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牟尼并未直接对张牧之解释未来的敌人是谁,反而问道:“小友当知我佛门有成、往、坏、空之说?”
张牧之随口答道:“佛家以此四种劫数,隐喻世界由开辟至崩坏的过程。”
释迦牟尼笑道:“此非我佛门一家之言,老君周朝时曾化身老子着《道德经》点化世人,其中亦有类似的说法。”
“老君曾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想必暗合释尊所言。”张牧之平淡开口。
释迦牟尼抚掌道:“由此可见这天地无法恒久乃是佛道之共识,而天地湮灭之前,诸法先行灭尽,此之谓末法之劫也。”
张牧之心头一震,顿觉对劫数的领悟更深了一层:“释尊是说末法劫数之后便是天地湮灭之劫?那劫数需我佛道两家一同应对?”
其实这种说法在当初张牧之以阳神游历东华长乐世界时太乙救苦天尊也讲过。
然太乙救苦天尊乃元始天王之化身,历经天地崩坏数次而不死,有此见识并不足为奇。
而且太乙救苦天尊当初向张牧之解说劫数时,并未提及佛门在未来扮演什么角色。
释迦牟尼虽为佛祖,但说到底还是后天人族所出,却能感知天地崩灭劫数,只这份道行便令张牧之无比震惊。
故而张牧之就装作不知,想要聆听释迦牟尼是什么看法。
释迦牟尼却未细讲,只是道:“元始天王曾数化身盘古,在混沌之中行开天辟地之事。”
“故而这世界生灭之秘,道家诸位神圣要比我知晓的详尽,小友证得天仙后自可前去求证。”
“不过天地崩灭之劫并非不可拯救,只要我佛道两家同心协力,未来当可见些成效。”
张牧之于是又问:“既然天地曾生灭数次,那如你我谋划的这种以人力对抗天地劫难的事情肯定也有前人做过。”
“那么敢问释尊,那些之前天地中的生灵可曾成功过吗?”
释迦牟尼沉默片刻后才道:“此事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我在以自家神念遨游时光长河时,倒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张牧之不由好奇:“不知释尊可否言说一二?”
“在女娲氏捏土造人之前,此方世界中便有人族存在,只是不在下界居住,而是生活在三清道尊所居住的三层天界之中。”
“小友当知,道家而今三十六层天界大多是后来开辟的,世界湮灭后也当随之崩塌毁灭。”
“唯有元始天尊居所居清微天玉清圣境;灵宝天尊所居上禹余天上清真境;道德天尊所居大赤天太清仙境才是恒古长存,独立于天地之外。”
张牧之沉吟道:“三清道尊居住的三层天界又称三清圣境,我道家天仙之所以尊贵,便是因为能进入三清圣境中修行,如此便超脱于诸般劫数,得享逍遥自在。”
“三清圣境非有天仙道果不能到达,若按释尊所说这三层天界之中仍有人族繁衍生息,那说不定是先前度过天地崩灭大劫的人族留下的血脉。”
释迦牟尼先点头肯定了张牧之的猜测,而后才道:“我初成神通时曾问道于老君,老君说天定崩坏时不仅有劫气充塞天地,万物归于混沌,而且还有巨妖大魔要行灭世之举。”
“妖魔从何而来,漫天诸神何不提前将之除去?”张牧之还是习惯于防患于未然的思维。
释迦牟尼摆摆手解释道:“妖魔先是从劫气中化生,亦从混沌中涌现,非是事到临头不能寻到行踪,故而才需谨慎应对。”
张牧之不由想到血海中还未出世的九婴魔神,叹息道:“原来如此!若在天地湮灭之劫面前,什么争斗谋算都可免去了,佛道两家、诸天神圣都应齐心应对才是。”
这次释迦牟尼却看得十分明白:“话虽如此,但有这想法的实施少数,大劫一日未曾降临,诸多神明便是各有谋算。”
“我佛门先有禅宗、密宗之争,后有真假弥勒之争,你道家上至四御大帝,下至阴曹地府也不能齐心。”
张牧之忍不住叹道:“神仙佛陀,菩萨妖魔,说白了全都是人啊!无非是法力神通较凡人而已。”
释迦牟尼抚掌赞叹:“小友之论绝妙,神仙佛陀都是人,如此才见众神平等,正要小友行稳定人心之事,才能力挽狂澜,成就救世之功德。”
张牧之默默点头,心中突然生出“道阻且长”之感。
他在刚开始炼气时就要面对城隍和妖僧的谋算,稍有不慎便有殒身之危,后勉强成就阴神,修成雷法,就要游历地府阴司,平息阎王之乱。
待他雷法更进一步,邪神之难接踵而至,漫天诸神全都坐视他自己忙活,一个料理不好就是众多百姓受难。
如今修成阳神,神通大进,满以为带着弟子走化龙之路能轻巧些,孰料又要牵扯到佛家争斗中去,还有未来的天地大劫……
“所谓天命加身,便是每行一步都要如此沉重吗?所幸我如今心头仍有豪气,那便闯一闯吧!”
