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妾愿自荐枕席
郭文斌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心中暗道:“守静道长曾说仙道贵生,我住在道观,常读道经,也应效仿道家胸怀,对这些精灵之属平等视之。”
“吴小姐虽然非我族类,但相貌才情都是极好的,又有向学之心,日后倒可以和她做个挚友……”
这书生一袭青衫磊落,脸上满是年轻人的朝气,在晨光中步步登高,进入崇正书院之中。
若有张牧之这等修道人以法眼观之,当可见此人头顶文华之气已经结成了雏鸟之形,只待时机一到便可振翅高飞。
乌龙潭边,庆忌骑着小马站在海棠树的枝头开口劝道:“其实吴姐姐不必非要走这条路,你继续读用心读书,也能巩固人身的。”
“我听狐子学的生员说,这靠同人交合获得人气巩固人身,并不是正道……”
南京亦有狐子学堂,地点就在紫金山中,且规模要比横望山胡三郎他们家的那处学堂要大得多。
吴小姐弯腰坐在水边的一块青石上,叹息道:“我也知晓这是取巧之道,怎奈我读书实在不得真意……诗书之类的都是为了应付郭秀才才读的。”
“也试过读道经和佛经,更是读的云里雾里……若想靠读书凝聚人心,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庆忌思索片刻,又想了个主意:“姐姐不如也去狐子学堂拜个先生?有名师指点总好过自己摸索。”
吴小姐摇了摇头:“我去求过,但是我并非狐族,也不是黄家之人,他们不肯收我呢!”
她这一族本不是什么头脑聪慧的生灵,只是这乌龙潭所在灵机充沛,才侥幸开了灵智。
但又受限于先天资质,脑袋也不太灵光,读书难明真意,实在没办法了才想走同人交合取得男子精气的这条路。
“这郭秀才我看是个正直之人,姐姐还需再想想办法才是!”庆忌骑着马儿在枝叶间跳来跳去。
吴小姐无奈道:“若这郭秀才实在不开窍,我只能换个人了……”
庆忌一愣,连忙拉住小马的缰绳:“我劝姐姐还是慎重些,姐姐能在这里栖身,一是因为本就是这乌龙潭里生长的精灵,再就是不曾害人。”
“若姐姐行事过于轻狂,纵使守静道长慈悲不会杀你,也会把你赶出去的。”
“我们这等没什么法力神通的精怪,离了这方净土,估计也活不成了……”
吴小姐笑道:“伱想什么呢!姐姐并不是去学那些淫狐,或者秦淮河花船里的那些精怪。”
“但凡有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能借我点人气儿让我巩固人形就好,我会对他从一而终的,做个贤妻良母!”
“当然,得是个相貌英俊的人才行!”
庆忌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骑着马儿跳入乌龙潭里,在水面上来回奔跑,玩的十分开心。
吴小姐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也抬脚迈入湖水中。
接着水面上波纹一闪就不见了人影,隐约能看到一只小兽四肢划动,潜入水底深处。
横望山下,陶家村韩员外府上。
张牧之正在同韩员外和韩怀远告别,那韩家小姐依旧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成婚后的韩怀远言行举止都显得稳重了许多。
韩员外听到小道士要走,顿时显出不舍之意,在这位慈善的长者心里,张牧之可以算是极好的道士了。
言行举止温文尔雅,也不像当初的谢道士那样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个小道士真有本事啊,在韩怀远成亲时斩杀了许多妖怪,还把那些豺狼虎豹的肉分给大家吃。
韩员外就是吃了些虎精的肉,多年来腰酸腿疼的毛病也没了,精神健硕跟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似的。
“道长才来了几个月,这便要走啦?哎,我总觉得道长和我家有缘……”
“员外勿忧,贫道虽然去往南京城里任职,若有暇也会回来此地看看。”
“下任老君观主持是谢师叔的徒弟,也是个老实本分之人,过几日我让他来到府上拜见。”
韩员外面色好了些,又问:“道长去那南京城里哪座道观任职?我家在南京也有生意,若是逢年过节,我也好让人给道长送些礼物……”
“天师府来信安排贫道去灵应观任职!”张牧之如实回答。
韩员外一愣:“可是清凉山下那个灵应观?临近崇正书院的那个?”
张牧之点头:“正是那里,原本叫隆恩庙,供奉的是王灵官。”
韩员外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道长还是和我家有缘啊!”
张牧之好奇:“此言怎说?”
