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酆都帝苑内。
“怎么突然下来了,又是神魂伤了?就知道,你每次卜卦推演伤了神魂都要来我这蹭些阴沉酒喝。不过今天你可别急着走,好好陪哥哥喝一遭,唉,这叫个什么事?”
语气抱怨的是个身穿玄色冕服的汉子,浓眉方脸,说话间拆开了两坛酒。
“哦,你也有什么烦心事?”
回话的是个一身麻衣的青年人,鬓间两缕白发异常刺眼,不是伏羲是谁?
“你这是什么话,谁说没有?就前些日子,道祖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要搞个什么封神之战,既应了神仙杀劫,又填补天庭神职空缺,让我到时候莫要拘拿那些应劫之人的魂魄。”
汉子豪饮一口,接着诉苦道:“你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他天庭缺人我地府就不缺?从我建立阴司秩序至今,衙门从最初的八百座扩张到如今的近四千座,而且还在不停的涨,你说我得要多少判官才够?喝酒喝酒。”
伏羲与冥君碰了一杯,双眼微微眯起,眸中似有星河变换,“封神之战?”
冥君最是熟悉好友这种眼神,不禁笑道:“不错,看你这样子,莫非是又有什么算计?”
伏羲摇摇头,笑说:“莫要胡猜,只是道祖此举,确实有失偏颇了。”
汉子一拍桌,“可不是,你老哥我从轮回之盘里跳出来时这冥界可是一片混乱,费了我千年功夫才把冥界肃清干净,然后提拔了十殿阎罗,建衙门,立三司,刚开始每个差役的上任我都要仔细过问才放心,万载后才有了今天的地府。”
“你再看看昊天,他干了什么?一上任就接管了古妖族的天宫,老君还派遣善尸给他坐镇气运,如今倒好,手下用人都要道祖给安排,你说气不气鬼!”
伏羲笑着给他满上一杯,不过并没有接话,他自然知晓天帝哪有那般不堪,记得上一世紫霄宫内初见天帝时,他还是道祖身边的一个童儿,但那双清澈底下深埋着阴沉的眸子,实在令人如芒在背。
“道祖有具体说说说封神怎么回事吗?总不能立下一方擂台来,让仙家上去比斗吧?”,伏羲幽幽道。
“怎么,你好像很感兴趣?”
“好奇而已。”
“你妹……”
伏羲瞪了他一眼,“嗯?”
“不是,真是你妹来了。”
伏羲比冥君稍满了一拍,但随即也感应到了有圣人凌驾地府,再加之其圣洁法力波动,确实是女娲,而且自己这妹妹好像怒气冲冲。
“走,陪我去看看。”
“行。”
冥君一捉伏羲肩膀,直接撕裂空间跳了进去。
——
刚捕捉到凶手气机的女娲猛然停下身形,警惕的看向身前的一处虚无空间。
“兄长?”
女娲看着从空间门户中走出了伏羲,有些吃惊,“您,您怎么离开了火云洞?”
伏羲轻笑一声,“要是妹妹当真以为他们几个设下的禁桎能圈禁的了我,也未免太小瞧了哥哥。”
身后冥君立马拆台,“那你去人间走走试试?”
伏羲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冥君。
女娲娘娘这才注意到冥君,微微颔首,“丰都道友。”
冥君也回了一礼,随即问道,“娘娘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冥界逛逛?”
女娲闻言脸色一变,“那原始纵容徒弟杀我童子,我追凶来到此地,此处是道友地界,还请道友行个方便。”
“好说。”
冥君双目闭合,仅一息功夫,复睁开,道:“可是一个白胡子道士?”
“他手中可握有白云鹤嘴拂尘?”
“不错。”
女娲眼中杀意毕现,“还请道友拦住他,今日本宫定叫他挫骨扬灰,就是原始亲至也保不了他!”
“等等。”
女娲看向伏羲。
伏羲说到,“反正他也跑不了,丰都先放道分身跟在后面吊着吓吓他,看他要往哪里跑,小妹再仔细与我说说你离开火云洞之后发生的事。”
冥君嘿嘿一笑,随即照做,唤了一具分身破空而去。
女娲不知道兄长有何算计,但还是按下性来将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伏羲听到朝歌女娲庙中有人放淫药时,双眼一眯,而后听见道士所说“代劫”二字,更是寒芒乍现。
——
再说太乙真人,心中是又惧有疑,惧的是如寒蛇缠颈般萦绕在心头的危机感,疑的则是时间对不上。
计划中玉鼎负责拖住女娲,让安排在朝歌的棋子引商王对女娲像露出丑态,这样一来即能让女娲圣人恶了商王朝,在封神之战时能站在阐教这一方,又顺带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取了灵珠子的魂魄,要是刚才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善后,又何必被一位圣人追杀?
