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你那莲花台是当初用计诓骗吾儿收下的!今日居然还想凭此要挟吾儿入佛门?”
“祖天师立教数千年,今日若在龙虎山被你们佛门强掳了下任天师去!我道还有何颜面立身?”
张懋丞见张牧之渐渐落入下风,于是就在脸上显出怒意,大声呵斥一声,掌中现了一柄紫光萦绕的长剑!
当代天师亮剑,场外那些围观的道士亦个个拿出自家法器,或宝剑,或拂尘,天蓬尺,铁如意等等。
战斗似乎一触即发,正如张懋丞所言,若佛门能从天师府中度化了下任天师,这简直是直接打三清道祖的脸。
目莲尊者却并不在意,只是手持九环锡杖,满脸微笑着望着张牧之:“尊者怎么说?”
他在释迦摩尼诸弟子中号称神通第一,眼前天师府中虽然道家高人齐聚,却连一个证得天仙的人都没有,是以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事情应该还有商榷的余地,只是我还没找到解决的方式罢了……”
“上次弥勒菩萨拜山,雷部诸神都一起临凡阻拦,甚至暗中还有大神护佑。”
“如今我正位雷祖,诸神却一个未来,说明这事儿靠我自己就能处理的了……”
这些念头飞快地闪过张牧之的脑海,接着就见他朝张懋丞摆摆手,大声呼喊:“父亲大人、各位同道且稍安勿躁!我有办法应对此事!”
“吾儿无需太过为难!龙虎山乃我道家祖庭,岂会任你被外道欺辱?”
张懋丞脸上的嗔怒稍缓,冷哼一声后手中捏了个法决,“轰隆!”天空响起一阵闷雷!
广场前玉皇殿、以及府中真武殿、天师殿、元阳殿等八九座殿堂中都有一道强横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合在一处,像是一座山一样笼罩下来。
或许诸神觉得张牧之能解决此事才不肯露面,但下界当代天师如果决定要开战,那上界诸神亦会响应。
这是属于张天师的威严!正一盟威,号令诸神,震煞所有外道!
广场上,弥勒菩萨,目莲尊者以及其他几位菩萨倒是依旧从容,而再后面那些罗汉变成的禅师脸上都变得严肃起来。
孙悟空连身上猴毛都立了起来,想要从耳朵里拿出铁棒,又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张牧之心中压力稍减,开口朝张懋丞道:“父亲大人放心!佛门也无恶意,孩儿会处理好的。”
张懋丞点头,也不收起宝剑和法印,只在旁边看着张牧之同一众和尚周旋。
张牧之心头各种念头急转,一时也寻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弃道归佛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连一步登天,成就天尊的机会都放弃了,更勿论去做什么佛祖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再进一步就是天仙正果,飞升上界,号令诸神,进可以战天斗地,拯救众生于危难。
就算退一步,救世不成亦可入三清圣境或大罗天避劫,待天地重新开辟后再入世渡人。
佛门西天极乐世界并不能像三清圣境一样不朽不坏,大劫来临一样要随天地崩灭。
但方才目莲尊者说的话张牧之却不能不认。
这莲台虽然一直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看起来没什么大用,却数次使他免遭群魔侵扰。
远的不说,只前些时日在降服太上真魔时,若没有这莲台相助,紧靠他头顶的功德金轮,能否挡得住太上真魔还两说。
正如目莲尊者所说,自他坐了地藏王菩萨留下的莲台,这因果就定下了。
张牧之冥思苦想始终不得要领,也没脸再耍赖直接赶人。
几位佛门菩萨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等着他做决断。
恰在此时,张牧之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目莲尊者身后望去。
那是随大和尚而来的一个小沙弥,望之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瘦俏,生的唇厚齿白,青色的头皮似乎刚剃度不久。
张牧之觉得这小沙弥十分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也不愿意以法眼观看这小沙弥的来历。
此刻那小沙弥正用清澈的目光望向张牧之,嘴巴无声开合,看口型说的应该是“报应王”三字。
张牧之脑海中灵光一闪,呵呵笑了起来:“也罢!今日我便还了地藏王菩萨的因果,日后也好静心修持大道。”
目莲尊者脸上笑的欢喜,合掌点头:“正该如此!”
布袋和尚和几位菩萨变化的女尼,僧人亦合掌道:“善哉!善哉!”
