤,整个人近乎虚脱。
这一战以一敌多……
但张灵玉还是赢了!
八名全性妖人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放开能力。
“哈哈哈!”
其中一个还有意识的妖人,突然嘿嘿嘿地坏笑起来。
张灵玉冷眼看了过去,耿直地问道:
“妖人,你笑什么?”
那名妖人也不卖关子,幸灾乐祸地说道:
“张灵玉,你以为这次你赢了?我跟你说,你完了!我们早就已经叫了附近的同门来弄你,他们马上就到。
等我们废了你,再把你这张小白脸刮花,到时候看看你那姘头会是什么表情!”
张灵玉捂着隐隐作痛的胸膛,缓步来到这个出言不逊的妖人身边,一脚将他踹晕!
然后就地打坐,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张灵玉知道这次自己恐怕难以幸免了,但就算此生殉道,也要给那些妖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月黑风高,肃杀的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张灵玉闭目养神,静待着敌人的到来。
突然感受到无比熟悉的气息,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恢宏的金光在几百米外的密林中亮起,然后便是十几声凄厉的惨叫,突兀响起又转身消失。
一位高大瘦削的老者一身宽大道袍,不紧不慢地从林中走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上还捏着一个流里流气的脑袋,就像提着块没有重量的破布。
老天师把手里的妖人随手一丢,两百来斤的人像个破布娃娃飞出去十多米,然后向身后一招手。
田晋中坐着轮椅,嘎悠嘎悠地出了林子,嘴上数落道:
“师兄,咱们家灵玉被人欺负了这么多天,你可终于舍得露面啦。”
老天师没好气地说:
“灵玉那小犊子干的混蛋事儿,在外面混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纯属活该!死了都不冤!”
田晋中鄙视地说:
“说得比唱得好听,你还不是下山护了灵玉一路?有本事你别出手,继续藏猫猫啊!”
老天师来到师弟身边推起轮椅,不悦地嘱咐道:
“你别废话,一会儿严肃点儿!”
……
老天师与田晋中顶着两张酷烈严厉的老黑脸,来到了张灵玉面前。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吧!”
老天师俯瞰着恭敬地跪在脚下,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的小徒弟,呵呵了一声,侧过头对田晋中好笑地说道:
“师弟,你听到了吗?咱们的灵玉大真人说知道错了,你说他哪里错了?”
“灵玉犯的是……”田晋中寻思了一下,抬起头瞪着囧囧有神的大眼睛,试探着说道:
“嗯…色戒?”
老天师嗤笑一声,侧眼看着张灵玉,淡淡地说道:
“色戒?咱们天师府也不婚娶,他张灵玉和那合欢的圣女夏禾两情相悦,何来犯了色戒?”
田晋中难受得直搓牙花子,同情地看向自己师兄的宝贝徒弟,叹了口气说道:
“灵玉,你师父问我的话你也听见了,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老人家心里面叹道:
灵玉啊灵玉,不是师叔不照顾你,可师叔说你犯的是色戒糊弄不了你师父呀。
相比张灵玉捅出来的那些篓子,说他出家道士犯色戒已经是绝对的避重就轻了!
张灵玉羞愧得抬不起头,强撑着说道:
“弟子知错,弟子不应该对同道出手。”
老天师追问:
“还有呢?”
然而等了半晌,张灵玉却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哈哈哈哈!”
老天师仰头发出一阵长笑。
田晋中不满地道:
“师兄!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说!阴阳怪气地笑什么!”
老天师看着张灵玉那张煞白的脸,幽幽地说:
“我不是在笑话张灵玉,我是在替张怀义高兴呀!
咱们那个师弟看起来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直到当年被他和师父联起手来摆了一道,我才知道实际上这小子好胜之心比谁都强。
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想着有朝一日胜过我这个师兄……”
田晋中一脸腻歪地打断道:
“师兄,你一个得道高人总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怀义那点儿破事都冲出国门闻名世界了。
圈里儿人谁不知道大耳朵一天到晚地暗戳戳下私功,这一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能胜你一回。
你给自己吹牛不害臊是不是?”
老天师再好的心性也绷不住了,气得抬起巴掌给师弟脑门来了一下:
“你个老不修!懂不懂点儿人事儿?拆我台没够是不是!”
都让你这老小子严肃点儿了,你还在我这儿捧哏,当这是说相声呢!
教训完没眼力见儿的师弟,老天师冷冷地说道:
“终其一生,作为一个修行中人,我自认哪一点都比张怀义强,直到今天才发现,在传人这一点上我输了啊!