只是发生了什么?是玉鼎没能拦住女娲圣人,还是女娲庙里有变故?
“不过好在自己也留了后手。”
只见太乙真人飞遁不久后,来到一处府衙落了下去。见到这一幕,跟在太乙身后施以威压的冥君分身皱起了眉头。
冥界统治与天界人界大不相同,等级森严,大体上分为两个相对独立的署部。
其中一部主掌轮回往生之事,是由十殿及下属三千九百座衙门组成,做主的便是十殿阎王。几千座衙门散落在冥界各地,每个衙门掌权的称作判官,分九品,游魂下世投人道还是畜生道便是由判官一言而决,判官下有主簿、鬼差等散职,且不去细说。
太乙似是对这座衙门极为熟稔,门前鬼差也没有阻拦,由着太乙绕过昇堂直往后殿而去,而那里已有一位蓝衣判官等候。两人见面叙话的功夫也无,蓝衣判官领着太乙来到后院一座石亭。
冥君分身此时就在这座院子上空,负于背后的右手捏拳,骨节吱吱作响,“我地府费尽心血打造的‘蛛网’就这般借与外人用做逃命?”
院中,石亭幽光一闪,太乙就此消失。
冥君分身缓缓放松右手,“本君倒要看看,你阐教在我地府究竟埋下了多少棋子。”
略一感知,冥君分身便知晓了太乙此刻已经出现在万里外的另一座府衙了,他特意等了一会,才向前迈出一步,一落脚,便出现太乙刚消失的地方。
太乙如此用阵法跳跃了五次,才来到了最终地点,小河西府衙,而那股迫人的威压也越来越松,他此时已然笃定,不敢在冥界放开法力的女娲圣人,已经无法再锁定他的气机了。
此地判官已然是四品绿袍,亲自带着太乙来到奈何桥。
——
另一边,伏羲闭着眼在心中推演着什么,一旁的冥君突然道,“那道士要把童子的魂魄送入轮回了。”
伏羲睁开眼,诧异的看了一眼冥君,才道,“去看看。”
冥君自然看出了老友眼中的戏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闷哼一声,带着两人来到小河西府衙。
太乙仍不自知,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拔掉塞子,灵珠子的魂魄便飘了出来。
“丰都,定住他们。”
冥君也不多问,一挥手,这片小天地便被隔绝,光阴长河停止流动,“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伏羲点点头,一招手,灵珠子的魂魄便被牵引来到三人面前,伏羲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其眉心,表情浑浑噩噩的灵珠子便清醒过来,看见女娲圣人,便不禁叫道,
“娘娘!”
女娲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灵珠子脸颊,“有娘娘在,没事了。”
伏羲开口说道,“刚才从你叙事时,我便一直在推演未来,隐约见道一场席卷三界的大变故便要发生,而你的这位童子,将会转生为阐教弟子,在这场变故中大放异彩。”
“断然不可,我童儿岂能成为阐教的门下走狗。”女娲决绝摇头,“我待会便回娲皇宫,用乾坤鼎重炼灵珠子的身躯。”
伏羲缓缓摇头,“你听我说,三教想把神仙杀劫引入人间,玉帝要籍此丰满羽翼,可他们却从未在意过人间百姓愿不愿意成其手中的棋子,我是不同意的。”
女娲看着一脸肃然的兄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洪荒大地中为人族发展殚精竭虑的人皇。
“在我刚才的推演中,灵珠子转世将是这场大劫中最大的变数,我胸中亦有一场谋划,需要一粒活子牵头,灵珠子的转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可以考虑考虑,再问问灵珠子愿不愿意,而且第二人选我也有了些眉目,你大可不必勉强。”
女娲愣愣看着兄长,随即低头看向一脸茫然的灵珠子,柔声问道,“灵珠子,你愿意成为血肉之躯,去人间走一遭吗?”
