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济贫院
上午九点多,咖啡馆里的客人很少,大部分东区的居民往往七点多就用完早餐,开始工作后或寻找工作。
查拉图到底给亨特小姐看了什么,她变得比以前更积极了……克莱恩面前摆着只剩残羹的碗盘,坐在靠窗的位置,打量着附近的光景。
按原定的安排,他本想休息一天,等A先生完全康复后再继续戈斯塔尔斯行踪的调查。
从查拉图在西区的宅邸回来后,亨特小姐对查拉图的态度明显改观了不少,她似乎证实了心中某个过去迟迟摇摆不定的猜想,解开了某个误会……
解决完最后一小块面包,克莱恩离开了咖啡馆。
他独自行走,脖颈后始终贴着一阵阴冷,明明此时太阳当空,阳光猛烈,可他的周围依然如身处黄昏般影影绰绰,影子与地上散落的斑驳相容,而这一切异常又未被来往的旁人察觉。
克莱恩越走越快,离开人群相对稀疏,治安较好的东区边缘,不断深入,直到他进入工厂相对密集的区域才放慢了脚步。
这里已经靠近东区最繁华的码头区,成千上万吨的不同种类的货物堆积在街道两侧的围墙内,货轮入港的鸣笛声时不时响起,伴随着大量闷热的蒸汽飘开。
“玫瑰学派”支持的兹格曼党名存实亡,最近更不太平了……克莱恩忽然停住了正要落下的右脚,从鞋底下拾起了一张被风不知从哪里卷落的宣传单。
戈斯塔尔斯身上的极端种族主义色彩很浓烈,他诞生于殖民地,遭受过来自北大陆人最直观的迫害,从道义上来讲,很少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以复仇的名义向北大陆人种施暴。
这种人不会在乎他的所作所为会在北大陆造成多少无辜的伤亡,也不会像其他“玫瑰学派”中理智尚未被邪神信仰泯灭的高层,考虑拉拢高原人能为他们的“复国大业”带来多少利益。
先前负责扶持高原人势力的“恶魔”和“怨魂”死了,戈斯塔尔斯厌恶怀柔且漫长的计划,他还会坚持“玫瑰学派”高层的决议是肯定的,但他肯定不会像他的两位下属那般上心。
兹格曼党会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快速重组,可能会有新的“处刑人”,新的掌握了非凡之力的领导人出面……最多也就勉强达到默尔索那个水平,不会再高……重点还是戈斯塔尔斯本人。
思绪纷呈,克莱恩暂停在了一处台阶边缘,目光看向手中皱巴巴的传单,一则招聘广告映入他眼帘。
贝克兰德近郊、新码头建设招工……还要建设码头,塔索克河沿岸还有远离贝克兰德西部市区的闲置土地吗?
忽然,克莱恩感受到有一道不带恶意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而且盯了貌似许久了。
他好奇地抬起了头,顺着灵感颤动的方向望了过去。
“是你?”
台阶下方,克莱恩发现了一位熟人,之前受他救济过的那个中老年男子正眯着眼睛,畏畏缩缩的朝自己站立的方向靠拢。
对方依然穿着之前那件厚夹克,有点斑白的头发显得较为油腻,胡须相当明显,但眉眼之间却没有了上次那种困顿感,脸色也不再那么的青白吓人。
“上午好,我们又见面了。”克莱恩大大方方的打起了招呼,主动走下来台阶。
那中老年男子听到熟悉的嗓音,眯着的眼睛顿时舒展,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他紧忙上前,惊讶道:
“先生,没想到真的是您!”
