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深秋,海流由南往北。
返京的舰队行驶在茫茫大海上,即便这帮公子哥再如何目中无人,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国人的盲目自大和不思进取,很大程度正是由于闭关锁国所导致的。
只是朱佑樘当政后,一切都悄然发生改变。
原本用于科举应试的国子监悄然转变为培养帝国人才的摇篮,此次更是将各个学科的优秀学生派往吕宋打开眼界,更是见识了海洋的浩瀚。
舰队由吕宋岛的北部朝东北方向航行,在靠近福建区域的时候,经由台湾海峡穿过,然后沿大明的海岸线一路北上。
大明的海禁政策由来已久,而今这个时代缺少停泊的海港,所以舰队基本上都需要在近海处过夜,而相对安全的海湾成为过夜的首选。
这一日黄昏,舰队停泊在一处海湾上。
夕阳下,波光粼粼,几尾鱼儿跃出水面,几只白色海鸥正在船桅上盘旋,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
王守仁身穿生员服饰,挺着腰板站在甲板上。
虽然他的脸上仍旧稚嫩,但浑身透着跟年纪不符的成熟,只是左眼皮莫名跳动几下,致使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
长宁伯周彧的孙子周贵神秘失踪后,他猜测这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甚至觉得跟张鹤龄的案子有所关联。
在一个公子哥的引领下,一个年轻人被带到此处,一起沐浴在这片夕阳的余晖中。
年轻人约莫十八岁,整张脸显得十分清秀,双目炯炯有神,皮肤白皙,整个人显得削瘦,身上散发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在此次出行中,不仅有着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而且还有国子监各科优秀的学子同行。
王守仁在出行的国子监生员中算领队般的存在,对被领过来的年轻人询问:“李言闻,听闻你发现张鹤龄的死有蹊跷?”
“……是!”李言闻稍作犹豫,便认真地点头道。
王守仁顿时来了精神,当即上下打量着这个跟自己有几分渊源的湖广籍学子:“你都发现了什么?”
“那日我检查张鹤龄的尸体,张鹤龄是被那把菜刀捅了不假,但他的口唇和指甲发绀,脸形不正。呃……发绀,这是黑里透红的颜色,所以这符合医书所载被捂死的特征!”李言闻感受到王守仁的着急,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王守仁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船医科的天才,却是微微蹙起眉头:“当时你怎么不说出来呢?”
“我才疏学浅,岂敢乱说。当时有军医验尸,而且他们很快查到阿埃塔人身上,他们便已经结案了,那时我亦不好再开口了!”李言闻显得苦涩地道。
倒不是他不想探寻事情的真相,但他不过是一个贫寒医学之家出身的普通学子,可谓是职卑言轻。
那时他虽然查到尸体的异样,但钦差大人和两位将军都已经将案子结了,而且还将凶手就地正法,自己提出异议可以说是打人家的脸。
若不是跟人交流各种死状的时候忍不住说起,自己都已经决定将这个发现烂在肚子里了。
王守仁知道那天结案确实十分快捷,仅带兵出去一趟便已经将凶徒绳之于法了,显得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来,真正的凶手恐怕是另有其人!”
“此事不能如此定断!虽然尸体的死因是被人捂住口鼻而死,并不能排除那个阿埃塔人先捅伤张鹤龄后,再将人捂死!”李言闻进行纠正道。
王守仁的逻辑能力远胜常人,却是轻轻摇头否定:“若凶人都已经动刀想要将张鹤龄捅死,又何必大费周章用手捂死人呢?”
“张鹤龄当……当时喊救命,那个阿埃塔人担心惊动其他人,所以急忙上前捂住的张鹤龄的口鼻,结果一发狠便将张鹤龄那倒霉蛋捂死了!”帮忙将李言闻领过来的武靖伯世子赵阔眼睛微微一亮,显得兴奋地推测道。
王守仁瞥了一眼赵阔,没想到这个草包还有这等智慧。
“据事后调查,当晚大家都没有听到张鹤龄喊救命的声音,而从被捅伤的位置来看,那把刀恰好捅伤肺部,所以当时张鹤龄已经不能发声了!”李言闻轻轻地摇头,结合医书的知识进行否定道。
王守仁看到赵阔的假设被推翻,顿时更加认定真凶是另有其人:“如此一来,杀死张鹤龄恐怕是另有其人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望了一眼身后的船舱,却是发现这个船舱是那般的阴森恐怖。
“若一切成立的话,那个凶手想要捂死张鹤龄之时,张鹤龄必定奋力反抗求生,当时很可能伸手抓伤凶手的脸或手!”李言闻亦是心存正义的热血青年,便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道。
赵阔的眼睛顿时一亮,显得干劲十足地道:“我们好好找一找,一定要将真正的凶手给揪出来!”
王守仁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亦是默默接受了这个方案。
虽然自从长宁伯周彧的孙子周贵神秘失踪后,便没有其他人遇害,但他始终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甚至下一个目标正是自己。
“这是树枝划伤的,你们身上难道没有吗?”
“讨厌,这里不方便,咱们下船找间客栈再玩!”
“小爷脸上的伤确实是被抓的,但你管得着吗?”
