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 黛玉便开始一通大开大合的整肃林家, 因着家里一共也就俩主子, 便索性裁掉了好些奴仆,再拿着当年贾敏的嫁妆单子归整了一番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十里红妆, 拾掇拾掇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收拾入库, 一溜儿忙乱之后,整个林家就彻彻底底地清净了下来。
静极思动。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饶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 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饶一众先生……
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茨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慎微到磷:“的……的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
不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姑娘?”
道人心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便只是问道:“所以,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零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不如自己,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姑娘的笑容:“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裙是好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厮下船去透口气,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