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西苑。
大明朝廷虽然无法及时指挥前线作战,但所有发生的军情都会汇集回来这里,所以朱佑樘能够知晓数日前的战况。
达延汗斩杀大同御史铁直的事情可以瞒得了大同数日时间,但兵部夜部很多成员都是夜不收出身,眼线早已经遍布整个大漠。
虽然京城的消息同样滞后,但传回京城其实不超过三日的时间,甚至两日便已经送到朱佑樘的案头上。
第一份夜部的军报自然是达延汗出尔反尔,并杀害大同御史铁直跟大明决裂。
第二份则是建州总兵武靖侯赵承庆通过塘报系统传回来的捷报,他所率的赵家军已经夺下阿勒楚喀部南分部。
在这两份军报传回来的时候,事情算是有喜有忧。
大明现在是今非昔比,而北元这些年反倒一直是在走下坡路,双方突然决裂并不见得全是坏事。
达延汗这个出尔反尔的做法,反倒让大明拥有充足的理由阻止北元扩张的脚步,阻止北面出现一个统一的蒙古政权。
蒙古终究是曾经一度入主中原的民族,一旦任由它做大的话,那么他们的刀锋便会再度指向中原。
倒不如趁着大明强盛,对现在没有统一的北元动手,从而彻底解决蒙古这个最大的隐患,甚至是借机将蒙古纳入大明的版图。
喜的自然是此次的捷报,虽然失去蒙古的协助,但赵承庆是一个拥有真才实学的侯爷,现在已经顺利拿下阿勒楚喀部南分部,接下来夺取半拉城子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战场瞬息万变,而第三份军报接踵而至。
就在赵承庆率领赵家军直逼半拉城子的时候,谁知突然遭到额穆部落的后方袭击,一万轻骑军被额穆部断了后路。
更为糟糕的是,大明的运粮军并没有能够踏足额穆部。
受到地形的影响,他们想要绕过额穆部则需要原路退回从东边的乌拉部通过,亦或者进入野人女真地界。
正是如此,赵承庆所率的赵家军深陷泥潭,而大明的运粮军亦是已经无法向前。
“额穆部当真该碎尸万断!”
“如此反复无常,当真是卑鄙小人!”
“真要追究起来,罪该万死之人是达延汗!”
……
消息传回的时候,朱佑樘传召兵部的所有官员前来御书房部议,到场的兵部官员纷纷将矛头指向额穆部和达延汗。
虽然给大明制造麻烦的是额穆部,但罪魁祸首还真是达延汗。
如果达延汗没有选择临阵倒戈跟大明决裂,致使合围的战术惨遭破坏,海西女真的额穆部恐怕不敢相助于阿勒楚喀部。
结果事情偏偏出了意外,达延汗斩杀大明官员明确传递跟大明决裂的信号,额穆部这才选择帮助阿勒楚喀部一起对抗大明。
“现在谈论这些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如何运粮北上,又如何拯救被困的赵承庆部?”兵部尚书刘宣显得越来越务实,当即有所不满地表明立场道。
刚刚还在抨击额穆部和达延汗纷纷偃旗息鼓,亦是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局。
兵部左侍郎吕雯自认军事才能出众,当即便抛出自己的方案:“咱们即刻调集大军征讨额穆部,既可打通粮道继续北上,又可趁机救出赵承庆部!”
“吕侍郎,你说得倒是轻松!谁来率军打通粮道?又要花费多少时间?所耗的钱粮可知需要多少?”兵部右侍郎张海一直视吕雯为眼中钉,当即发出三连问。
兵部职方郎中卢辉等司职官员当即嗅到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
兵部左侍郎吕雯的脸色阴沉,显得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由辽东副总兵集结辽东和建州所有兵力,正所谓:一力降四会,哪怕再多的女真人亦是土鸡瓦狗!”
“且不说辽东突然集结这么多兵力要耗时多少,又得花费多少钱粮。辽东和建州各卫所部署的兵力是防着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若是贸然调动,被女真人趁虚而入如何是好?”兵部右侍郎张海揪住破绽,当即厉声进行质问。
兵部左侍郎吕雯知道眼前的张海是当年被徐溥提拔后便一直针对着自己,当即反唇相讥道:“张侍郎认为老夫的方法不行,不知你又有何良方呢?”