场外围观的众道士和诸罗汉都瞧的一头雾水,张牧之却不再多说,只是大袖一挥,一道青光落地,化为一只牛犊大小的墨麒麟。
好坐骑!麟甲漆黑如墨玉,两只犄角参差如鹿角,双目中凶光闪烁,口中獠牙锋利,四蹄上隐隐闪烁着火光,背上驮着一座青玉莲台,
这麒麟在封魔世界中吞食了海量的魔气,如今更是凶威赫赫,实力已能碾压大部分阳神真人。
墨麒麟现身后刚欲大声咆哮,突然看到张牧之面色严肃,连忙闭口,乖巧地站着不动,双目谄媚地看向自家主人。
张牧之此时哪里顾得上理会这孽畜?只伸手一点,墨麒麟只觉得背上一轻,那青玉莲台就飞到半空中,然后又稳稳落在地上。
莲台上所有青光瞬间熄灭,失了道家清净之意,片片花瓣都现出赤金的颜色,正是反本归源,好好一座佛门金莲。
张牧之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麒麟背上闭目端坐,手中捏个法印,随后没了动静。
墨麒麟似乎预料了什么,缓缓匍匐下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几个呼吸后,张牧之眉心有一点金光飞出,形如一枚莲子,到了莲台上方悬浮不动。
《太上养神化身真诀》,这是当年祖天师以心假香传之法传授给张牧之的化身秘术。
当年张牧之便是凭此法门,以自家一个念头化身为报应王,坐镇幽冥世界,执掌善恶报应。
那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张牧之修为已近天仙,元神强大,再次施展这化身法门倒是容易了许多。
“咔嚓咔嚓”空中莲子裂开,衍生出金色的根须,金色的莲藕,荷叶,接着花苞也慢慢生长出来。
一朵金莲缓缓盛开,莲蕊中正有一个豆大的小人徐徐走了下来。
小人赤着双脚御空而行,每迈出一步,身形便长一分,落在地上那金色莲台上时,已经和张牧之一般高下了。
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僧人,身形瘦俏高挑,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
面目倒是和张牧之本尊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心有一点朱砂痣,而非本尊那淡金色的裂隙,
张牧之随着雷法修行日升,眉梢眼角都透着勃勃的英气。
而这化身出来的白衣僧人则眉如柳叶,目若古井,使人一见便心神平和,顿悟佛门禅意。
这尊化身显形而出后张牧之并未睁开眼睛,而是静坐在麒麟背上,细细体悟这尊化身的不同之处。
当初报应王化身刚现世时,张牧之只觉得那化身就如自家手脚一般,并无独立思维,只是法力要比本尊浑厚许多。
就连报应王镇压第五殿阎罗王李善长时施展的也是五雷正法。
张牧之当时还没练成水、土、金三尊雷帝法相,那报应王化身也施展不了这三种神雷。
当然现在过了几年,若按幽冥世界的时间来算,那就是千来年过去了。
如今那报应王坐镇幽冥世界,受亿万鬼民静养,有生死轮转之道加身,已经勉强能算是一尊独立的神明了。
报应王现在所修的功法源于生死大道,性情也是正直无私,张牧之虽然也能感应他在幽冥世界的经历、想法,却不会再过多干涉。
而眼前这刚刚化身出来的白衣僧人却和当初分化报应王时有些不同。
张牧之细细感应,也能查知这僧人的想法,甚至也能干预他的言行决断。
但若无自己参与,这僧人化身却也有自主思维,而且性情秉性和本尊相差极大。
就像……就像这僧人化身也如报应王一般修炼,成长了上千年一样。
“似我而非我……这真是玄而又玄,莫可言说……”
张牧之甚至能凭借着那冥冥中的联系,感应到这尊化身心中明悟的佛法真意。
是的,是佛法!海量的佛门经典,诸多经意,典故等等,似乎本来就储存在这尊化身的心中。
“我这僧人化身是真的有本事坐镇西天大雷音寺,为诸佛菩萨开示佛法的……几位菩萨与其说是来请我,不如说是请他……”
“也罢!今日就借这尊化身,将我和佛门的种种因果做个彻底的了结!”
张牧之本尊心中升起明悟,索性收回念头,不再干涉这僧人分身的想法,任凭僧人化身自己应对这些和尚。
金色莲台上,年轻僧人白衣飘飘,目光平和地看了几位菩萨一眼,双手合十礼赞万佛之祖:“南无阿弥陀佛!”
接着这僧人脑后就现了一团金色的功德光轮,道道金光映照白衣,令这僧人看起来既庄严,又慈悲。
张牧之有心了结因果,既然目莲尊者说他一路行来莲台助力良多,那他索性便将这些年积累的功德都分到了这尊僧人化身头上。
目莲尊者、布袋和尚、场中所有菩萨、罗汉、僧人都一起跪地,持弟子礼叩首:“拜见治世之尊!”