韩员外止住笑声,解释道:“不瞒道长,老朽年轻时想要走科举之路,就曾拜入崇正书院读书。”
“也是我资质有限,读了两年才勉强中了个秀才,然后便再也没有寸进,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功名没有着落,就开始有许多同窗笑我愚钝。”
“有一次我心中苦闷,喝了个大醉,迷迷糊糊就走进庙里,来到了灵官爷香案下哭了起来。”
“当时我觉得前途渺茫,不知是该继续苦读还是回家令谋生机,便跪在庙里哀求灵官爷指点,后来就在神像下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然后睡梦中见一金甲神人,他说我文气不厚,不益再走科举之路,然财运昌隆,可试一试陶朱之道。”
“于是我便收拾了行囊说要回家经商,那些同窗都笑我舍弃正途,以秀才功名操持商贾贱业,定然会沦为笑柄……”
张牧之见韩员外说起当年旧事时面上满是感怀,于是就笑着捧场:“韩员外后来定然把生意做的十分出色了?”
韩员外果然十分受用,得意地说:“道长所料不差,这商贾之道虽然被人称为贱业,但操持好了也是大有可为。”
“我回来后把家中十几亩田都卖了,不顾家人反对,揣着银子又回了南京城,做生意嘛,也无非是低买高卖,眼灵手快,再加上嘴巴甜些也就是了。”
“果然像那金甲神人所说,我是有财运的,仅一年就回了本,然后两三年就把生意规模做的大了,在城里买了铺子……”
张牧之笑道:“这人生于世,最忌钻牛角尖走了绝路,员外幸亏能及时回头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韩员外点了点头:“道长说的在理,后来我生意越来越大,再回味那金甲神人的指点,便觉得是王灵官显圣给我指点迷津来了。”
“不瞒道长,我年轻时倒是不怎么信神,经历那一场事情,才知晓这举头三尺果然有神明!这人啊,还得存些敬畏之心!”
“正因如此,我无论在年轻时做生意,还是现在闲居在家,向来都是与人为善,从不敢做任何亏心之事。”
张牧之抚掌而笑:“员外能有这等想法,已经胜过大多数人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韩员外听了这话,心中愉悦,忍不住大笑,过了会儿才道:“扯得有些远了,还未说道长同我家的缘分哩!”
“正要韩员外细说因由。”
“后来我同一些在生意上有来往的富商说起此事,才知晓这隆恩庙一直都十分灵验,只是我当年只知闭门苦读,才不晓得此事。”
“我便同人一合计,干脆各自拿出些钱来,替灵官爷扩建庙宇,重塑金身,这才建了后来的灵应观。”
“当时出资建观的有我韩家、张家、李家……,我也记不太清了,灵应观里还立了石碑呢,道长到了那里可以看看。”
“记得当时有个上清镇来的守静道长到道观里挂单,只因他道经讲得好,我们几个便聘了他担任观中主持。”
“后来家业渐渐大了,我便将生意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回来教导我儿读书,如今快二十来年没去过道观了,也不知守静道长还在不在。”
张牧之恍然大悟:“不想还有这层缘法在,如此看来贫道和员外家确实是有缘。”
韩怀远突然开口笑道:“道长不知,缘分还不止于此呢!”
“难道怀远兄也要去南京不成?”张牧之好奇道。
韩怀远点了点头:“家父见我一直闭门读书也没个长进,就安排我去崇正书院寻名师指点。”
韩员外也道:“我在清凉山下不远处也有个宅院,只是许久没住过人了,前几日已经遣人去收拾打扫了。”
“这小子新婚燕尔,和他媳妇儿整天腻腻歪歪,老朽瞧着心烦,这次打发他们夫妻俩一起去南京城里居住,省得他们觉得我碍眼。”
“道长到灵应观任职,也能替我看着这小子,让他好好读书,早日得了功名,不要像他爹我一样,到死只是个秀才。”
韩怀远连忙安慰:“父亲大人说哪里话,您现在还是个员外郎呢!”
韩员外大怒:“那是捐的!只是为了不让人耻笑我是个商贾土财主罢了!怎能作数?你要不好好读书,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韩怀远连忙向父亲服软,然后众人又闲谈片刻,韩员外便出了中堂,让张牧之和自家儿子两个年轻人谈话。
张牧之道:“最近怎么没有陈公子和梦鱼的消息了?”
韩怀远叹息一声:“书成家里遭了变故,将他养大的祖父和一些从小熟识的仆人都成了妖怪……这事儿对他打击不小。”
“我带着拙荆往陈府去了几趟,见书成变得沉稳了许多,一边操持家务,一边是埋头苦读,我们约好科举时一同赴考。”
张牧之点头:“经此一事,陈公子也能有些长进,这对他未来也是好事!梦鱼呢?”