灵珠子有些愣神,似乎是还在消化伏羲刚才说过的话语,随即反应过来,没有犹豫的摇摇头,“我若转生,便会丧失前世记忆,忘了娘娘,这是万万不成的。而且我若去了人间,娘娘在宫里就太冷清了,碧霞和彩云又笨手笨脚,不行的。”
女娲展颜一笑,她刚才将灵珠子眼底闪过的那一瞬间的希冀看的清清楚楚,是呀,冰冷的娲皇宫哪里有繁华人间温暖呢,只有在人间,灵珠子才能学会明辨善恶,也许这次灵珠子身陨就是天意使然。
她看向伏羲,“便听兄长所言,让他转生去吧。”
“不行的不行的!”
灵珠子倒是急了。
“你放心,等你来世修炼有成后,自然会觉醒此世记忆,这样就不会忘记娘娘啦,而且娘娘送你转生后也不回娲皇宫了,就在人间看着你。”
女娲温和的看着灵珠子。
灵珠子看到了娘娘眼中的鼓励,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那是血肉之躯呀,感知四季轮转变化,饥则食,渴则饮,多么美妙!灵石化形的身体是那般冰冷,无父无母,即便是永生不死,也难以令人留恋。
“咦”,伏羲打量着灵珠子的魂魄,“小妹,你是不是在灵珠子的魂魄上动过什么手脚?这等封印不像是那道人仓促间能够完成的。”
女娲先是一愣神,才答道,“啊,是了,灵珠子天生地水风火四性,修炼时能自行将后天灵气转为地水风火。这样一来他的法力虽然更具威力,但我忧心他日后修炼随着境界的提升,地水风火会在他体内重演混沌,到时便是身消道死的下场,我便封印了对他来讲相对难以控制的风火二性。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伏羲苦笑一声,“这孩子命里得火则旺,遇水而哀,你快些解开吧。”
“遇水而哀?”女娲轻轻念叨一句,心中一痛,连忙施法解了封印。
“你先按以前的手法将他的地水二性禁锢,过些时日我再为他寻一件厌胜之物,等他修至大罗金仙,斩三尸时把这二性一并斩出去,便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女娲圣人道法玄妙,不断将法印打入灵珠子魂魄,后者竟半点不适也无,这可真是螺狮壳里做道场,看的一旁冥君诧异不已。
见这灵珠子如此收伏羲和女娲器重,冥君眼珠一转,随手一道乌光打入灵珠子双眼中。见两人望过来,冥君一笑,“送他一双狱王眼,当是见面礼了。”
伏羲哼了一声,但也没有说什么。
待女娲完成封印,伏羲给了冥君一个眼色,又对女娲道,“送他们入幻。”
两人点头,冥君撤去对光阴长河控制,女娲随即布下能照应心中所想的幻境。
太乙看着身前的灵珠子魂魄面容上的惊恐之色,笑容快意至极,“莫怕,我的好徒儿!”
说着,他将右手印在灵珠子魂魄的额头,“你下辈子可别像这一世一样呆蠢了,要给为师四处闯祸去才好,不然这局又如何能乱的起来?待为师来帮你一把!”
冥君看着脚底下双手不断张合像个疯子一样的太乙,不禁皱眉,问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女娲乃布阵之人,自然知道太乙心中所想,用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太乙,冷冰冰回道,“他想剥除灵珠子的魂魄,三魂中的爽灵,七魄里的尸狗、吞贼、非毒。”
冥君贵为万鬼之主,对魂魄自然无比熟悉,他看着人模狗样的道人,道,“好狠辣的心肠,他这是要灵珠子成为一个不知畏惧、易怒好杀的狂徒。”
而灵珠子看着身陷幻境而面容扭曲的太乙,只觉厌恶至极。
太乙看着眼前身躯愈发透明的魂魄,终于停下了动作,对旁边判官道,“行了,送他入轮回吧,记着,陈塘关总兵李靖府中,他家长子次子都入了我玉虚道统,老道我便再送他一桩机缘。”
生前曾是阐教二代记名弟子的绿袍判官点头称是,命主簿在生死簿上记下籍贯后,然后着鬼差押灵珠子去喝孟婆汤。
这边伏羲看了女娲一眼,女娲了然,知是分离的时机已到,便怜爱的摸了摸灵珠子的脑袋,“去吧,孩子。”
灵珠子魂魄当即跪下,朝女娲娘娘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后又复对伏羲与冥君拜了一礼,冥君抬手轻轻一送,灵珠子的魂魄便站在奈何桥头。他回首望了一眼,便端起那碗孟婆汤,一口喝干了,顷刻间,双眼便失了神,傀儡一般浑浑噩噩走上奈何桥,至桥尾一跃,坠入了往生崖。
一位圣人、两位伪圣同时隐去身形,好似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