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当空,为银装素裹的鹤鸣山笼上一层轻纱。
月光下,长青子坐在院子里,望着石案上那柄金瓜锤,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我本人劫难过,日间又被劫气蒙蔽清明,居然做出强抢天师剑,更是要因怒杀害同道之事……”
“这是人劫、魔劫一起来了,怎么看都是身死道消的局面,多蒙小天师心宽如海,以大慈悲心助我脱劫。”
“如今我只要勤加修持,再积累些功德,便有成就天仙之望!”
“左不过是些修炼法门而已,以小天师的心性,就算得了我的秘法,也不会用它来害我,我还犹豫怎地?”
接着长青子就站起身来,从静室中取出笔墨和一本空白的法本,然后又回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将自家修持的五岳真形密篆详细书写下来。
似长青子这等只知闭门苦修,不善同人交往的性情,往往容易钻牛角尖,这也是他被劫气扰乱心神的原因之一。
但心性耿直之人若是受人恩义,大多会“以涌泉相报”,否则便会觉得自家亏心。
至于张牧之是不是算准了长青子的心性,才大大方方地将金瓜锤留在这里,那就只有张牧之自己知道了。
长青子手中狼毫笔挥动不停,同时心中也在暗暗盘算:
“我曾演算天机,知晓天地劫数将至,只有成就天仙正果才有超脱的机会,否则便要和天地一起同归混沌……”
“所以我心中才急躁了些,失了道家清净之意,这也是我的劫数提前到来的原因。”
“我自开始修炼便极少下山,虽不曾作恶,但那行善救民,积累功德的事儿也没做过几件。”
“对此方天地而言,就如同只索取而不付出一样,如此怎能证天仙?”
“若要平日里,我现在才开始做事,是万万凑不够证天仙所需的功德的。”
“但大劫之中便有大机遇,天灾频发,巨妖大魔出世,只要能做成一件事,救助的百姓当以万计,何愁功德不立?”
“小天师才多少年岁?他兄弟两个所积功德都在脑后显化成金轮了……这定然是在大劫中得了机遇。”
“我唯有将五岳宝印炼制圆满,心念一动便能镇压妖魔,如此才好下山行道,这样看来这五岳真形密篆是非得传给小天师不可了。”
不一会儿一页纸上就写满了蝇头小楷,长青子轻吹一口气,墨迹就迅速变干,然后翻页继续书写。
五岳真形图仅有五枚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符文,但长青子在法本中书写的字迹却洋洋洒洒数千言,皆是他领悟的玄妙之理和具体修炼法门。
三日后,张牧之正在天谷洞中参悟《地煞七十二术》中的一些实用法术,就见一道轻烟从洞外飘了进来。
轻烟落地变成赤都神将,单膝跪在张牧之面前,呈上一枚色泽温润的白玉牌:“主公,末将幸不辱命,前来缴还法旨。”
张牧之随手拿起玉牌,打量两眼后收进袖子里,笑着询问:“闽地距此虽然遥远,但以你的神通当用不了三天才是。”
赤都神将脸上马上显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主公恕罪!是那蛇精刚开始时还心存侥幸,不肯乖乖就范,属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收拾服帖了……”
张牧之也懒得拆穿他的鬼话,只是摇头笑道:“你也无需在这里作态,且起身站在一旁,长青子到了。”
赤都神将嘿嘿一笑,站起来退到张牧之身后垂手而立,就听洞外长青子的声音传来:“小天师在否?贫道厚颜来请小天师到我那观中一叙!”
张牧之起身后哈哈一笑:“我等的心焦难耐,真人来的何其晚也!”
