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厂的情况，比顾北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负债累累，产品滞销，这两大难题险些将他直接劝退。
另外，杨厂长那天虽然承诺了，会由现在的领导班子，以及市里的相关部门负责安抚职工。
可当顾北来厂里的这天，刚到大门口，就被提前得着消息的工人给拦住了。
看着被高高举起的横幅，要不是杨厂长及时带人过来，顾北都担心自己会被当成万恶的资本家，当场被群情激奋的工人给锤死。
好说歹说的把工人们给劝走了，顾北在杨厂长等一众厂领导的陪同下，参观了食品厂的各个车间。
设备老化严重，急需要更新换代，另外卫生条件堪忧，仓库里，滞销的产品堆积如山，好些已经过期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财务这边，顾北因为不是专业的，特意让马三儿找了一个懂行的。
只是简单的查了一下，顾北差点儿当场翻脸。
显然，之前杨厂长并没有将食品厂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杨厂长，您这就不厚道了！”
顾北此刻也顾不上情面了。
银行的贷款，以及原料供应单位的欠款，还有拖欠工人的工资。
一个小小的，只有几百号工人，面产值几百万的食品厂，所有的欠款加起来，居然达到了五百多万。
而且账目不清，很多钱都不知道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杨厂长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面对黑着脸的顾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顾，关于财务上的问题……很多我也说不清楚，现实情况就是这样。”
咋滴？
这是准备要摆烂了？
顾北皱着眉，此刻也在心里权衡着这笔投资是不是还有必要。
他现在手里的现金也不多。
要投资食品厂，他没打算动用依恋服饰那边的钱。
京城亚运会的服装赞助，接下来实体店的扩张，还有广州那边制鞋厂引进设备，恢复生产，方方面面都需要钱。
顾孝武负责的蔬菜生意，顾北也没打算从那边抽调资金，最近刚在河北那边包下来一大片地，准备扩大蔬菜大棚。
这样一来，顾北这些年存在银行的钱，还完了所有的债之后，就没剩下多少了。
更新设备的钱都不够，还谈什么恢复生产？
“杨厂长，既然您都说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也跟你交个底，我现在的资金只够还清所有欠债，补发工人的工资，可是要救厂，我拿不出来更多的钱。”
本来，顾北预计能有八百万，便足够将这个食品厂给盘活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一千万，连想都别想。
两百万的缺口，对顾北而言，确实不算大，但是，这需要从其他生意里面抽调资金。
这样一来，无论是依恋服饰，还是蔬菜生意，都要受很大的影响。
见识了食品厂的真实情况之后，顾北已经打算要放弃了。
总不能为了亲爹的情怀，打乱他未来的计划啊！
这个时候，市里过来的领导说话了。
“小顾同志，食品厂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来解决！”
市里本来已经打算要放弃食品厂了，可现在既然有人愿意救厂，哪能遇到点儿困难，就放弃了。
这家食品厂当初也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一旦破产倒闭，对市里好些领导的仕途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领导，刚刚我也说了，我现在钱不够，如果厂里就是这种情况的话，恕我无能为力！”
“钱的问题，我可以出面和银行方面协调，食品厂的贷款再拖一拖也没问题，厂里可以先集中精力，恢复生产。”
拖一拖？
早晚还是要还。
可如果真的能延缓还款日期的话，倒是一个好消息。
“另外，厂里的生产设备严重老化，我刚才看了一下，很多还是五十年代的老苏货，需要更换一批。”
顾北说着，看向了跟他一起来的中年人。
白朗！
将食品厂交给顾孝武，也只是让他在这边盯着，真正需要做事的人，顾北早就通过李成儒和小姨夫葛南方找了一个业内人士。
原先是深圳一家港资食品厂的生产车间主任，直接高薪给挖了过来。
察觉到顾北的目光，白朗开口道：“按照我们的计划，需要引进一批小日子的生产设备，但是在手续方面……”
“市里会负责出面协调！”
现在只要能救厂，就算是再多的要求，市里也会尽量满足。
“再有就是……”
“反对卖厂。”
“资本家滚出去！”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一片嘈杂声。
