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仿佛被染了墨水,原本明亮的光线骤然黯灰下来,天地间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覆盖。
冷风瑟瑟,似乎能从中嗅到凄凉的惨味。
司空剑冠默默站在院中,抬头望见大片浓密的乌云卷涌,如同一头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层层叠叠地堆积成一群,来势汹汹直扑千叶山庄。
他白眉斜剔,宛似两道银剑出鞘,飞入两边皑皑雪鬓,眉势中藏着剑意。
他仿佛一柄百折不弯,千锤不断的利剑,镇守着千叶山庄,不容旁人侵犯。
(为何援兵还没来?)
这个疑问,司空剑冠在心里暗自问了九次。
每默问一次,脸上愁容便增添一分。
他越来越担忧。
越来越觉不妙。
他只能等。
被动的等候救兵,或等待死亡。
他无法主动出击。
因为,自己是千叶山庄最终的屏障,最后的守护者。
葛玲玲需要他留下。
大敌当前,贵为一庄之主的自己,已无人可用,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葛家的靠山利大意完了。
痴情于她的温放白死了。
堂妹葛想想与蔡旋钟去了“小碧湖”。
千叶山庄的精英也伤亡殆尽。
她只剩下他。
司空剑冠。
“银叶小筑”、“金叶赌坊”相继陷入敌手,北面“小叶紫檀门”隐约有厮杀声传来,显然是庄外巡防人员,已与来敌展开厮杀。
“妙手堂来的好快啊!”
上官风雨兀然发声,表情似乎有些紧张,手指不住拨弄算盘上的黑白算珠,发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声……
司空剑冠接话道:嗯……比我预料的要早半个时辰,看来回家派来的是硬点子。
上官风雨沉吟一阵,才道:希望硬点子来的不要太多,你我尚且应付得了。
司空剑冠道:幸好南面还没动静,否则两面夹击,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上官风雨点头道:看来谢提刑和东方捕头劝阻起了成效。削减一路强敌,实乃大幸,亦增添几分胜算。
司空剑冠神色未改,依然忧心忡忡。
“温大人的救兵,能及时赶到吗?”
他终于沉不住气,忍不住发问。
上官风雨听罢,迟疑了一会,指尖轻弹一枚黑色珠子,算珠飞速转动起来。
眨眼间,黑珠竟然变成白色,令人匪夷所思。
上官风雨随即抬手,抚摸着宽宽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这倒怪了!按时辰推算,王将军的大军该来了,怎么毫无动静。
司空剑冠道:眼下不见禁军一兵一卒,甚至音讯皆无,莫非……莫非出了岔子?
上官风雨想了想道:司空兄勿忧,有温大人亲笔手令,能出什么岔子?我料……必是王将军部署兵马花费了些功夫,估计快到了。
倏地,杀声激烈,哀嚎愈响。从方向判断,回家已攻至庄内“朝叶惜拾亭”,距议事厅已然不远。
“也许我们等不到了。”
只见,葛玲玲走到厅门前,单手扶着门框,用宝石般的蓝色眸子,凝视司空剑冠高大的背影,以及背后的“巨阙神剑”。
厅外天色阴沉,乌云压顶,随时会有暴风雨降临。
真正的暴风雨,其实早就开始。
司空剑冠道:为防万一,请庄主先去内苑暂避,这里有我和上官老弟在,绝不让回家的人惊扰庄主。
上官风雨附和道:司空兄所言极是,葛庄主回避一下也好。以免到时拳脚无眼,我亦可无所顾忌,好与对方放手一搏。
葛玲玲嘴角一翘,浅笑道:上官先生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当下葛家身处生死存亡关头,我身为庄主不与大家同仇敌忾,联手御敌,反而临阵脱逃,躲藏避祸,这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丢尽葛家脸面,有辱家父威名?
司空剑冠道:今日非常时期,形势所逼,庄主切勿意气用事,请以大局为重。你是葛家家主,绝不可落入敌手。要不了半炷香,对方就会闯到这里,那时再走便难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蓦然,一阵急促的木鱼声飘来,接着有人内力传音:半炷香时间?司空总管,太小瞧洒家了吧?
司空剑冠闻声,脸色微变,随即大叱一声:回一铭,没想到回百应派你来攻打千叶山庄,还真出乎我意料。
上官风雨听见“回一铭”三个字,国字脸似乎更加方正,张口惊道:妙手堂五大元老“七杀木鱼僧”!真是他吗?