“梦鱼兄和左叔父在调查江宁县令贪腐之事和营救失踪儿童之事上立了功,更斩杀了许多妖魔,因此得了嘉奖。”
“左叔父被调往燕京北镇抚司任职,然后也把梦鱼兄带了过去,左叔父的意思是先上下打点下,混个脸熟,也能让梦鱼兄补了自己在南京这边的缺儿。”
张牧之忍不住笑道:“这样看来待梦鱼兄再回南京时,想必就是锦衣卫里的实权千户了!又有左叔父在燕京那边照应着,未来前程也是坦途。”
韩怀远面上显出羡慕的神情,随即又摇头:“梦鱼兄自幼熟练武艺,有此前程也是应当,我羡慕不来的。”
张牧之笑着安慰:“怀远勿忧!你和陈公子都有文气在身,只要肯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中举是早晚的事儿!”
韩怀远听了这话心情顿时大好,这时有仆人进来传话,说是韩员外已经备好了酒宴,请道长过去一同用宴。
下午,张牧之从韩府出来,又往陶家村中,依次走访了陶老汉、铁牛以及几个熟悉的乡民家里,一一向他们告别。
一日无事,至夜间,张牧之施法斩来胡三郎,安排离去后之事。
“之前圆觉寺妖僧为祸,你率领家中子弟替我监视妖僧动向,又来往传递消息,我能顺利了解此事,你家子弟功劳甚大。”
“我之前答应过传你练气法门,如今便是兑现的时候了!”
胡三郎变化的金甲将军禁不住心生欢喜,连忙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属下多谢小天师,日后我家子弟但凡能有些成就,全赖小天师今日传法之恩。”
张牧之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册早已写好的法本:“此《太阴天狐炼形法》,脱胎于上古九尾天狐一脉传下来的修炼法门。”
“九尾天狐走的是上古妖仙修行之路,只是随着天地衍变,妖族式微,仙道大兴,这法门也就不适合修炼了。”
“后来虚靖天师救下黄白两位狐仙,听他们讲述了这法门,虚靖天师虽然是符箓派大宗师,却也精通内丹玄理,便以道家金丹修炼之法将这法门重新梳理了一遍。”
“黄白两位狐仙正是凭此法炼至形神俱妙之境,飞升上界,成就尤在许多神兽之上。”
张牧之将法本递过去,胡三郎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小天师传法!”
“你狐族开启灵智后心思机敏,悟性也高,然肉身太过羸弱,纵使修出些法力,也远逊于山中其他精灵,甚至碰到厉害些的猎犬都要吃亏。”
“然九尾天狐在上古时可是极厉害的大妖,能和麒麟、貔貅这等神兽争锋,你家子弟练过我这法门,正好弥补肉身的短处。”
胡三郎再次拜谢:“属下永记小天师弘恩。”
张牧之又笑着询问:“你当初追随我便是为了求法,如今法术已得,今后当何去何从?”
胡三郎心中一震,连忙惶恐拜道:“我家子弟蒙受小天师如此大恩,日后自当继续追随小天师,誓效死命以供小天师驱使!”
张牧之见这狐精如此识趣,心中满意:“甚好!甚好!”说着抬手一指,一点火光飞出,落入胡三郎眉心。
胡三郎好似浑然不觉,依旧跪着静听吩咐。
“我不日便要动身前往南京灵应观,待我安顿好后你再带领族中愿意跟随我的子弟前来汇合。”
“我在南京倒是没有什么对头,你家子弟到了那里也不必像在此处一样忙碌,正好安心练法。”
“还有一点尔等需谨记,我能传你们法门,自然有本事将之收回,若你们哪个凭这法门做下恶事,到时候勿怪我不念旧情。”
胡三郎心中惊惧,第三次叩拜:“小天师放心,我会设置重重考验,选那心地纯善,天资上乘的子弟传授法门,如此才不至于给小天师抹黑。”
张牧之面上和煦地笑道:“你是个识时务的,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去吧!”
