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王府,京城的权贵云集于此。
大明王朝创建已经一百余年,很多权贵家族已经历经好几代,京城的阶级早已经固化。
虽然朱佑樘提拔了几名新晋的勋贵,但老牌的勋贵才属于多数派,特别他们通过联姻已经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武勋从开国之初便开始扎根深耕,只要不像成国公府那般男丁过度雕零,通常都可以积攒强大的影响力。
若不是遇上朱佑樘这种异数的皇帝,而今大明军队拥有最高威信的人,必定还是跟诸多勋贵结亲的英国公等武勋。
除了依仗先祖的武勋集团外,大明的戚勋亦是一支十分庞大的群体,同样可以世世代代在京城经营关系网。
跟武勋相比,戚勋简直宛如雨后春笋般。只要自家出了一位皇后或太后,那么通常都可以凭女而贵,能够换来伯爵和侯爵等高贵的身份。
以英宗而言,除了钱太后的外戚,还有周太皇太后的外戚,周太皇太后的两个弟弟分别得到册封庆云侯和长宁伯。
除了武勋和戚勋外,还有层出不穷的公主和驸马。
这些公主和驸马属于皇族成员,虽然他们并没有实权,但通常活跃在京城这一个顶级的交际圈里。
兴王今日大婚,全城的顶级权贵几乎都来了。
且不说大家都希望押宝在兴王身上,单是兴王作为亲王的这场婚礼,他们这帮勋贵亦是没有不来的道理。
只是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庭院,随着一道身影急匆匆跑向正堂之上的兴王,众人纷纷扭头望向了堂上。
“这是啥情况?”
“恐怕是出大事了!”
“咱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呢?”
……
在长公主刚刚前来求助的时候,仅是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随着迎亲的护卫的身影,加上堂上那些人的反应,却是纷纷预感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蒋斌参与当年的刺驾?”
襄城侯等重要武勋的眼睛都瞪直了,显得无比震惊地道。
若是其他的罪名还好,不管是上疏替蒋家求情,还是一起向皇帝施压,总归是他们能够采用的手段。
只是这种刺驾的罪名,根本不能免除,更不可能参与其中。如果他们现在跳出来替蒋家求情,一个蒋斌同伙的罪名扣在头上,那么他们全家都要遭殃。
“蒋斌是疯子吗?”
庭院中的勋贵得知消息,亦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他们心里都反对皇帝,并不喜欢这个侵害他们核心利益的帝王,但其实他们心里更加害怕死亡。
若是一个傀儡皇帝还好,偏偏现在的弘治早已经掌握兵权,更有一帮对他鼎力相助的重臣,现在简直是谁惹谁死。
结果蒋斌竟然胆敢参与当年的刺驾,此次必定会被弘治血洗九族,导致蒋氏几百个族人成为刀下鬼。
“现在如何是好?”
“昨日我给蒋斌送去一份礼,会不会受牵连!”
“啪……我糊涂啊,前天我向他们蒋家提出联姻了!”
……
刚刚还口口声声宣称“遇大事需静气”,但现在权贵们却是惊慌无比,却是纷纷忧心蒋家的火会不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京城的权贵都是聪明人,或许他们不懂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但只要哪一家突然间得到泼天富贵,他们便会将自己女儿嫁过去或迎娶对方的女儿。
像早前突然间发迹的太子妃张家,张峦的长子原计划迎娶的是嘉善公主的女儿,这便是京城权贵盛行的结盟方式。
现在眼看蒋家发迹在即,宁远伯府想要跟蒋家联姻加深双方的关系,从而依靠蒋家将来的影响力让宁远伯府更上一层楼。
只是现在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宁远伯却是坐不住了,十分害怕这个口头联姻会连累到宁远伯府。
遇大事需静气?
长公主将这帮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刚刚这帮人极力劝自己要冷静,敢情是因为事不关己才高高挂起,只是事情烧到他们的身上,完全是另一种反应。
到这一刻,她亦是意识到依靠这些人来拯救自己大儿子,简直是痴人说梦。自己不过是被他们利用而已,压根不可能出手相助。
一念至此,她顿时心如刀绞。
若不是自己被他们蛊惑帮助兴王而触怒皇帝,皇帝便不会对自己算旧账,那么自己的大儿子便不会死。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这帮人造成的,是这帮伪君子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大儿子。
襄城侯李瑾此刻早已经无暇关注长公主,所有心思都在这件重磅炸弹般的事情上:“兴王妃是不是亦得受到株连?”