两位真人相互行礼后寒暄后一起回到太清观中。
太清观炼丹房中,长青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册法本和一个黄皮葫芦,双手捧着递给张牧之:
“星辰之精太过贵重,小天师又对我有成道大恩,贫道自感这《五岳真形密篆》难以回报,这葫芦里是我当年炼制宝印后剩下的五岳山根精粹,愿一并赠予小天师。”
张牧之大喜,连忙接过来后躬身:“多谢真人厚赐,贫道欲炼一副宝甲,正需这山根精粹。”
双方客套几句,长青子又道:“小天师这金瓜锤是锻造完成的兵器,若想将其再熔为星辰之精,需得以三昧真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方可。”
张牧之摆手笑道:“无需四十九日,前番助我和真人对阵那位师姐实是火中精灵化身,不拘是何等宝矿神钢,到她手中三两日便可熔为汁水了。”
长青子恍然,先是再次向张牧之致歉,然后才开始讲述《五岳真形密篆》的玄妙:
“五岳真形图在我道家流传甚广,不拘是全真、正一道士人人皆会,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凭之炼成法印,也仅能让修行浅薄的道士过山川河岳如履平地,不会被虎豹豺狼所伤,这对我等阳神真人而言却等于无用了。”
张牧之点头:“正是如此,然我见真人那宝印祭出便如五岳压顶,煌煌之威几不可挡,故而才起了探究的念头。”
长青子笑着解释道:“实不瞒小天师,我这一脉虽为全真龙门派弟子,却未得金丹大道完整传承,缺了丹成之后‘丹破神出’的法门。”
“于元末动乱时我和家师一起颠沛流离,最终在青城山立下门派,师父坐化后我又修持了二十来年才侥幸结丹。”
“然而若想打破金丹成就阳神,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无奈之下我便四处游历寻求机缘,也许真是上天垂怜,让我在东岳泰山发现了一面刻录了五岳真形的石碑。”
“石碑上铭刻的五岳真形图和《抱朴子》等诸多道经中记载的并无不同,然而却多了许多小字,详细介绍了五岳真形的修持之法。”
“原来,这东、西、南、北、中五座山岳,不仅是土行之源,是天地之根,而且它们还能和人之五行相对,且各自执掌了天地大道赋予的权柄。”
“东岳岱宗山真形,主生灵生死之期,兼贵贱之分、长短之事,能和肝宫木形相合。”
“西岳华阴山真形,主地底金银铜铁,兼羽翼飞禽之事,能和肺宫金性相合。”
“南岳衡霍山真形,主天下星象分野,兼水族鱼龙之事,能和心宫火性相合。”
“北岳太衡山真形,主水域江河淮济,兼四足负荷之类,能和肾宫水性相合。”
“中越嵩高山真形,主土地山川谷峪,兼牛羊食稻之种,能和脾宫土性相合。”
“凭此五岳真形,修炼自家形神,便是一门能问鼎天仙的功法,贫道正是凭此打破金丹成就阳神,才修炼到如今境界。”
“若要以此法炼宝,却又有许多秘咒、手印及真气运行法门……”
张牧之细细听长青子传授,若有懵懂之处便向开口询问,如此又过了三日,才将以五岳真形密篆锻宝的法门理解透彻。
至于其中的内练修行之法虽也参悟明白,但因为同正一派修行之理不合,又事涉青城派传承之秘,张牧之立誓保证日后不会将这法门传授给门人弟子。
当然,若是张牧之日后只借鉴其中玄理再创造出别的修行法门或神通秘术,则不在誓言约束之内。
随后张牧之将两柄金瓜锤都投入八卦炉内,长明仙子现身,念动间在炉中引燃神火,开始熔炼星辰之精。
神火由长明仙子掌控,无需助风掌控火候,张牧之和长青子只需负责加入辅材,并以法力使宝器成形,并铭刻符文、法阵即可。
赤都神将站在门外护法,防备有那不开眼的精怪邪祟前来搅扰。
七日后,长明仙子收了神火,化光飞入张牧之头顶芙蓉冠中。
长青子成功将五岳宝印炼至圆满,只需再以法力祭练几日,便可做到念动即至,顷刻之间镇压敌手,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像扔板砖似的砸人了。
张牧之成功铸成五岳蟠龙甲,并以残存五岳山根精华和星辰之精炼成两件法器,准备送给自家门人。
五岳蟠龙甲色呈赤金,为唐时锁子甲规制,分甲胄,束腰,下摆,战靴,护腕,五件一体,正合五岳之数。
张牧之将其穿戴在身上,只见左右肩头各有一只头角峥嵘地龙首,心口盘绕了一只背身双翅的应龙,片片甲叶宛若龙鳞。
腰带,两个护腕和两个战靴上铭刻了五岳真形密篆,可借五岳山川之重护持己身。
张牧之将五岳蟠龙甲穿在身上,袖口处却有道袍宽大的衣袖露了出来,在炼丹房里转了一圈后问长青子:“真人看我这宝甲如何?”