“陛下,阿勒楚喀部为弹丸之地,不值王师如此劳师动众。今额穆部相助阿勒楚喀部,并非真心与我强明为敌,仅是替阿勒楚喀部解围耳。臣以为即刻着令辽东巡抚张锦止刀兵议和,朝廷便无须再考虑运粮北上之事,亦可要求额穆部撤兵让赵承庆部解困归来!”张海是属于地地道道的清流派,当即趁机提出和谈道。
在他看来,所有的烦恼事都是大明动刀兵而起。若是大明王朝能够主动停战,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大明便可跟海西女真诸部共享太平之福。
徐鸿等兵部司职官员今日有幸来到御书房议事,虽然无法看到阁楼之上的帝王,但难得跟皇帝离得这么近,心里亦是暗自窃喜。
只是听到兵部右侍郎张海竟然提出和谈,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他们此次征讨确实遇到了难题,但现在贸然停战议和,且不说有损皇帝的颜面,哪怕整个大明王朝亦跟着丢脸了。
即便大明王朝有错,但达延汗的出尔反尔,隶属大明的阿勒楚喀卫公然索要加大赐赏,而额穆卫更是从背后给大明一刀。
如此种种,又怎么能够主动求和呢?堂堂的华夏又有什么理由求和呢?
兵部尚书刘宣眼神复杂地望向侃侃而谈的张海,发现这派清流仍旧没有屈服,不明白皇帝所倡导强军强国的苦心。
如果由这帮清流执政,建州绝对不可能收复,而河南百万灾民起码得死掉大半,亦或者大量的灾民沦为他们的仆人和佃户。
阁楼之上,茶香袅袅而起。
朱佑樘正躺坐在这里品着香茗,原本心情还算不错,但听到下面兵部官员的部议内容,不由得糟糕起来了。
早在辽东总督刘宣被召回朝担任兵部尚书的时候,他连合适的辽东总督人选都挑不出,那时便已经意识到大明的军事人才实在太少了。
在原来的历史中,兵部左侍郎吕雯和兵部右侍郎张海跟兵部尚书马文升组成五六年的兵部铁三角,算得上是这时期最顶尖的军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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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原来历史中的弘治朝是孙子当道的时期,在那个时期压根没有对外战事,对蒙古的混乱和统一压根不闻不问,对兵部官员的要求其实是能跪就行。
现在自己希望的兵部官员是有血性的汉子,在多番考察兵部左侍郎吕雯和兵部右侍郎张海后,最终都没有将辽东总督的位置给这两位“顶尖军事人才”。
尽管朱佑樘知道张海是求和派,但现在战事面临困境之时,竟然跳出来扯后腿,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烦闷。
纵使自己将所谓的清流排斥到官场的角落,但跪党仍是随处可见,而今还占据着兵部右侍郎的要职。
“陛下,请用茶!”韩幼英感受到朱佑樘的不快,跪下递茶的头明显更低,亦是将自己的姿势放得极低。
她现在的心态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不管眼前的男人要怎么样,只要这个男人能够开心起来便好。
朱佑樘看着眼前温顺的女人,亦是意识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朕今天将你们叫到这里部议,是希望你们兵部能够拿出一个可行的解困方案,而不是遇到困难便一心想要退缩!”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谨记!”兵部左侍郎吕雯自然不会放过打击张海的机会,当即便大声表态道。
张海其实只是想表明自己求和的态度,让史书给自己留下隆重一笔,根本不指望眼前的暴君能够采纳:“臣亦是想要向陛下献策,还请陛下明察!”