此话一出,全场皆是静默。
蒋妡既然是蒋斌的亲侄女,自然不可能幸免。何况蒋妡哪里是兴王妃,她跟兴王根本还没有拜堂成亲,所以受到株连的是普通的蒋家之女。
至于她所谓的金凤转世身份,人家都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还是一个已经得不到东方道认证的金凤,而死了的金凤更是一文不值。
“这个婚是结不成了!”
“何止是结不成,京城再无蒋家!”
“早知道是要败亡,我前天不该送厚礼!”
……
庭院中的权贵并没有同情蒋家的遭遇,更多是因为蒋家倒下而心疼自己早前的投资,此次可以说是血本无归了。
这个消息宛如产生了巨大冲击波,连堂中的红蜡烛都突然灭了。
“不,不是真的!”
朱佑杬今日穿得十分喜庆的新郎服,但终究还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郎,显得不敢相信地大声道。
自从看到那个画中人后,他便是茶饭不思,对画中的美人产生了情愫。
这些天,他是日盼夜盼,只希望早点跟画中的仙子拜堂成亲。为了这个婚约,他当初可是不惜得罪皇帝,却是没想到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靖城侯李瑾等人看到朱佑杬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由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涉世不深的兴王朱佑杬固然十分容易掌控,但这位兴王很难独自面对那位智深似海的帝王,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正是这时,兴王府的官员张景明已经闻讯而来,却是过来轻声安抚道:“兴王殿下,请先冷静!”
“本王的婚事被毁了,现在还如何能冷静?这……这一定是皇帝打击报复蒋家!”朱佑杬的眼睛已经红润,却是将矛头指向朱佑樘道。
好在周围的人并不多,而且声音并不算高。
张景明很是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确实没有外人,这才一本正经地告诫道:“兴王殿下,还请慎言慎行!”
“张大人,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定然是皇帝为阻止蒋家而构陷蒋家!”朱佑杬亦是意识到这话不妥,但还是坚定地质疑道。
靖城侯李瑾等人却是轻轻地摇头,却是知晓眼前的兴王还是小瞧那位暴君,那位暴君之所以能够赢得一帮重臣和百姓的支持,正是因为采用“守正出奇”的治国方略。
你可以说弘治残暴,但并不能指责他昏庸。
何况这个案子是由刑部、都察院和顺天府衙联手调查,与其说是皇帝构陷蒋家,还不如说兴王还是太嫩了。
张景明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一点的时候,显得十分认真地提议道:“兴王,现在不是讨论蒋斌是否参与刺驾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跟蒋家解除婚约!”
“你让本王跟蒋家解除婚约?”朱佑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询问道。
咦?
靖城侯李瑾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亦是困惑地望向张景明。
虽然他们无法替蒋家渡劫,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婚礼遭到破坏,却是完全不能理解张景明竟然提议跟蒋家解除婚约。
在这个时代,婚约可以说是双方的君子之盟。
哪怕身份高贵如兴王,若是兴王府单方面跟蒋家解除这一份婚约的话,即便蒋家即将被问斩,那亦会遭到世人所不齿。
张景明看到兴王如此抗拒,只好凑到兴王朱佑杬的耳边道:“兴王殿下,这是那一位的安排,其中的深意还请容后再说!”