长青子抚须赞叹:“道友本是少年英杰,又生的身量挺拔,穿上这蟠龙甲更显英姿勃发。”
“更难得的是道友面相冲虚平和,眉宇间隐现道气,纵使甲胄在身也不似那凡俗武将,反而有八九分我道家伏魔大神的宝相庄严之感!”
所谓道家伏魔之神,即真武大帝、九天雷祖这等大神,纵使甲胄在身也有道家缥缈气象,宝相庄严,威风赫赫,震杀三界诸般邪祟。
张牧之纵使知晓长青子的评价有许多水分,依然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长青子见张牧之喜形于色,心中忍不住赞叹:“这位小天师倒是少年人的真性情,心中又有慈悲之念,真不愧为千年世家才能养出来的天仙道子。”
好一会儿张牧之才收了笑意,心念一动,身上那华美威严的蟠龙甲就消失不见,整个人又变成了个素衣大袖,头戴玉冠的英俊道士。
“方才有些失态了,让真人见笑了……”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体察万物之情,亦能正视己心,此乃道家真人也,并无值得取笑之处。”
两人打开门,赤都神将连忙躬身禀告:“主公!方才有个黑衣女子脚踏风火轮而来,说是您的弟子,循着灵符感应来到此处见你。”
张牧之往院子里一看,正见玉罗刹手持拂尘等在院中。
长青子不欲打听人家师徒间的琐事,微微欠身后回自家静室祭练五岳宝印去了。
张牧之来到茶台旁坐下,唤过玉罗刹询问:“你怎来了?可是吴天禄带兵征讨黄河龙君冯夷氏遇到了难处?”
玉罗刹先是恭敬跪地见礼,然后才起身禀告:“师父果然能明见万里,弟子随吴师弟一起征讨黄河龙君,确实遇到了一些阻碍……”
张牧之听玉罗刹的禀告事情的经过,从袖中摸出来两张黑底白字的灵符:
“顺天者逸,逆天者劳,吴天禄受我和天庭水府之命统摄天下江河湖泊之神,实乃顺应天命的之神。”
“黄河龙君冯夷氏以为自家出身上古,自持法力高深,不屑朝拜吴天禄这后生晚辈,后来又斩杀信使,将斥责文书焚毁,此为逆天行事,气运将终。”
“如今我的弟子率正义之师征讨,他不仅布下恶阵企图阻挡,还以两岸生灵性命要挟,这是劫数临头蒙蔽了心智,此番当有殒身之祸,任他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此乃我自家所练阴阳雷符,能发神雷炼五行之物为阴阳二气,任他什么阵势都可破去,当可解吴天禄之忧。”
玉罗刹双手接过灵符,收好后躬身道:“师父所言有理,弟子这便将灵符送给吴师弟。”说着便要驾风火轮离去。
张牧之摆摆手:“且不忙,我还有两件宝物送你!”接着就从袖中拿出一柄拂尘,一个金色小钟递给玉罗刹。
“诸弟子中除了两个童子之外你入门最早,平日里教导师弟师妹,管理那些黄巾力士甚是劳累。”
“左梦鱼因缘际会,得了雷精入体,只要日后勤加修持,少不得一个雷部正神之位。”
“吴天禄被我带着走化龙之路,成就应龙之身,正位洞庭龙君,为水府治下王爵正神,能同四海龙王并列。”
“唯有你不曾得些机缘,手中那些法器都是自家所练,我前几日炼宝时顺手为你练了这拂尘、宝钟,作为伱护道炼魔之用。”
玉罗刹慌忙伏地而拜:“弟子出身卑贱,是师父广开慈悲之心才收入门下,传授修真正法,使弟子能有成道的机会。”
“师父大恩等同再造,弟子纵死也难报万一,护持师弟师妹原是应该的,岂敢再要师父的宝物?”