司空剑冠冷道:绝不会错。
上官风雨眉头一皱,轻吁一声:果然是扎手角色!司空兄,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你我需多加小心。
回一铭这个名字,至少在武林十三家,六大门派,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正教,七帮八会九联盟中,随意哪一家都能占据一席之位。
妙手堂来洛阳打江山,离不开五人功劳:前任总堂主“天狼”回亿雨,“破军廉贞”回万雷与回千风,死在方邪真剑下的“电鞭”回兆电,以及年纪最轻的“七杀”回一铭。
可以说,没有五大元老冲锋陷阵,开疆辟土,妙手堂难以扎根洛阳。亦没有后来,回百应壮大回家,扩充实力,跃居“四公子”之首。
忽地,人影一闪,又一晃,院中多了一男一女。
男的是回家嫡系弟子回静波,女的叫“遍地开花”余满红,都是妙手堂组长。
外三堂堂主一奸大师死后,堂主的缺一直空着,觊觎者不在少数。在众多组长中,回静波与余满红是最有望继任的人选。
故而,他们自告奋勇,请求参加这趟行动。
唯有表现出色,方可得到赏识。
只有立功扬名,才能服众上位。
当然还需有人撑腰。
回静波是回百响提拔上来的,余满红与内三堂的刘晴虎勾搭,是其姘头。
两人是竞争对手。
一路上,回静波与余满红干掉葛家二十七名好手。他们手底下的人,也损失惨重。
“你既然来了,何必藏头夹尾的?让两个下等货色来送死,算是赠我份大礼吗?”
“呸!司空老狗,你不过是替葛家看门的,别在姑奶奶面前大放厥词。千叶山庄目下是地盘没了,人死绝了,你还神气个屁!识相的赶紧让开,把葛玲玲交出来,留你一条狗命。”
余满红恶语相加,满口嘲讽,双手悄悄缩回袖内,准备发出她的独门暗器“花开遍地”。
至于那是何种暗器,知情者寥寥无几,凡是着了道,都是遍体鳞伤,浑身开花的下场。
“好!你的命,我要了!”
话音未落,司空剑冠原地未动,抬臂朝着余满红,隔空打出一拳。
拳头挥动的不算快,幅度也不够大,且距离对方有三四丈远。
这种拳法怎么能打死人,连震慑的作用都起不到,简直如同玩笑。
余满红却笑不出来。
她中了拳。
一记重拳。
司空剑冠的拳劲,宛若脱缰野马,越奔越疾,越冲越猛。
“砰”的一响,余满红被震得离地飞起,身体不受控制,重重的撞上大铜钟。
钟体一颤,余满红向下滑落,袖内掉出几十枚暴雨梨花钉。她全身有几十根骨头被震断,筋脉俱碎,连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去就死了。
回静波一瞅,立刻就溜。
自己的武功与司空剑冠相比,犹如明珠与鱼目,大江与溪流,相去甚远。
他身形尚未展开,上官风雨幽灵般到了跟前,伸手摘下腰间算盘一摇。
回静波正欲反击,忽觉眼前有无数黑白光点上下移动,左右晃荡,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
遽然间,回静波心神恍惚,手足无措。旋即“嗖嗖”两记,一黑一白两枚算珠,双双射入眼窝,自后脑贯颅而出。
上官风雨得意一笑,笑容就像他的脸和算盘一样,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
很严肃,很刻板,没有喜色。
司空剑冠眼神微微有些波动,将拳头横在胸前道:上官家的奇门遁甲,阵法秘术,你精通有七成吧?
上官风雨道:哪里哪里!鄙人资质浅薄,悟性又差,才学会九成不到,与家族先辈比较,实在不值一提。
司空剑冠一怔。
葛玲玲道:怪不得温大人会邀你加入,先生这一身本领,去哪里都是争相招揽的人才。可惜千叶山庄庙小,请不到你这尊真佛。
上官风雨轻轻摆手,又指向司空剑冠道:葛庄主太抬举我了。司空兄才是大才,千叶山庄有他在,谁来都不算真神活佛。
司空剑冠不为所动,双目盯着院门。
“回一铭,还不肯现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木鱼声再起,一名僧人手捧骷髅头,用根胫骨不停敲打,口中念念有词大步跨入。
同时,从墙外飘来一条人影,在空中悠悠转一圈,缓缓落地。
像一朵飘浮不定的云。
此人手里拄着青鳞镔铁杖,即使站在地面,都给人一种悬空的错觉。
似乎他很轻,比云还轻。
司空剑冠猛的将目光汇聚此人身上,仔细打量一番其体貌特征,又观察那根铁杖。
““千手王”左千震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
“你是九大鬼?”
“早就没有“九大鬼”了,我只是侥幸活下来的小鬼罢了。”
司空剑冠正色道:你是“杖走天涯人断魂”皇甫云。
皇甫云微笑不语。
司空剑冠问:你不是拜在王黼门下,怎么与妙手堂混迹一处?
皇甫云答:替王相公效命,不妨碍为妙手堂办事,回总堂主本就是王相公左膀右臂,帮妙手堂亦在情理之中。
司空剑冠又看向回一铭道:当初你与“老公子”意见不和,负气离开妙手堂。可曾忘记是谁收留你,并好吃好喝用心款待。
回一铭道:洒家不敢忘,是司空总管容我在庄上住了四个月。临行前,还慷慨馈赠洒家黄金三百两,作为云游四方的盘缠。
司空剑冠冷哼一声: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回一铭垂首盯着掌上的骷髅头盖骨,叹了口气道:司空总管,别忘了洒家姓回。为妙手堂的大业,我不惜恩将仇报,反目为仇。
司空剑冠问:你是向回百应低头了?
回一铭答:人有时要学会低头。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抬头才能看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