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人随着太后去了钦安殿祈福,也有人往储秀宫赶来,瞧见储秀宫正殿内的皇帝与两妃,一众不敢作声,也挤不进正殿等候,生怕妨碍了照顾皇后的人群,稀稀落落在殿外候着。
崇珩平复下来静坐了片刻,仍是眉头紧锁着,方才来回话的产婆也未得一个准信,他灌了一口茶,仍是捏着杯盏皱眉道:“朕从前问话都说皇后腹中胎儿安稳,见她孕中格外辛苦些也只当是皇后天生体弱所致。”他抚着额头紧闭双眼,交杂着对皇后的疚歉,“朕应当多过问些,多指派更稳妥的人照料皇后。”
万蓁闻言也悲戚,只是宽慰道:“皇上很关怀皇后娘娘与腹中胎儿,如今皇后生产有皇上与太后庇护,定会母子平安的。”
傅胥宁瞧见崇珩如此情状,也知多说无益,止了与万蓁呛声的念头,默默望着皇后生产那处,只盼早些尘埃落定。
那一位麝香起了效用,皇后悠悠醒转过来,霎时感受到那压迫着五脏六腑的疼痛仍在往体内深处钻探,她长长的哼叫一声,闻之肠断,周围却有纷纷杂杂的话语惊喜:“皇后娘娘醒了!皇后娘娘醒了!”
她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只有不需要费力就能听到的嘈杂声响落入耳内,却辨不出她们说了些什么。还有那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自己应当还在生产吧?可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无,哪里能有力气生下一个孩子呢?
她只觉得自己是那些被抛入高天寒云中的烟火,如悬空一般的虚浮,像爆裂一般的痛楚,产婆们帮着她,茹藘陪着她,不知煎熬了多久,总算听闻了一句“看到了,看到了!”
皇后在无穷的激流中抓住了自己,却随之坠入万丈飞瀑,意图挣扎却又于事无补,她开口时声音虚哑得骇人:“茹藘……我不该怀他……”
茹藘闻言失声大哭,产婆们却急道:“娘娘,不能松了劲儿啊,龙胎还未完全与母体分离啊!”
皇后大口喘息着,又是一阵千斤压顶的阵痛,她一咬牙,泄尽了全身的精力,汇聚直下,生命便是腐朽蛀虫的干柴,在此时最后狠烧了一把,她登时汗流如注。
“——出来了!”
那个孩子是健康的,哭声洪亮,双手与双腿强有力地胡乱蹬踏,他尚且不适应新生的环境,紧闭着双眼哭闹。她的母亲是虚弱的,躺在床上大口哑声地喘着气,仿佛四肢都不属于自己,沉重无力的使不上劲,她紧闭着双眼,想要尽快平复在这个地方。
嬷嬷们分成两波,一个出去向皇帝报喜,余下的留下来照顾皇后。
皇帝从未觉得储秀宫内的帷幕,那将殿宇分成内外两间的帷幕如此深沉,他已多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嫡子,那日皇后的喜讯传来时,他虽欣喜,却仍在掌控之中。
直到今日,直到这个孩子身陷囹圄,他才真正地为他而牵挂,坐立不安。
孩子的哭声总算响起,洪亮而有力,崇珩猛然起身,众人的目光也齐齐往产房看去,此时嬷嬷终于从那重重幕影中出来,抱着那个给予崇珩安心的幼小生命,散去了这个父亲心头的所有云翳。
崇珩冲上前去接过孩子,激动地抱住他,嬷嬷也附和着笑道:“奴婢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得了位小皇子啊!”
闻言崇珩更是喜上眉梢,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道:“好,好啊!陶疆,传朕旨意,今日储秀宫上下,都重重有赏!”
殿中众人皆跪拜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贵子!”
“免了!”崇珩洪声道,满眼里只有这个为他带来喜悦的孩子。
傅胥宁瞧着皇帝的神情,奴婢们进出宫殿时会掀开门帘,夜风泄进几丝寒意,崇珩便紧了紧孩子身上的襁褓,又多深入怀中几分,低垂着头慈爱地看着襁褓。她欣羡地笑了笑,是真心地为他高兴,低头心中却有涩意,皇上,臣妾也为你生了一个孩子,您可记得吗?
万蓁只作沉默,不多时茹藘在内里一声惊呼,产婆又踉跄着扑晃出来,颤声道:“皇上,娘娘血崩了……”
傅胥宁与皇帝闻言震惊,而万蓁一瞬怔忡,双目失神,泣如清雨瓢泼,却哑口无声。
“怎么会这样!”崇珩对着三个太医质问道,“朕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早已大惊失色,而最为自危的,自然是当着皇帝提出麝香助产的汪蝉深,当下钟鸣就开口道:“汪太医,我早已说明麝香乃猛药,皇后娘娘怕是禁不住此物,何不再多斟酌几分呢?”
汪蝉深汗颜,硬着头皮答道:“当时皇后娘娘情况凶险,再拖沓怕会累及皇子,况且……”汪蝉深见李重磬不语,便转言道,“微臣也曾请示过皇上……”
“大胆,竟敢攀扯皇上!”傅胥宁怒指汪蝉深警告道。
“速去想法子止血,务必保皇后无虞。”崇珩垂眸看着地上三人,怒道,“朕没心思听你们搅缠。”
三人连声称是,颈间流过汗珠,却不敢拭去。一旁产婆哆嗦道:“皇上……皇后娘娘身量纤弱,产道狭窄,所以会难产昏厥,用了药后娘娘才能醒转继续分娩,怎奈娘娘身体也因小皇子强壮而大为受损,才会造成血崩……”
产婆这一言却是消了皇帝大半的怒火,他知晓事发突然,算不到谁头上有落实了的错处,缓了缓语气,闭目哀叹一声:“朕命你等全力救治皇后,万不可有闪失。”
“微臣遵旨!”三人此番商讨迅速,即刻拟好了止血的药方,急切去备药。
皇帝内心也焦急,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身却见万蓁伤神默泣,便出言安慰道:“璟妃不必忧心,皇后定会无事的。”
万蓁一向知进退,也有不理皇帝的时候,仍静静悲立,片刻后又目向皇帝怀中已然渐渐收敛哭声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