张牧之默默坚定了念头,而后抬头往释迦牟尼望去,然而眼前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仿佛刚才自家所见的一切,包括菩提树,青草地,平平无奇的释迦牟尼都是一场幻梦。
张牧之发现自己正坐在狭窄的石塔之中,面前是那方放置释迦牟尼指骨舍利的石台。
唯有心中记下的能辨识佛法真伪的“三法印”和袖子里真实存在的金蝉,才证明刚才张牧之确实同被释迦牟尼畅谈许久,并自己认下了“弥勒”尊位。
托塔罗汉苏频陀跪在石台前满脸泪水地叩首:“弟子恭送如来佛祖!”随后又转身朝张牧之拜倒:“弟子拜见弥勒尊者。”
张牧之刚欲推辞,随后又忍耐了下来,只是点点头吩咐苏频陀:“我虽在释尊面前认了弥勒尊号,但毕竟是道家之人,诸佛子认不认我还是两说。”
“如今禅宗、密宗正在极乐世界辩法争位,你可先游走四方,将我承位之事告知十八罗汉之中其他几位。”
“而后你等可至西天极乐世界,也不必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只选那些修持释尊所传正法,愿意尊我为弥勒的佛陀、菩萨、罗汉等,让他们退出禅、密之争。”
苏频陀也知这事儿若是走漏了风声,说不定就有许多佛门神圣前来找张牧之算账,于是慎重点头答应:
“谨遵尊者法旨!敢问尊者,可要那些修持正法的佛子退出争斗后前来拜见?”
张牧之摇头:“也无需前来见我,任他们安坐极乐修炼也可,入世弘法渡人亦可,只是莫要同大日如来或弥勒菩萨直接顶撞,免得无端惹出是非。”
“若不出所料,我当在两年后正位天师,到时候三界众神皆会临凡相贺,而十八罗汉可领着尊我的佛子去龙虎山见我。”
苏频陀心中一震,提醒道:“两年后是否太早了……那时候说不定大日如来和弥勒菩萨还未分出胜负……若是他们联起手来加害尊者……”
张牧之笑道:“我只要正位天师时,他们若敢在我继位时来闹,我便当着三界众神的面以释尊所传‘三法印’验证其佛法真伪。”
“若是那些佛陀、菩萨所修之法,所行之事同释尊所传佛门正法相驳,又有何面目继续呆在释尊开辟的西天极乐世界之中呢?”
苏频陀躬身答应:“尊者所言极是!其实极乐世界中心向正法的佛陀、菩萨、天王、金刚仍有许多,我等十八罗汉定当规劝众佛子回归正法。”
张牧之点头:“若能成事那是最好,不成也莫要强求,法之旁正强求不来,仍需验证之后才可知晓。”
苏频陀连忙答应,随后二人便出了石塔,那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仍正在院子里等待。
张牧之朝前一步跨出,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冲起,在空中转向返回往康郎山湖神庙去了。
苏频陀摸了摸小沙弥的头:“徒儿,我俩不必再在这小岛上窝着,可以四处逛逛去喽!”
小沙弥顿时嬉笑眼看,就见苏频陀站在院子里将手朝前一伸!
“轰隆隆”一阵大响,两三丈高的九层石塔飞快地缩小,变成了一尊小巧的浮屠塔,飞入苏频陀手心里。
“可惜了!种的这些菜还没吃完呢……”
苏频陀摇头嘀咕一句,随后将袈裟一挥,便和小沙弥一起化作佛光消失不见。
康郎山湖神庙里,张牧之坐在殿中蒲团上,回想自己这短短一天的遭遇。
他先是遇见吕洞宾,被赠予了一门双修功法,而后又遇见托塔罗汉和释迦牟尼尊者,被传授了三法印。
张牧之又从袖子里拿出那一只金蝉在手中把玩,只感觉这物件入手温润,通体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若日后某个婴儿被这这金蝉入体,说不定就是天生向佛之人,未来修持佛法定然能有成就。”
“这不就是金蝉子吗?佛门和顺德公主鼓捣出来的那西游话本,唐三藏前世不就是如来佛祖的弟子,号金蝉子吗?”