杨厂长顿时脸色都变了，连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往下面一看，头都大了一圈儿。
顾北也跟着过去了。
此刻楼下，好几百人正聚集着，又是打横幅，又是喊口号的。
“杨厂长，您就是这么做安抚工作的？”
顾北还没说话，那位市里的领导便先表达了不满。
刚刚顾北在厂门口就被堵了一次，现在工人们又跑到办公楼下抗议。
这种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不是厂里的问题了。
市里的领导都会过问，到时候，相关人等都要被问责。
唉……
杨厂长懊恼的叹了口气。
“孙部长，我这就下去跟工人们谈。”
说着就要出去。
顾北见状，开口道：“杨厂长，我和您一起去吧！”
顾孝武闻言道：“小北，你别捣乱，这种情况，万一……”
显然，老顾同志不放心儿子的安全。
“爸，您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了，既然要投资食品厂，早晚都会跟工人见面，正好今天市里的领导也在，一起解决了。”
呃……
顾孝武还是不放心：“那我和你一起去！”
他在食品厂当了二十来年的保卫科长，跟厂里的好些工友都很熟，就算是真的闹起来，有他在，好歹也能说得上话。
一行人，包括那位孙部长都跟着下了楼。
看到杨厂长出来，特别是站在杨厂长身边的顾北，工人们的情绪立刻变得更加不稳定了。
“杨厂长，你们是不是要卖厂？”
“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旁边那个是不是要买我们厂的资本家！”
“告诉你们，我们不同意！”
“对，我们不同意！”
“反对卖厂！”
“资本家滚出去！”
顾北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来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刚刚带头喊口号的只有几个人，而这几个人不是站在最前面，领导工人们，而是躲在人群当中。
这就有问题了！
“杨厂长！”
顾北小声对杨厂长说了几句。
杨厂长一愣，也在人群当中找了起来，见果然和顾北说的一样，立刻就黑了脸。
但是，此刻他面对着的是所有工人，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大家伙的情绪。
“大家先不要乱，先不要乱，听我说。”
“我们不听你说，你跟资本家是一伙的。”
“对，你就是资本家的走狗！”
泥马！
杨厂长这会儿都想要骂街了，他殚精竭虑，辛辛苦苦的忙活，为的还不是想要挽救食品厂，抱住大家的饭碗，结果他倒是成了反面人物了。
资本家的走狗！
“你们现在这样闹，能解决什么问题？”
杨厂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到底是厂长，绝大部分的工人还是带着点儿敬畏的，见杨厂长动了火气，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混在人群当中的，此刻也说了声。
枪打出头鸟。
大家跟着一起闹，还没什么事，可要是被晾出来的话，可就麻烦了。
“厂里的情况，不用我说，你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我想卖厂吗？卖了厂子，我能拿到一分钱？多长时间没开工了？你们心里没数？几个月没开工资了，你们难道自己不清楚？再这么下去，大家伙就是抱在一起，跟着厂子完蛋。”
“完蛋就完蛋，厂子完蛋了，国家难道还能不管我们？就算是砸了饭碗，我们也不愿意受资本家的剥削。”
人群中，又有人嚷嚷了起来。
“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
呃……
响应的人不多，都是刚刚顾北注意到的那几个，绝大部分工人都保持了沉默。
厂里的真实情况，他们确实都清楚。
别的不懂，难道发工资的时候还不懂？
原先还能发一部分现金，剩下的用产品顶，可年前每个人连三分之一的现金工资都开不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可咋整？
还对呢？
对个屁啊！
谁愿意跟着厂子一起完蛋了。
大部分今天跟着过来，主要原因还是一旦厂子被卖掉，国企职工身份不保。
至于其他的，还真没人在乎。
“牛小利，别以为躲在后面，我就没瞧见你，还有你，王贺，孙满堂，张建设……”
杨厂长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我说怎么今天又闹起来了，原来是你们在背后鼓捣。”
食品厂的人不多，杨厂长原先也在车间里干过，对厂里每一个工人都很熟悉。
刚刚被顾北提醒过后，他就知道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