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学生?”
“这是你学生的日记?”克莱恩又仔细将手上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古旧的笔记本翻了翻,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产物。
从他对“诡秘之神”浅薄的了解来看,“诡秘”的信仰在第二纪时就已经出现,而“罗曼”又是“诡秘”的第一个学生,难道祂也是第二纪的人?
“诡秘”刚才的用词是祂,这也是一位天使?
克莱恩顿时感到一种神话照进现实的错觉。
文字作为人类交流的载体,往往是大众跨越时间尺度的最好工具,与被“诡秘”掌握的时空权柄在意义上异曲同工,虽然克莱恩并没有在笔记上感受到任何非凡的力量,但毕竟这是一位天使的所有物,它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厚重的历史。
不,这不是错觉,神话就在我身边......克莱恩升起了试探的心思,暂且放下日记,拿起了另一本封皮精致的漆黑圣典,若似无意道:
“你的那位学生也在圣典里吗?”
他不确定南大陆是否也会像黑夜教会的《黑夜启示录》一样收录天使的真名。
“诡秘”没有兴趣回答这无聊的问题,祂的视线也从未停留在克莱恩脸上,一直徘徊在日记的扉页,似是在透过无机的羊皮纸窥探久远的过去。
“祈祷。”
“什么?”
“指向你的祈祷,来自东大陆的,被北大陆诸神误谬得名的神弃之地。”
神弃之地......克莱恩抱着满心惊疑望向穹顶,一团深红正散发着血的色彩,将背后祈祷所蕴含的情绪毫无保留地表达给了端坐的神灵。
在不久之前,克莱恩正巧撞上过“诡秘”倾听信徒的祈祷,当时得到的回答是,那是一群来自另一片大陆的苦命人。
另一片大陆就是指东大陆,这个世界发行的地图上并不存在南北大陆之外的大陆板块,如果还有一片有人居住的大陆,又被北大陆诸神称作“神弃之地”的话......克莱恩颇感兴趣的延申灵性,视觉陡然拔高,看到了一个跪在水晶球前,说着巨人语的少年。
这位少年与克莱恩已知世界里任何地区的居民穿着都不同,简朴风格的紧身衣难以看出有什么装饰作用,似乎是为了行动性设计,面容模糊而扭曲,只能隐约呈现出棕黄色的头发。
他的身高极高,跪在那里,语气异常痛苦。
“伟大的造物主,请您注视您从未遗弃的黑暗之民,请您施舍慈悲,让这片大地再次散发生机,而不必用父与子,母与女的血亲相残换取生存的希望。”
“执掌奇迹的变化之主,请您拨动您的手指,改变白银城的惨状,让悲剧的循环不再进行。”
“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奉献给两位神主,自愿踏上朝圣之路,证明黑暗之民的虔诚。”
即使嗓音被模糊,克莱恩也能分辨出正苦痛祈祷的少年并不大,甚至还未变声,只是体型看起来不太正常。
从未被遗弃,但是自称黑暗之民......大地没有生机,用血亲相残的方式换取生存希望......克莱恩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只是浅薄想象,就不寒而栗,难以相信竟然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可是即使这样他们所居住的白银城却还保持着对“诡秘”和真实造物主的信仰,侧面也说明不被神庇护的城邦之外环境更加恶劣,再次散发生机也说明这片大地并非从开始就如此恶劣,而是经历了某些意外悲剧,哪怕两个真神也无法挽回,彻底沦为了不适合生命繁衍的土壤。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然能隐去一整片大陆,而且还让两位神灵束手无策?
克莱恩本能扭头望去,嘴唇轻启,却发现“诡秘”的身影早已不见,背后只有被灰雾填满的空荡。
“我只有序列七,在这片灰雾上也没法调动太多的力量,不一定能帮上祈祷里的少年,还可能会让‘诡秘’的信徒们察觉到他们的神身上发生了改变,暴露自己的存在......”