看看他留下来的张楚岚,再看看这个张灵玉……”
此刻的老天师确实感到无比失望。
自己这个徒弟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错了,却只字不提他帮夏禾,这哪里是知错了,分明是半点为此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要说这里面的是是非非,老天师活到这把年纪修到这等境界,早就看开了。
自古情义难全,张灵玉无论是为情舍义,还是大义灭情,只要遵循本心问心无愧,其中是非对错何须他人置喙!
可张灵玉就连面对最尊敬最信任的师父,都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身为一位修道之人如此的不诚。
老天师想到了当年自己被逐出山门入俗尘历练,张灵玉从小就上山修行,太过顺遂没有经历人世间磨难。
“好了张灵玉,从今以后别再以天师府门人自居,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
恩师的宣判落在张灵玉耳中,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轰得大脑嗡嗡作响。
田晋中幽幽一叹,他理解师兄的做法,但仍旧觉得逐出师门的话语对灵玉来说太过残酷了。
一声讥讽地笑声突然响起。
老天师看向不远处的空气,沉声说道:
“小朋友,你们在旁边看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要指点一下老道吗?”
张灵玉和田晋中都露出惊愕之色。
而老天师盯着的地方出现一大一小两个张灵玉无比熟悉的人。
夏禾与吕良,而那声讥笑正是吕良发出的。
两人抱拳行礼:
“全性夏禾,拜见老天师!”
“全性吕良,拜见老天师!”
老天师认真地看了看这两个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异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担不起!担不起!”
夏禾巧笑嫣然地说道:
“达者为尊,老天师的修为连我家宗主都钦佩不已,小女子和吕良再尊敬也不为过!”
坐在轮椅上的田晋中冷哼一声:
“你们家宗主说的是强者为尊吧!”
就是这个妖女把咱们家里的小白菜给拱了!
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他没有胡子……
夏禾立即讨好地说道:
“强者为尊也好,达者为尊也好,天下第一的天师府都当之无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如今的夏禾也是一方巨擘,这样的人曲意逢迎直接让田晋中的气消了大半。
其实老人家也不算是在生夏禾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天师府搞了个大乌龙!
要说在之前泰山封神之后,张之维田晋中俩老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寻思这姑娘一准儿是九穹的心腹,一跃成为天师府上下万众期待的良配佳人!
结果人家夏禾还真是九穹的人!
只不过这其中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小误会,这姑娘跟的不是马仙洪这个自己人,而是那位集结所有魑魅魍魉,冲着天下正道磨刀霍霍的宗主!
要说良配嘛……
其实还是良配,只不过变成了张灵玉的良配,而非天师府的良配。
相比至公无私行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的马仙洪,在那位蔑视众生又不屑于操持俗事的宗主手下明显好处更大。
老天师和气地说:
“小朋友,刚才你是在笑话老道吗?”
吕良把嘴一咧,大大方方地说道:
“不敢,我笑的是张灵玉这个笨蛋啊!”
说着看向被夏禾扶起的魂不守舍少年,带着满满鄙视地说:
“老天师都说是他比徒弟比输了,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埋怨师父教学水平不给力,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自我pUA搞毛呀!”
说完还腆着个脸向老天师询问:
“老天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天师无语了片刻,轻轻一叹,由衷地说道:
“阴阳相济,相反相成。事物要辩证着看,我这个当师父的确实没能教好徒弟。”
一旁的田晋中也被吕良的无耻惊得一呆,可想了想又埋怨地看向自家师兄,说你这师父当得不称职,还是有道理的。
两位老人家都是得道高人,高的是道行,高的是心胸。
老天师抚躬自问,张楚岚在龙虎山上时也曾详细讲述过和他爷爷是如何相处的。
大耳朵那老鳖货不停地给张楚岚灌输如何装孙子,讲的是人心险恶,教的是口是心非,要求孙子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而自己教张灵玉都是阳光向上的东西,他所看到的也都是人间美好。
让这样的张灵玉和张楚岚比老练、比做人、比成熟、比厚脸皮,要是比得过那就怪了!
张灵玉怒道:
“吕良!你!”
“你什么你!没看你师父都认了么!”吕良直接打断张灵玉并且反唇相讥,接着又安慰地说:
“不过你也别上头,我倒不是说老天师教徒弟比不上大耳朵……张灵玉,你识数不?”
张灵玉满目茫然,直接被这个问题给整懵了:你小子怕不是在侮辱人!
吕良笑嘻嘻地说道:
“来,张灵玉,把你两只手伸出来,掰着手指头好好算算,你师父一共十个徒弟、十个传人,大耳朵就那么一个乖孙儿。
张楚岚那孙子可是大耳朵全部的爱和心血浇灌出来的一朵娇花,而你只得到了你师父区区十分之一的关怀与呵护。
你把自己乘个十再去和你那亲亲大师侄儿比,这么一想你还觉得老天师和大耳朵比徒弟比输了吗?”
老天师:“……”
张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