胡三郎伏在地上,只感觉后背满是冷汗,听见小道士的话后也不敢起身,就原地趴着变成了一只黄毛狐狸,后退几步才转身钻墙洞走了。
张牧之却不在乎这狐精如何惶恐,招来赵强嘱托道:“明日我将往南京去,你带着麾下兵马先在此地呆上些时日,待赵师弟站稳脚跟之后再去南京寻我。”
“他孤身到此落脚,纵使有横望山神相助,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邪祟前来搅扰,你带火铳军助他一助,也算替我尽些同门之谊。”
赵强笑着答应:“主公放心,这新来的赵道长也算是我的本家,属下自然会用心助他。”
张牧之却知道赵强这货是个嘴甜心黑的混不吝,再次嘱咐道:“平日里你带麾下士兵在这山下巡守,那城隍爷顾及情面,才没派阴差查探。”
“什么时候你去南京寻我时,可跟城隍爷打声招呼,让人家派阴差和日夜游神来接管此地,以免这横望山下几个村落再沦为没人管的法外之地。”
如今的江宁城隍便是当初的横望山下土地公,自然会用心守卫此地。
赵强再次拱手:“属下都明白!主公无需担忧,末将办事儿靠谱得很。”
张牧之笑道:“我在南京稳定些时日,还要往杭州行除魔之事,到时候自有你的用武之地,也省的你整天无事可做,背地里埋怨我偏心。”
赵强闻言十分欢喜:“属下怎敢埋怨主公!不过主公说的也不差,末将这些日子和麾下的士兵确实是闲的都快长毛了!”
“你要是闲着无事,可把横望山中那些山精水怪,鬼魅阴魂之类都梳理一遍,也不必个个打杀,只敲打敲打就行!”
“今年赵师弟要招工匠建老君庙,你震慑了那些精怪,省的他们到时候出来害人,如此也算替山神减少些麻烦。”
赵强领命而去,张牧之想了想,确认没什么纰漏,于是便坐在院中开始练气。
次日,赵拙言闭关有成,练就了四种阴属雷法。
张牧之把自家行礼箱收拾好,然后又把黄白二童子、即将化为蛟龙的吴天禄连同玉罗刹、黄巾力士都收进青莲空间里,背着斩邪剑走出了道观。
赵拙言也跟着出门,送自家师兄往南京上任。
韩员外家的车马正在山坡下等候,张牧之随意看了一眼,见只拉行礼的马车就有三辆,另有随行的护卫,随从若干。
“韩家也是豪富,怀远这去南京求学,是连家眷都搬去了。”
一些熟悉的乡邻也来送小道士离开。
韩怀远手中牵着两匹骏马,身着一袭白衣,腰悬宝剑,见张牧之两手空空,唯身后背着把宝剑,便道:“道长果然洒脱!”
张牧之哈哈一笑:“修行人身无长物,唯两袖清风尔!”随后翻身上马,又向自家师弟和众乡人拱手告别。
一行人打马起行,浩浩荡荡往南京城而去。
直至大日西斜之时,张牧之等人来到了清凉山下。
韩怀远下马之后,让众护卫和仆人往自家宅院里搬行李,自己则走到最后一辆马车前躬身相请:“陈公子,我们到了!”
作书生打扮的陈婉清掀开车帘,被韩怀远搀扶着下了马车。
韩怀远笑道:“陈公子,我们俩送张道长去灵应观吧,也顺便游览一番周围的风景!”
陈婉清摇了摇手中折扇,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张牧之让仆人牵走马匹,见这二人如此做派,忍不住心道:“这两个新婚不久,正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呢,去我道家清净之地作甚?”
“你们两位自去玩耍吧,不必送我!”张牧之开口说了句,随后三两步跨出,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韩怀远见张牧之走远,便笑道:“此地有乌龙潭,潭清水美,风光秀丽,我俩去湖上泛舟吧?”
陈婉清自无不应,于是两人携手往乌龙潭处而去。
乌龙潭中潭水青绿,荷叶田田,二人泛舟湖上,遥望霞光漫天。
又有凉风习习,使人疲惫之意一扫而空。
韩怀远和陈婉清正在说话,突然又见一叶小舟随波飘来,舟中坐着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
这女子手中持一柄青色雨伞,身上以荷叶为衣,动静之间可见肤色白皙一片,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吴小姐看了眼一旁小舟上的两个书生,最终目光落在韩怀远身上:
“妾身是这附近的渔家女子,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亲身愿自荐枕席……”
韩怀远一愣,看了眼舟上的陈婉清。
陈婉清手中折扇轻摇,表情玩味:“韩兄请便!”
韩怀远顿时满面通红,从舟上站起来,一步跨出就到了吴小姐舟中,猛地从腰间抽出宝剑朝吴小姐斩来:
“哪里来的妖精,居然敢来迷惑与我?”
“这书生反应不太对啊!”
吴小姐念头刚落,面前就有寒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