克莱恩小声碎碎念,不断寻找着忽视这条祈祷的理由,但双目又不曾一刻从那一直匍匐在地,祈求奇迹的少年身上离开,呼吸渐渐粗重。
他脑中的理智和感性在搏斗。
该死!
克莱恩深呼一口气,大致算了下时间和灵性的剩余,保守估计自己还能在灰雾上滞留十分钟,视线扫过桌面上的日记和圣典,稍作犹豫便取过“诡秘”的圣典快速翻阅起来。
他今天刚出院,有两天的休息时间,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多,班森和梅丽莎都不在家,没有打扰自己,在灰雾上多停留一会也不会引人注意。
散发着清新味道的书页哗哗翻过,克莱恩粗略浏览着圣典的目录,在按时间排序的神迹部分寻找着较前的部分。
大概花了一分钟,他终于找到了有东大陆字眼,时间停留在第四纪初期的一处记载。
“昔日的王被贪欲俘获,三分之二的晨星因此失去光彩,招来无妄灾祸,黑暗与背叛横行大地。”
不是,啊?
克莱恩十指用力到发白,茫然地抬起头环顾了一圈灰雾,盯着占满穹顶的深红星辰,想把编纂圣典的家伙拎出来,好好问问,写成这样能看出来些什么?
全是抽象的描述,什么昔日的王、三分之二的晨星、黑暗与背叛,克莱恩只能从这句话中看出一个事实——造物主被自己大部分手下背叛了,由此引发了东大陆的悲剧。
他深感无力地瞟了眼祈祷画面,见那位少年还在请求神灵的注视,干脆又翻阅起后面时间线上的内容,得到的却依旧是抽象的名词,至多只有对神灵不忘被灾祸笼罩的东大陆,赞美神恩的句子。
也对,圣典最大的作用就是传播信仰,让信徒了解神的权柄和光辉,不太可能记录过于隐秘的详细内容。
想到这,克莱恩看向了桌面上的日记,犹豫着合上了圣典。
罗曼·安布罗休斯,被称作“诡秘之神”的信使,祂本身就代表着神主的意志,是在圣典上出现的第一位天使。
这样一位存在的日记,说不定会有相关的内容。
抱着希望,克莱恩翻开了这本并不厚的日记,时间还有五分钟,相比翻阅厚重的圣典,阅读日记的时间还算充裕。
日记没有目录,所以他干脆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老师说想要尽快消化‘记录官’的魔药,就要养成记录的习惯,把记录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时时刻刻去做。虽然我不知道祂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吃下的那颗蓝色石头,就像我不明白祂为什么不让我叫祂父亲一样,但祂的决定总没错。”
“祂说我应该忘记不死鸟的文化,将领主称作父亲的习俗是完全的糟粕......”
克莱恩因专注而紧缩的瞳孔渐渐放大了,他用极快的速度浏览了之后内容,但日记中的每一页都表明这写文字早在第二纪就被写下,里面没有出现造物主之类的字眼,只有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称呼。
好吧,也不是完全陌生的,至少苏尼亚索列姆和奥尔米尔即便在现在也有相似的字眼流传,只不过前者指的是地名,而后者是一款高级红酒的商标。
对当下的事情的毫无帮助。
不是我不想帮,是真的无能为力......克莱恩又凝视了一会跪地祈祷的少年,别过脸,关掉了持续消耗他灵性的祈祷光点。
对于他来说,东大陆过于遥远了。
......