“原来佛门早有谋划,不过如今我为弥勒尊者,这金蝉子是谁以后就我说了算了!”
“可惜顺德公主效率还是太低,忙乎两三年也只是整出了些话本故事供说书人、戏班子演奏,真正的《西游记》成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张牧之随后又在神庙里默默盘算今后该如何行事:
“这两年那邪佛普渡慈航窝在燕京不出来,也不知具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我靠自创功法修成本事,他汲取国运修炼,法力神通定然也有精进,灵官大哥等神明都称她为‘邪佛’,说不定他还真就有佛陀的法力。”
“也不知这魔头曲解佛门经意炼成的魔功还会不会被金蝉克制……”
“不过我也没必要同他硬碰,如今我应下了这弥勒尊号,待我继任天师之位时佛门诸圣肯定要去龙虎山见我。”
“到时候我就以三法印验证诸佛菩萨谁是正法,谁是邪法……若那普渡慈航的靠山大日如来被验证成了邪法……”
次日午时,吴天禄等一行人乘着木船来到鄱阳湖中。
吴天禄变化的蛟龙将木船停靠在郎君山岛屿上,只是木船上却没有了燕赤霞的踪影。
鄱阳湖龙君敖明太子气息依旧有些萎靡,神智也有些昏昏沉沉。
一众门人将敖明太子扶进湖神庙里,让他枕着一个蒲团躺在正殿,张牧之才有暇询问燕赤霞的去处。
玉罗刹躬身回答:“昨日突然有一个青衣负剑道士踏水而来,仅一个照面就将燕赤霞捉去了。”
“不过那道士身上气息清正,而且他自称是燕赤霞的师门长辈,弟子觉得他应该没什么恶意,故而才未着急禀告师父。”
张牧之点了点头:“燕赤霞倒是好福缘啊!那是上洞八仙之一的吕洞宾,燕赤霞就是得了他的传承。”
玉罗刹脸上倒未露出什么羡慕的表情,只是满脸真诚地道:“弟子能遇师父同样是天大的福缘,而且弟子觉得师父未来成就当不在吕祖之下。”
张牧之听了这话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朝敖明太子看了看,见敖明太子跟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吴天禄和黄二郎、胡馨儿这两个童子正十分用力的点头,显然觉得自家师姐说的有理。
张牧之瞬间心情大好,觉得自己这几个门人的夸赞比释迦牟尼让他担当弥勒尊者更令他开心,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师徒几人玩笑了好一阵,张牧之才来到敖明太子背后,将水、木两种神雷中蕴含的生发之气度入敖明太子体内。
敖明太子悠悠醒转,开口谢过张牧之搭救之恩,得知无支祁被打发去淮水任水神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张牧之懒得同敖明太子闲扯:“你如今伤势颇重,估计需要炼化万水精粹疗伤,不知水府中库存还够用否?”
“这位还是一如既往的市侩……我的画戟还在他手里呢,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敖明太子心中忍不住嘀咕,却在脸上堆出笑意:“小天师放心!我那水府能直通南海海眼,海眼中有许多水域精华,应该足够用了!”
“无支祁脱困时焉能不炼化海眼中的水精用来恢复自家实力?”张牧之有些不放心。
敖明太子只好解释:“无支祁被镇压之处确实有水精生成,应该被他炼化了,不过海眼之中十分广大,小龙还知晓别处有水精……”
于是张牧之就带着吴天禄,跟随敖明太子穿过水府中的门户,进入南海海眼之中。
辽阔的海底世界却非漆黑一片,视野中所见只有一片湛蓝的海水。
水中既无游鱼虾蟹,也无水草珊瑚,只是一片空空荡荡,脚下是黑褐色的砂砾和海底沟壑。
敖明太子已经变化为一条红色真龙,两根鹿角有几丈长,细密的鬃毛在海水中飘荡,张开大口对张牧之道:
“之前无支祁就被镇压在此处,我说的那水精汇聚之所在南方三千里外,小天师且跟我来!”