白衣僧人点头,又轻声开口道:“自今日起,吾号无量光佛。”
弥勒、观音等诸位菩萨心头一动,一起从地上抬头,欲要提醒这白衣僧人:“无量光佛是数劫之前阿弥陀佛的尊号……”
却见金色莲台上白衣僧人微微一笑,周身突然绽放出无量光明!
和诸佛、菩萨那代表法力的金色佛光不同,白衣僧人身上是一种只有佛门弟子才能看到的慧光。
其色清澈如琉璃,其意寂静如涅盘,隐含甚深般若,佛门寂灭之理,正是张牧之信口胡诌出来的“寂灭佛光”。
诸佛的称号并非信口言说,需得有与之相匹配的智慧和佛法修为才可。
这也是弥勒菩萨一下界便自去佛号,自称弥勒菩萨的原因。
而这白衣僧人化身周身绽放光明,正合“无量光佛”尊号。
以无量光明照彻大千,以无量智慧安坐极乐,坐镇大雷音寺,为诸佛菩萨、亿万佛子之师。
“其中必有渊源,日后再去询问阿弥陀佛吧……”
几位菩萨再无疑虑,合掌赞叹:“善哉!南无无量光佛!”
无量光佛再度开口:“尔等起身,我承阿弥陀佛,释迦摩弥佛,地藏王菩萨三位大德之志,今日和道家主劫之人了断因果,当归于西天极乐世界。”
诸菩萨都站起身来,个个面露欢喜,唯目莲尊者合掌再拜:“我佛有无量慈悲、智慧,弟子想求我佛度一人脱离苦海。”
无量光佛站在莲台上笑问:“目莲尊者得释迦传法,又坐镇幽冥世界,接替地藏菩萨度化无量地狱凶魔,难道也有度不了的人吗?”
目莲尊者诚挚躬身:“弟子佛法修持还浅,尚需我佛指点。”
无量光佛点头:“是何人沉溺苦海?你且唤他来!”
目莲尊者朝旁边让开,将身后那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引到无量光佛面前:
“启禀我佛:这是阴司十殿转轮王的独女,她因天机变换之故,原本的情劫错寄在他人身上,深受爱而不得之苦。”
“幽冥世界光阴流转极快,那人去后千百年,此女亦不曾解开心结。”
“那人的五殿报应王化身欲要纳她为王后了此因果,她亦不肯答应。”
“后来她来阴山禅院听经,想以佛法扫除心中情欲。”
“然弟子佛法修持不深,诵经百来年亦不曾令她开悟,特来乞求我佛指点与他。”
无量光佛轻轻叹息一声:“何其苦也!”说着伸手朝那小沙弥眉心一点。
一片金色佛光闪过,目莲尊者施加在小沙弥身上的变化之法解除。
小沙弥变成了一袭红衣的锦瑟公主,只是头上没戴什么钗饰,满头漆黑如墨的青丝像是瀑布一样披散下来。
锦瑟公主眼中有泪光闪现,忍不住看向张牧之本尊。
张牧之坐在墨麒麟上宛如泥胎塑像,似乎完全听不出目莲尊者口中的“那人”正是自己。
锦瑟公主泪下如雨,双膝跪在莲台前哀求:“弟子愿皈依我佛,乞请我佛以大法力解救弟子心中疾苦!”
无量光佛无奈摇头:“痴儿!痴儿!”说着轻轻伸手,纤长的手指点在锦瑟公主眉心: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众生终日沉溺于此八苦之中,如溺苦海不得超脱。”
“此八种苦,及有漏法。以逼迫故,谛实是苦,集谛者,无明及爱,能为八苦而作因本,当知此集,谛是苦因,灭谛者,无明爱灭绝于苦因。”
“一正见,二正念,三正思惟,四正业,五正精进,六正语,七正命,八正定。”
“此八法者,谛是圣道,若人精勤观此八法,即可离苦得乐矣!”
场中诸菩萨、佛子一起躬身:“多谢世尊开示!”