“我还以为是我花眼了。”
克莱恩微笑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工人制服,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对方小声。
“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男人尴尬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中落寞与遗憾依稀可见。
不过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主动为克莱恩讲起他最近的遭遇。
“有了您的帮助,我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吃饱了肚子,不再那么虚弱。”
“我原本是想找过去那样的工作,您知道的,在工厂里做制鞋,但是这几年工厂里基本都换上了机器,除了手特别稳的年轻熟工和会用机器的那些人,他们不愿意招额外的工人,不要我了。”
明明是讲到伤心处,可克莱恩却在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由衷的笑容正在一点点绽放。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只能拿着您的钱去过去租住过的房子找个新的床位,毕竟一直睡在外面,我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更不可能有人要我。”
“后来我去了过去我租住过的那片街区,”男人的语气激动了许多,说到动情处,右手忍不住锤击胸口,“说真的,先生,我以前从未想过我的人生还能和幸运扯上关系。”
“我确实没有找到工作,但是我现在至少不用为吃住发愁了!”
“为什么?”克莱恩诚心地好奇道。
“是尊贵的王子殿下!”
男人再次锤了下胸口,这次克莱恩才看出男人是在模仿风暴信徒。
王子殿下,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现今国王乔治三世的孩子?
听到这个答案,克莱恩只觉得像是在听什么冷笑话。
他眼前的男人,一个上星期还是流浪汉的可怜人,竟然会和生下来就坐拥庄园与爵位的王子搭上关系,还因此解决了温饱问题?
“是哪位王子?王室又在东区组建了新的济贫院?”
快速抛弃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克莱恩理智询问道。
男人用力点头。
“是埃德萨克王子,先生。”
“不过王子殿下没有组建新的济贫院……”
说着,男人忽然停了下来,他思考着用词,不知该如何形容。
“就是,和济贫院很像,不过并不是什么人都会收录,需要看年龄,会有人来问我们话,然后只有通过那位先生审查,才有资格住进去。”
“嗯,住进去之后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赶出来,而且可以找工作……”
“可以找工作,先生。”男人激动地又重复了一遍。
1258年,鲁恩国内正式出现了由教会和政府承办,有组织受法律保护,遵循议会批准的《济贫法案》运行的福利机构,也是从那时开始,进入济贫院就代表着放弃在外界寻找工作的权利,也深入了每一个需要救济才能维持生命的可怜人的思想。
“能外出找工作的济贫院?”克莱恩意外的挑了挑眉,“真是稀奇。”
罗塞尔大帝有一句名言,克莱恩不知道这句话是原创的,还是和他许许多多“名言”一样,来自他们共同的故乡,但他认为这句确实精辟揭漏了所谓济贫院的本质。
“但凡有一线可能,都不要进济贫院。”
《济贫法案》出台的本意不是为了救济困苦的穷人。
1258年,正值北大陆诸国大兴航海,进军南大陆争抢殖民地的重要关头,淘金、劫掠、贩奴、倒卖,数不清的噱头吸引着当时没能继承到家产的年轻人投入王国的海上事业,在他们眼里,从一贫如洗到家财万贯,好像只缺一张通往南大陆的船票似的。
这些年轻人的热情和南大陆殖民带来的切实回报,成功迷惑了政府和部分政客,他们分刮着从南大陆运回的黄金,迫不及待地宣称众神允诺的天国已重现大地,甚有极端者,喊出了“不应再有穷人存在”的口号。
他们认为勤勉和机遇同时出现的这个时代,只要愿意参与劳动,致富就是一定的。
蒸汽机不断改造着大陆,海船征服了狂暴海,无论是进入工厂还是出海冒险,都是可以随便捞金的发财之路……神允诺的天国已经降临,只要你是虔诚的信徒,就不会被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拒之门外。
贫穷的人不是懒汉就是无信者……在这样的思潮下,各国的《济贫法案》应运而生。
议会把法案设计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失去糊口能力和工作的人想要生存只能去济贫院。他们仿照监狱在院内颁布了苛刻的规章,那里伙食粗劣、居住条件简陋,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威慑作用,至于院内被救济者的生死也只有偶尔才会被他们考虑。
济贫院的管理者把送到穷人手里的救济金视作对懒惰和恶习的奖赏,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这些可怜人,以达到逼他们出走,重新回归工厂的怀抱,放弃“自暴自弃”的想法。
在官方背景中,政府、风暴教会,还有在本国内也保持着保守态度的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都把上面那条奉为圭臬,只有黑夜教会管理的牧区相对温和。
直到现在,进入济贫院的人都会背负上不良名声,寻找工作时必须隐瞒曾经的经历……
能找工作的济贫院,埃德萨克王子简直是在挑衅议会,是在颠覆人们习以为常的认知,重写秩序,这样的建院申请竟然能被通过,该说不愧是王室成员么……
克莱恩从男人的描述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蹊跷。
埃德萨克的举措在他看来好得过头了!