徐鸿等司职官员默默地交换一下眼色,却是知晓眼前的两位侍郎各自打着算盘,只是这场争斗兵部烧到了御书房。
“陛下,臣以为可传旨辽东巡抚张锦即刻调兵遣将支援前方,大明以大军拔除这两个反叛的卫所,亦可震慑各方蠢蠢欲动的女真人!”兵部左侍郎吕雯意识到朱佑樘是主战派,再次提出自己的方案道。
虽然辽东总督人选至今空缺,但辽东巡抚被朱佑樘亲自安排了人选,正是原大理寺左寺丞张锦。
张锦是成化五年的进士,是少有出身边卫而金榜题名的天才。其祖张敬曾任元朝参知政事,于明初被谪戍,迁居岷州。
虽然出身边卫,并没有名师教导,但张锦的天赋极高,又勤奋好学。起初学习佛学,后学道家,及读儒书,攻苦力学竟以所得考取进士。
大明的官场很讲究关系,张锦虽然开创边卫子弟考取进士功名的先河,但仕途并不顺畅,仅仅只是以观政进士起身。
入仕二十一载,仅是大理寺左寺丞,但在部考成绩的成绩优异,结果被朱佑樘破格将张锦升迁辽东巡抚。
由于蒙古突然出尔反尔,而今大明征讨海西女真的重担落到辽东巡抚的肩上,可谓充满了戏剧性。
兵部尚书刘宣越发显得稳重,却是出言制止道:“吕侍郎,刚刚张侍郎说得在理!不说集结辽东军和建州卫花费甚巨,时间未必来得及!为今之计,是要寻得能够巧妙解决困局的办法,而不是不计成本将兵力派出塞外!”
在辽东总督的任职期间,却是知道朝廷动动嘴皮子调兵容易,但每个兵卒的调动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钱粮。
虽然不能说吕雯的方法不能奏效,但调派十万大军去打两个人口加起来不足十万的部落,哪怕取得胜利亦是得不偿失的胜利。
兵部职方郎中卢辉等司职官员默默地点头,虽然张海的求和不靠谱,但吕雯这种做法亦是不可取。
“臣以为咱们获得的海西军情已经严重滞后,如今不宜朝廷来指挥战事,而是保留前线长官继续指挥作战。朝廷现在可以在外交上做文章,当即解除额穆部的额穆卫称号,号令其他五大部落围剿额穆部和阿勒楚喀部。”徐鸿站了出来,当即说出自己的见解道。
咦?
兵部尚书刘宣听到徐鸿的提议,不由得认真审视这一位低调的恩科进士。
“臣附议!”兵部职方郎中卢辉等官员意识到徐鸿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切入点,当即便是附和道。
朱佑樘的脸上终于是浮现一抹笑意,发现终究不全都是张海和吕雯这种草包,亦是存在一些杰出的青年才俊,便是默默地品尝着韩幼英递过来的茶水:“徐鸿此言合乎朕心!既然如此,兵部拟文上奏,今日便向额穆部发出檄文!”
“臣等遵旨!”兵部尚书刘宣看到皇帝有了决断,亦是带领兵部所有官员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由于针对海西战事已经商议完毕,兵部尚书刘宣很识趣地带领兵部官员告退。
兵部职方郎中卢辉等司职官员虽然很想瞻仰龙颜,但亦是知道而今能够到这里是一份殊荣,却是不能强求太多。
朱佑樘看到兵部官员退下,便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个身穿紫衣长裙的长腿女人身上,更难得的是她的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韩幼英很是识趣地站了起来,知道朱佑樘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而后默默地走进阁楼里面的休息区。
京城这里是翻云覆雨,远在几千里外的海西地区则是刀光剑影。
噗!
噗!
噗!
……
一支打着赵字旗的先锋队沿着山路想要夺下前面的小山包,只是女真人在这里囤积重兵和设置栅栏,漫天的箭矢逼得明军不得不退回去。
赵承庆部队面对额穆部组建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并没有选择正面厮杀,而是选择避其锋芒,从其他路径离开。
只是天意弄人,原本地图标着的长蛇裂谷,却是不知何时裂谷已经被坍塌的山石封道,致使眼前成为绝谷。
赵承庆想要率部撤出来已经迟了,这个长蛇谷的地形跟其他山脉相连,出去的路仅仅只有一条,成为名副其实的困龙谷。
结果遭到后面追来的额穆部切断后路,致使赵承庆所率的兵马全都困在这里,只能选择向山海关求援。
只是恶劣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以为可以躲在山谷二三个月等待援军,结果早上还看着源源不断的泉水,突然间便已经干枯了。
在任何时候,水源是军队最需要的生活资源,亦是他们能够坚持下去的底气。若是没有水源的话,他们顶多只能坚持七日,像极了当年土木堡的糟糕情况。
“侯爷,咱们已经挖了十米仍不见水源,士兵已经挖不动了!”参将陈大胆看到情况如此不乐观,显得心急如焚地道。
赵承庆的左臂中了箭伤,望着晴朗的天空无奈地道:“杀马饮血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