白银城,双子塔。
首席科林·伊利亚特站在台阶前,俯视着台下被关在监牢里痛苦挣扎的同胞,体表流淌着炫目的银光,时而闪耀时而黯淡,对抗着从屋顶透出的黄昏般的橘红。
这位晋升已有三十年的“银骑士”眼底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已看不出太多情感的波动。
他的身旁,身着漆黑铠甲,身高也有一米九左右,却只达到他肩部的女性同样俯视着下方,光滑白嫩的脸庞微微扭曲,淡紫色的眼眸不忍的移开了视线。
“‘荣耀冕冠’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再试着向两位主祈祷,抑制他们体内的污染,等到‘圣言天使’再次降临。”
“但愿如此,”科林苍老的嗓音轻叹道,“但是很多人已经撑不下去了,让他们尽早摆脱折磨,不论是对城邦,还是对他们自己,都是好事。”
“首席......”洛薇雅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在白银城内,或许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位老人更有资格做出这样无情的判断。
丰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位六人议事团的每一任长老都深知白银城诅咒的根源。
其实他们在成为六人议事团的长老时,得到的配给份额就足以供给自己的家庭不受饥饿困扰,但相对更多的普通同胞,即使有来自“圣言天使”和朝圣队伍的恩赐,也无法实现在这片受诅咒大陆上活下去的这个最卑微的愿望,必须依靠黑面草才能生存。
历任首席都没有请求粉碎那件带来幸运与不幸的封印物,现任的科林·伊利亚特更是把自己的亲人和同胞一视同仁,同等面对弑亲的诅咒,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孙辈......
“‘圣言天使’殿下如果三天后没有出现,我会把他们带到外面,走出诅咒的范围。”
洛薇雅吃惊的望向身旁高大的存在,银灰色的头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昨天祈祷时,我得到了来自‘命运天使’,来自王的神谕,”科林目视前方解释道,“王说‘我们的救赎已经从太阳陨落的方向走来’,这片大地上所有还坚守的城邦要做出改变。”
“我会想办法带他们去东边的山门城,那里的‘无暗者’应该有净化污染的办法,如果有人不能坚持到抵达目的地......”
“在把他们带出白银城附近后,我来给他们解脱。”
......
和煦的阳光撒过街道,随着戒严被解除,廷根市恢复了以往的活跃,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公共马车和邮递员,给空荡的街道添上了一份活力。
这里离水仙街不远,但是档次明显好于水仙街,房屋前有独立的草坪,还有环绕房屋布置的小花园。
简单欣赏了一番,克莱恩拉动门口的绳索,敲响了屋内的铃铛。
等待片刻,他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有古铜色皮肤,五官柔和的中年男士打开了房门,正是阿兹克·艾格斯。
他穿着居家的白衬衣和棕色马甲与长裤,脸上挂着微笑。
“我看了昨天的报纸,恭喜你们的工作顺利结束。”
工作确实顺利结束,就是我个人不太顺利......克莱恩笑容有些僵硬,不过没有提起自己的遭遇,而是由衷感谢道:
“阿兹克先生,如果不是你向我传递信息,恐怕我们根本不知道魔女已经渗透了廷根,也就没办法组织她们谋划的灾难。”
说着,他在阿兹克的带领下走进了起居室,面前摆上了一杯主人亲手冲泡的热咖啡。
“我也是为了寻找与我遭遇相似的同伴。”阿兹克笑着解释道。
“说到这个,阿兹克先生,我可能需要把您的大概身份透露给我的队长,”克莱恩抿了口咖啡,有些为难开口道,“希望您理解,我向队长汇报信息,没办法不说明信息的来源。”
面对阿兹克的微笑,克莱恩心里舒了口气,继续解释道,“而且队长说不会对您采取监视措施,也不会派人上门审查,只是希望您每年能登记自己的状态,然后如果离开廷根,需要向一位‘值夜者’成员汇报。”
“这位成员就是你?”阿兹克双目含笑。
“是的。”
“我接受你们队长的安排,可以理解。”阿兹克微微颔首,从起居室的长条桌下抽出了一个油纸包裹,取了一根雪茄。
他娴熟的剪掉雪茄的顶端,点燃放在了架子上,随后边整理桌上的咖啡粉末,边放松道:
“克莱恩,你的灵体气场不太好,我想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最近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