张牧之笑道:“你我师徒之间不必说这些,我赐你宝物你收着便是。”
“我不日便要回龙虎山继承天师之位,你和其他几位门人观礼后便可在下山行走,不必再随侍在我身边。”
玉罗刹心中惶恐,忍不住抬头:“师父……师父要驱逐我出门吗?弟子这地狱邪魔出身,确实难入龙虎山天师府门墙……”
张牧之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所谓修行,这修炼和行道同样重要。”
“你自从随我来到人间,所见,所行不过一偶之地,若不行走四方,见识山河壮丽,领会人情冷暖,恐怕日后难以成就上乘功果。”
“我赐你法器便是让你在外行走时多一分保障,免得行道不成反而遭了劫数,故而你无需推辞。”
玉罗刹再拜之后才伸手接过:“弟子叩谢师父赐下法宝。”
于是张牧之开始讲解两件宝物的玄妙:“当年我送你拂尘,是要你日日拂拭自家内心,使杀念不起,善念长存。”
“而你这些年果然拂尘不曾离手,日日念诵道经,勤修不辍,仅两三年就将自家恶根尽除,正可见大恒心、大毅力,日后可承我的道统。”
“然而那柄拂尘毕竟只是枯木俗物,纵使你以法力温养祭练后也难当大用,碰到强大些的对手便要毁坏。”
“我为你炼制的这柄拂尘,以五岳山根精粹为柄,以星辰精华为丝,既是坚不可摧,又能随心变换,正合你使用。”
玉罗刹大喜,再次叩首拜谢,又听张牧之解说那柄金色小钟:
“此钟不同于我那九九神钟,而是我为你炼制的天蓬钟。”
“天蓬钟又号帝钟,本为天蓬元帅掌中无上至宝。”
“与之相合的帝钟咒曰:山川百灵,闻我须惊。浩劫大道,照天之精,日月永固,百魅石神,山岳随我,江河拱迎,急急如律令!”
“你修行我所创的《天蓬诛魔炼真诀》,只要多诛邪祟妖魔,法力精进就极为迅速,然后再以这帝钟咒祭出宝钟,便有不可思议之威。”
“若你法力足够,此钟祭出时便可震山山裂,震海海倾,护身、攻阀一体,其中妙用你日后自知。”
玉罗刹叩谢之后站起身来,将拂尘、天蓬钟持在手中,面上欢喜之情几乎隐藏不住。
张牧之看着这个一向气质清冷的弟子现出笑的如此开心,于是又把方才长青子的话又说了一遍: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体察万物之情,亦能正视己心,方为我道家真人也。”
玉罗刹敛容躬身:“多谢师父指点,弟子自当铭记于心。”
张牧之见玉罗刹又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明显距离“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的境界还差得远,于是就摆摆手:
“黄河岸边两军对峙,你这便去助吴天禄破阵去吧。”
玉罗刹点头,再次躬身:“弟子拜别师父!”随后脚下显出风火轮,身化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往北方而去。
院子里冷清了下来,张牧之开始寻思:“我若回灌江口去,二哥见我炼成宝甲,说不定要整天拉着我切磋比武。”
“我就算穿上宝甲又哪里打得过他?说不定还要因此被他多揍几拳,多砍几刀……”
“不若在这里呆着,和长青子喝喝茶,聊聊天,反正没什么事儿做,何必回去整天挨揍?”
于是张牧之就留在了鹤鸣山,每日和长青子谈玄论道,品茗赏雪,自感惬意逍遥。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天空再次飘起片片雪花,张牧之刚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就听空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抬头一望,就见一神人骑着白骡御空而来,然后降下云头落在院子里。
白骡上下来一位身着青衣,面容秀丽的神女,到了张牧之身前弯腰福了一礼后问道:“可是灵威弘道真君当面?”
张牧之看着面前的神女,思索片刻后恍然道:“原来是姑射仙子,贫道有礼!不知仙子寻我何事?”
姑射仙子又号青女,乃是司掌冰雪的女神,传言她的坐骑白骡身上掉下一根毛,人间便要下一寸厚的冰雪。
青女笑着开口回答:“妾身奉命往北方降雪,路过龙虎山时被九阳真人叫住,他有话让我带给真君。”
“这位神女倒是个慢性子,一句话分开几段来说……”
张牧之只好再次笑着询问:“敢问家父有什么话让神女来转告与我?”
青女抿嘴笑道:“九阳真人说让您即刻返回龙虎山,准备开春后继承第四十六代天师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