太超越社会主流的思想了!
这真的是一个王子有勇气做出的决定?克莱恩抱着疑惑,向男人问道:
“能带我去你现在居住的济贫院看看吗?”
男人只犹豫了一小会儿。
“当然可以。”
“您是要调查,还是?”
“只是单纯的好奇。”克莱恩笑着微笑摇头。
男人明显舒了口气,看起来放心了不少。
“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去,那里允许参观的,最近也有许多记者去那边转悠……”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直到末尾才补上一句。
“对了,您也可以叫我老科勒,原来在厂里大家都这么叫我。”
……
老科勒口中的“济贫院”离码头区并不远,只有两公里的路程,靠近东区边缘,在贝克兰德桥区与东区边界线的东边。
这里的院墙被粉刷成了白色,隐藏在林立的红色砖楼之中,从外面看很难发现。
在老科勒的指引下,克莱恩见到了“济贫院”的大门。
白色院墙上描绘了运笔精妙的王室徽章,“审判之剑”的象征平铺在一片惨白之中,格外显眼。
“院里的管理者是艾格隆先生,我们听贝尔医生说,他以前是王国西拜朗军团服役的军人。”
迈进“济贫院”的大门,老科勒压低嗓音对克莱恩介绍道。
曾经西拜朗军团的成员……克莱恩不禁顿了下脚步,有些迟疑。
西拜朗军团一直驻扎在王国殖民地,直接和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军队对峙的精锐部队……艾格隆是他们的成员,不会是个非凡者吧?
想到这,克莱恩谨慎地用幻术笼罩了自己周围,给老科勒编织了一个自己仍在与他交谈的假象,转头对一直灵体化跟随在身侧的莎伦道:
“我估计这里的管理人员中会有非凡者。”
无声的冷风代替莎伦给出了回答,克莱恩脚下影影绰绰的倒影瞬间正常,附着在他身后的灵体化的“怨魂”加紧了伪装。
做好准备,克莱恩才解除幻术,跟随老科勒进入了“济贫院”的更深处。
两人穿过植被稀疏的广场,在一幢平房前看见了一位没有穿着“济贫院”制服,正蹲在一群孩童旁,面带笑容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材壮硕,一双蓝色眼睛清澈的仿佛初春的湖水,头顶的金发只留了薄薄的一层,脸孔棱角分明,五官深刻。
“他就是艾格隆先生。”
尽管老科勒尽量压低了声音,仍是惊动了蹲在几个孩子身前,带着笑容讲述故事的男子。
察觉到有生人靠近的艾格隆,条件反射般的起身望去,眼底透出的目光凌厉如箭,幅度过大的动作,引得先前听他讲述从军往事的孩子们也看向了克莱恩和老科勒站立的方向,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看到克莱恩的那一刻,眼底顿时一亮。
他受惊般的躲到了艾格隆身后,巍峨挺拔的军人一边抚摸着男孩的头顶,一边皱着眉头,盯住了局促的老科勒,发问道:
“科勒,他是你带回来的客人吗?”
中间有一部分改变的现实的资料,虽然很难想象,但当时英国的政客们就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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