张牧之和吴天禄往看了几眼,也瞧不见什么痕迹,于是就跟着真龙往前游去。
吴天禄和敖明太子都是龙种,在水中游动和在外间无异,张牧之却老觉得不太自在,于是就去除方天画戟分水而行。
“我的宝贝儿这小天师用的还挺顺手嘞……”那条红色真龙眼睛一转,张口发出一声龙吟,游得更加快速。
海眼之中也无日月可供观看时辰,众人在水中又往南行了三千余里,但见前方出现了一条连绵的山脉,峰峦叠嶂,山谷深邃,每块岩石都呈黄色。
山脚下有一处二十丈方圆的湖泊,湖中之水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蓝色,和众人四周的海水泾渭分明。
“那小湖中便是这海眼里自然生成的水精了,我恢复伤势和吴贤弟化龙都够用了!”红色真龙兴奋滴大叫。
张牧之点了点头,望着曲折的山脉一只延伸到视野之外,忍不住询问红色真龙:“这山脉有多大,怎地岩石之间隐隐有一股龙气?”
红色真龙开口解释:“这山脉绵延有两千余里,传说是当年应龙镇压无支祁后在此沉睡,小龙也不知真假。”
“不过小天师无须担心,这湖泊中的水精小龙平日里也常常取用,纵使真是应龙之物,她老人家也不会介意的。”
张牧之又张开眉心天眼观看了一阵,也没看出这巨大的山脉是不是应龙所化,只好转身对吴天禄吩咐:
“你且显出原身和敖明太子一起进入湖中,此处水精甚多,正好凭此一句修成真龙之身。”
“你成了真龙之后我们也不必再去压榨那些大小水神了,日后只分割其神职权柄就好!”
吴天禄谢过张牧之后心中暗道:“我本山野之间一蛇虫,父亲虽为江宁龙王,却也对我不怎么看中。”
“若非得遇师父,纵使再苦修千百年,也断无成就真龙的可能!”
随后吴天禄将身一摇,变成了一条十五六丈长的巨大蛟龙,昂首咆哮一声就往下方湖泊中钻去。
敖明太子所化红色真龙同样游入湖泊之中,皆内中水精恢复伤势。
张牧之依旧悬在半空中,张开天眼打量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如这山脉真是应龙所化,那此处湖泊就应该在龙口的位置……”
下方,敖明太子变化的真龙闭目躺在湖中,好似睡着了一样,其身上气息变得越来越稳定,悠长。
吴天禄所化青色蛟龙初时也不怎么游动,只是专心炼化水精入体。
然而过了约莫有个把时辰,青色蛟龙就觉得周身麟甲开始发痒,然后从头到尾的骨骼都感到一阵阵疼痛。
“吼!”青色蛟龙忍不住开口大声咆哮起来!四只龙爪乱挠,搅动的湖水四处飞溅。
敖明太子所化的红色真龙连忙从湖水中飞起,在高空上俯瞰下来,观看吴天禄由蛟化龙!
张牧之抬头望去,就见青色蛟龙身上鳞片哗啦啦破碎开来,皮肤上血红色的伤口刚开始显露,却又在一瞬间生出更加坚固、光滑的青色鳞片。
“咔嚓!“龙头上羚羊一样的直角一起断裂,随后两只树杈一样的鹿角顶破皮肉生长了出来。
四只龙爪上的指头也变成了五根,龙头眉宇之间狰狞之像更加明显,颈上鬃毛更长更密,隐隐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感。
这条青色蛟龙,在充沛的水精洗礼下正在飞快地朝真龙之身蜕变,一股独属于真龙的栖息在水中朝四面蔓延开来。
“昂!”清亮的龙吟声响起,一条二十丈长的真龙从下方冲出,在这方海底世界中飞快地游动。
突然,下方又有“轰隆隆隆”的地动声响起,那连绵数千里的土黄色大山受真龙之气激发,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一股比方才吴天禄化龙时更加厚重千万倍的真龙气息开始苏醒,赤色中龙忍不住大叫:“难道沉睡的应龙被惊醒了!?”
“昂!”一声低沉的龙吟从地下传了出来,张牧之突然觉得头顶一暗,满脸凝重地往上方看去。
一只巨大的翅膀从几百里外抬起,然后正轻轻展开,瞬间延伸到了三人头顶,遮蔽了上方映照下来的天光。
“果然是应龙氏!上古轩辕黄帝麾下的战神!曾相助大禹神人治水的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