一点豆大的光芒落入锦瑟公主的眉心,锦瑟公主抬头,满脸都是泪水。
她脸上表情先是迷惑不解,后又隐约有几分明悟,只是朦朦胧胧如一团迷雾,难以把握其中真意。
无量光佛微笑着伸手抚摸了下锦瑟公主光洁的额头:
“你在幽冥世界先是建立给孤独园救助冤魂,后又执掌枉死城,辅助报应王正位,立下好大功德。”
“如今虽然尚未完全明悟,不过机缘已至,不若日后跟随在我的身边,做我的随侍菩萨吧。”
“你随我日日聆听佛法,待哪一日你得了佛法真意,真正摘得菩萨果时,当为众生之中那些爱而不得的女子开示,救度他们出苦海。”
锦瑟公主眼泪又落了下来,脸上似悲似喜,片刻后又恢复平和宁静,似乎真的明悟了几分,跪地再拜:
“弟子日后当静心学佛,以求早日证得菩萨果。”
如今虽然定下了随侍菩萨的身份,但佛法修行未到,也就没什么封号之说了。
无量光佛点了点头,伸手轻轻一挥,锦瑟公主身上红衣换了白衣,披散的头发轻轻收拢,盘成了一个发髻。
“善哉!善哉!”诸菩萨、佛子都一起赞叹。
“吾儿明日即将正位天师,身上所有的佛门因果、情孽都在今日了结,想来也是天数如此……”
张懋丞收起掌中宝剑,撤去手上法印,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观音菩萨所化女尼朝那名年轻头陀一指,头陀身不由己地变成了一只金翅大鹏:“恭请世尊带吾等返回西天极乐世界。”
弥勒菩萨也摸着肚子大笑:“弟子也随莪佛往大雷音寺走一遭,待诸佛朝拜世尊之后再回雪窦山弘法!”
场中众罗汉变化的僧人,包括孙悟空都面露欢喜,欲要跟着无量光佛一起返回西天。
张懋丞看了一眼张牧之,见这小子依然闭目坐在麒麟上装死人,于是就冷哼一声:“尔等佛门中人,真当我道家祖庭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
佛门众人面上笑意都淡了下来,场中气氛有些冷清。
无量光佛赤足走下莲台,然后将莲台收起,躬身朝张懋丞行礼:
“天师恕罪!我佛门弟子怎敢对道家祖庭有丝毫不敬?”
“今日诸菩萨、罗汉来迎我,确实是给天师府添了麻烦,我等愿意徒步离去,以表心中歉意。”
没了张牧之本尊干涉,这无量光佛已经完完全全以佛门中人自居了。
然而张懋丞却知晓,这劳什子“无量光佛”若细究起来还是自家儿子的念头化身,于是就冷着脸点头:
“既然如此,你等这便离去吧!明日吾儿继位大礼,我天师府忙得厉害,确实无瑕招待你们这些和尚!”
无量光佛、布袋和尚等一干佛子一起躬身:“无需招待,吾等这便告辞。”
大鹏明王又变成了头陀模样,满腹牢骚地跟着行礼。
张懋丞看着这些和尚、尼姑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郁气又起来了:“虽说佛门日后都归吾儿统领,但这些秃驴着实气人……”
“派人去盯着他们,等他们离了江西府再回来!若他们哪个敢使什么步步生莲,缩地成寸的计俩,就回来告知于我!”
“这些秃子都是佛家诸圣变化而来,反正也累不死,饿不死……如此才能彰显我道家威严!”
场中众道士都是一样的想法,但是谁也不愿意去真个监督这些僧人离去。
佛门中人徒步走出江西非得个把月不可,到时候不说什么天师继位之礼,恐怕连七七四十九天的罗天大醮都结束了。
一袭红衣,背着大葫芦的毕方道人从众人中走出来,朝张懋丞躬身:“我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做,正好接下这个差事,也顺便游览一番人间大好山河!”
毕方道人有阳神真人的实力,细究起来还是虚靖先生点化的精灵,张懋丞拱手还礼:“有劳道友!”
“岂敢!岂敢!小事一桩罢了!”毕方道人跟在一众佛门中人身后出了天师府。
上清镇上,那些接了赤都神将派发的请柬,从天下各大寺庙赶来的和尚、尼姑,还没等到天师继位,就又灰溜溜地跟在无量光佛身后离开了龙虎山。
天师府玉皇殿前的广场上,张牧之依然闭目不动。
张懋丞刚欲开口喊一声,却见张牧之头顶冲起一道清气,凝结成朵朵祥云托着三花的异象。
顶上三花之中最右边的花苞徐徐盛开,成了一朵绽放的莲花。
这朵青莲片片花瓣饱满圆润,隐隐透露出一种冲虚宁静之意。
正是斩断诸般因果纠葛,才得清静自在,三朵莲花再开一朵,天仙之道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