……
王守仁等人按着线索秘密调查起来,虽然一度产生了别样的艳遇,但还是将目标锁定在最嚣张的张仑身上。
有了这个关键性的发现后,张仓这个无比嚣张的公子哥成为了重点盯防对象,王守仁却是想要对他人赃并获。
终究而言,他们认为凶手被抓伤的依据只是他们的一个推测,却是无法构成实质性证据。
沿海的地形十分复杂,即便一些近海处亦是暗礁丛生。
又一日黄昏,舰队绕向深海区域。
红霞满天,夕阳似血。
由于航程的关系,此次他们选择停泊在一个无人岛的背风处过夜,殊不知一个危险已经悄然来临。
啊……
刚到入夜时分,一个惊叫突然间响起。
众人循声寻找,结果船体周围漆黑一片,王守仁隐隐意识到第三位受害者出现了。只是他朝海里喊了几声,却是没有得到回应。
偏偏这时,海上已经起风,原本平静的海面像是突然沸腾起来一般,预示着一场暴风雨随时会来。
“少了一人!”
“少了谁?”
“张仑!”
……
人员经过清点后,很快锁定了失踪的人正是英国公府的张仑。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却是让王守仁感受到了透彻的寒意,顿时感受到自己似乎正被一头躲在黑暗中的饿狼盯上了。
若不是张仑,那么真正的凶手比他所猜想要更有城府,而下一个很可能是在团体中拥有领队地位的自己。
与此同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是电闪雷鸣,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在船舱每个人身上,甚至整条船都有了倾覆的危险。
同属十月,东南的海域风起浪涌,而京城的夜空星河璀璨。
紫禁城,乾清宫。
这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般。
几十名宫女和太监宛如辛勤的工蚁般,按部就班地忙碌起来,正在努力地伺候着那位呆在东暖阁的帝王而忙碌。
灯火璀璨,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龙袍的朱佑樘跟往常一样,沐浴后便来到这里,每晚都会翻阅来自全国各地的情报。蓄着的胡须变长,正在慢慢蜕变成为一个领袖气质的帝王。
朱佑樘认真地翻阅一份份情报,像通过上帝视角窥视自己的领土般,能准确地知晓最新发生的大事。
尽管已经在位三年有余,但这个帝国并不见得多么平静,最近漕运和黄河之争更是让自己都感到头疼。
漕运是帝国填补北方粮食的重要输送线,更是关系到帝王最大的粮食储备战略,但现在跟治理黄河产生了矛盾。
京杭大运河本身并没有水源,运河的水来源于周围的水系,主要是钱塘江水系、长江水系、淮海水系、黄河水系和海河水系五大水系。
工部治理的黄河需要变更入海口,只是这个举措势必要改变河道,自然会影响到运河的水量,甚至导致山东段河道枯竭。
任何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山东的运河无法通航,漕粮自然不能北上,加上大量的货物滞留于南直隶等地,势必会造成大量的经济损失。
即便现在朝廷还没有拿出方案,京城的米价便已经飞涨了。
朱佑樘知道黄河必须要治理,但运河停摆的损失太大,让他亦不得不为这个两难的问题感到头疼。
经过自己的调查,河道和漕运都没有夸大其辞,河道衙门改变黄河走向确实是为了治河,漕运衙门反对亦是想保障运河通畅。
在一番权衡后,他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最高会议,由那帮重臣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陛下,今晚该翻牌子了!”一个年长的太监端着盛放木牌的托盘轻步上前,显得毕恭毕敬地道。
朱佑樘却是轻叹一声,并没有因为自己拥有如此多貌美如花的妃嫔而高兴,倒不是已经厌倦这帮国色天香的女人,而是不论自己再如何卖力都没有回报。
不论是选择矜持的皇后还是狐狸精的藩金铃,亦不管自己尝试多少姿势,甚至是换了几个不同的地点,她们的肚子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到了现在,他仍旧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若不是他知道一点历史,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了。
朱佑樘的手指在成排的牌子中划过,其实以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早已经大致知晓相对应的牌子,此刻仿佛一个个美人图从脑海中掠过。
“就她了!”
朱佑樘突然想到一个兽血沸腾的场景,想到那个一度让自己欲罢不能的女人,当即翻开了一个牌子。
太监看到牌子后,便由旁边负责记事的宫女记录,为了证明他们没有舞弊行为,又是将其余牌子通通翻了开来。
朱佑樘喜欢安静,吩咐他们等会宵夜送一碗鸡子汤过来,便轻轻地挥了挥手。
牛蒙蒙送来茶水,轻轻放在桌面上,便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相陪朱佑樘已经三年有余,她是亲眼见证朱佑樘慢慢蜕变成为不怒而威的帝王,而她自己亦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朱佑樘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悠悠地继续翻阅从各地送上来的情报。
待看到是建州方面的最新军情,他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在去年收复建州的战争中,大明以摧枯拉朽之姿横扫整个建州,将建州女真部打残,从而将整个建州纳回大明版图。
只是建州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接壤,不论是海西女真还是野人女真都习惯于抢掠,而今频频滋扰移居建州的百姓。
朱佑樘知道这个事情必须妥善处理,不仅是为了安抚移居建州百姓的情绪,亦是关系大明王朝东北粮仓的战略目标。
原本最好的做法是出兵讨伐,但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只是小股来犯,且自己这边亦有斩获,倒不至于大动干戈。
不过事情都是一个由小到大的过程,而野人女真此次不仅抢夺了建州百姓的财货,而且还做了杀人放火之事。
朱佑樘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能一昧地忍让,当即进行批示:“厚赐海西女真,陈兵于西,备战野人女真!”
虽然现在大明朝廷财政情况支持不了双线作战,但真要挤点银子打野人女真,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在制定东北的战略后,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健康财政对一个帝国的重要性。
“呵呵……总算可以开始采金了啊!”
朱佑樘原以为广东方面又是索要钱财,结果翻开来自于工部左侍郎陈政的密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虽然黄金不能提高生产力,但手里拥有足够的黄金后,大明便可以奠定新的货币体系,从而慢慢地将整个世界的铸币税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