虽然他知道兴王朱佑杬是天生的情痴,一直心心念念要迎娶那位金凤蒋妡,但目前的情况确实需要即刻采取行动。
蒋家犯的罪行不是侵占民田和残害无辜百姓等,而是大逆不道的行刺皇帝。
虽然当时兴王还在皇宫里面,但蒋斌当初如果成功刺杀皇帝,那么皇位便会落到兴王朱佑杬的头上,所以兴王在这件事情存在一定的嫌疑。
偏偏地,现在兴王迎娶的女人竟然是蒋家之女,所以这两件事情未尝没有关联,甚至可以怀疑兴王指使蒋斌行刺皇帝从而谋夺皇位。
正是如此,为了防止皇帝借机向兴王发难,兴王现在必须主动跟蒋家切割关系,从而洗清自己跟蒋斌的刺驾案的嫌疑。
“不,本王绝不会这样做!蒋家今遭此劫难,本王竟要撕毁婚约,天下人如何看待本王?”朱佑杬极度爱惜自己的名声,却是十分抵触地大声道。
这……
张景明看到朱佑杬如此迂腐,心里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备轿,本……本王要要进……”朱佑杬的脑海闪过画中仙子,一股热血突然涌上心头。
在场的宾客的眼睛一亮,当即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隐隐显得兴王这是要做一件男儿气概的事情。
谁知朱佑杬在堂上支支吾吾半天后,结果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最终将想要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哎……
襄城侯李瑾等人隐隐猜到朱佑杬是想要进宫找弘治对峙,只是从朱佑杬的神态来看,分明已经是个怂包。
其实兴王即便敢到皇宫理论,恐怕亦是自取其辱。
朱佑樘终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朱佑杬虽然是离皇位最近的亲王,但终究还不是帝王,跟弘治压根没有对话的资格。
“蒋斌参与刺驾的事情是怎么查出来的?”
“宋澄和王越都不可小窥,据说刑部尚书刘忠亦擅于抽丝剥茧!”
“若没有把柄还好,有把柄恐怕都难免被查,所以你们切勿干出格的事!”
……
庭院宾客的话题又回到了蒋家的事情上,却是想到皇家身边现在有不少能人,一些谨慎的人更是认真地叮嘱大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听到这个告诫的话后,不少勋贵纷纷倒退两步。
谁的心里没有一两个秘密,而这些秘密一旦被皇帝查出来,即便不会落到株连九族,恐怕亦得要灭全家。
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跟皇帝作对的可怕后果,很可能要步蒋家的后尘,心里不由得生起退缩的念头。
虽然现在陆续牺牲经济利益很肉疼,但如果因为跟皇帝叫板而被灭了全家,其实是一种赔本的买卖。
其实他们只要安安分分过日子,凭借着祖上的恩荫,虽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富大贵,但可以吃穿用度不需要发愁。
兴济伯杨伟和驸马都尉游泰相视一眼,当即默默地站起来离开兴王府,以后大概亦不会再来这里了。
由着两人带头,刚刚还是人满为患的兴王府,人员很快便走掉了大半。
蒋家被株连九族的消息在整个京城传开,亦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没想到蒋斌竟然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我看事情不会这般简单,你们可想过蒋斌因何要参与刺驾!”
“按您的意思是蒋斌同样受人指使,而蒋斌其实是帮……帮!”
……
京城的百姓原本还在谴责蒋斌的恶行,只是有人很快将刺驾和蒋家嫁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当即便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联想到阴谋论,亦是开始纷纷认真思索着其中的可能性,对兴王朱佑杬亦是产生了不一样的观感。
“贤王?不知贤在何处?”
“现在很多读书人都说陛下的坏话,但陛下却让我们吃饱肚子!”
“何止是吃饱肚子,城郊多少人家穿上了新棉衣,家里盖了新房子!”
……
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担心现在的皇帝,便是将矛头纷纷指向拥有贤王名头的朱佑杬,更是清楚地知晓朱佑樘给予他们很多很多。
只是生活还得继续,特别现在米价飞涨。
皇家米行最后一粒仓米告罄,而今日一大早便统一竖起了牌子:皇家米行闭行三日,还请诸位谅解。
“这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肯定是没米了!”
“现在漕米无法北上,朝鲜米又无法东来,皇家米行有米才是稀奇!”
……
面对这个突然亮出来的告示牌,更像是向不法奸商竖起白旗,加上旁边有人煽风点火,致使百姓顿时心如死灰。
“三百文,不要拉倒!”
在皇家米行高挂免战牌的时候,京城的米行仿佛是统一吹响了集结号般,却是一起将米价提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偏偏地,一些断灶的百姓面对这帮垄断大米的不法之商,即便价格再高,亦是只能默默地摸出口袋里面的最后一个铜板。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原本京城这帮权贵并不打算采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洗劫自己的同胞,实在是最近被弘治压榨得太狠,而今急需从百姓身上榨取油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