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清脆的‘咔咔’声,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关木偶般,少了润滑的油后,移动时关节都是吱呀作响着,显得格外刺耳。
那‘咔咔’声越来越明显,两人的脚步终于顿住了,他们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回头。
“……楼云起,你确定他死了?”
楼云起闻言,脸色有几分难看:“我的剑斩断了他所有的生机,你的傀儡线在没入他的体内时,不也直接搅碎了他的神魂吗?”
听到这,慕苍梧一时间也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荒芜的冰原之上,猛然掠过的寒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在一片死寂中就像音调诡异的乐曲,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地上,是沈长临死时流出的鲜血,大片大片地形成血泊,染红了其下的冰冷荒原。
而那原本躺在地上,腰腹和胸膛处都各自破开一个大洞,将身体贯穿而彻底死亡的少年却站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低着头。
“……沈长临。”
“好久不见,我分离出去的两个半身。”
沙哑的,一字一顿的,就像是断了的琴弦般有些刺耳,又像好久不曾说话般,显得磕磕绊绊的,分明是少年人的音色,却有些僵硬。
淡金色的天道之力包裹住“沈长临”的身体后,紧接着那破开的大洞竟然开始复原——甚至连心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这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
楼云起和慕苍梧的脸色都越发难看起来,那种隐约的熟悉感,让两人的心更沉了。
他们都知道,彼此和天道有些联系,可是——如果眼前的人是天道,那所谓的半身?
而此刻,天道低头看着身上的血液,“沈长临”素白的道袍都弄脏了,他忍不住拧眉,用手抚过,便再次变得干干净净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降临世间。”
“你是……天道?”
楼云起的嗓音微哑,瞳孔微颤。
但天道却摇摇头,还没等两人松口气,下一刻时他已经身形一闪,直接来到了两人的面前,紧接着双手指尖直接穿透他们的胸膛!
掌心间,是温热跳动的心脏。
楼云起和慕苍梧的身形在这一瞬甚至连反抗都不能,他们的身体被死死地压制住,好似被整个天地压迫,根本无法对抗天地的力量。
“你,你到底是……”
“我是天道,但——我缺了你们。”
天道低声说着:“天道是不能有情感的,所以我将我的情感分离了出来,让半身留在这世间,安静地等待着她回来这里。”
“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她接受你们,说起来……我虽然考虑到了,塑造两个半身让你们竞争,看能否多增加可能性,没想到还是失败了,她向来不愿意选择我……”
天道呢喃着,有些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扣着两人的心脏,好似在把玩着物件般,他似乎在练习着说话,这才勉强有了些闲工夫聊天。
少年人的面容是俊朗而干净的,像是那金黄的日光般,可天道降临后,那张脸上的表情便彻底消失了,只充斥着冷漠和冰冷,带着天道独有的冷心冷情,就如规则般不近人情。
可此刻,伴随着淡金色的力量从楼云起和慕苍梧的体内被逐渐抽取出来,天道的脸上却又隐隐带着扭曲而癫狂的爱意。
像是……重新恢复了感情般,鲜活起来。
“杀死沈长临你就会降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感应我们……让我们不能杀他……”
天道一顿,他稍微活动着表情,一点点尝试着向沈长临靠近:“你们两人若是成功了,那我便降临在你们身上,若是你们失败,那我就会降临沈长临的身上,我等的天生道体,为的就是今天,甚至还不断催促着他成长。”
“况且天生道体,本就不可能突破到渡劫期,甚至于飞升,永远断绝了前路,因为——他只是被天道操控的人偶罢了。”
若沈长临尚且清醒,他便会知道——黑雾曾说的大乘期桎梏,根本此生都无法突破。
天生道体,是大吉,亦是大凶。
而此刻,天道还在低声说着:“她来到这里,便只会为了这一个人来,也就是沈长临,说到底你们都是备用计划,若是我让你们去杀沈长临,你们反而会怀疑。”
说到最后时,天道的声音已然恢复。
他的音色和表情,越发地贴近沈长临,甚至和少年别无两样,眉眼一弯,乖巧又听话。
但……他几乎将两人高高举起,流入体内的淡金色力量越来越稀薄,而楼云起和慕苍梧两人从指尖开始,逐渐变成了飘逸的光点,而那淡金色的光点在不断融入天道的体内。
无法反抗,甚至连说话都不行——原来,至死之时,他们都不曾是独立的个体,仅仅是天道分离出来的,可悲的能量体。
‘啪嗒’一声。
玉骨折扇落在地上,和那长剑一起摔落。
——喂,楼疯子,你杀了那么多人,结果到现在你连人都不是,真是笑死人了。
——蠢货,把你嘴闭上,死了都不安生。
漫天风雪肆虐的荒原之上,连同那最后的两道念头,也被天道一起囊括在了体内,他们甚至不曾留下尸体,只化作光点被本体吸收。
“属于你们的情绪么……”
天道垂眸,深黑的眼底闪过淡金色,他一脚踏出,玉骨折扇和长剑应声而断,而他却不曾回头,被天地包容着,向极寒之地外飞去。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轻嘲的话语,再散去。
“不过半身,又何来的自我意识。”
……
那是夕阳落下时的万道门,层峦耸立,如血染的晚霞烧红了天际,而后……笼罩一切。
主殿之上,展鸿远负手而立,遥望远方。
修道之人总归是隐隐有所感应的。
或大喜,或大悲。
而现在他感应到的,却是自己的死劫,像是密密麻麻的网将展鸿远囊括在其中,他也掐指算过,但无论任何方法,都无法抵抗。
“难道是天降大劫么……”
他的声音微哑,数十年的筹划毁于一旦,阮清安不知所踪,沈长临杳无音信,哪怕大劫不至,一身是伤的他也难以苟活。
终于,就在这时,整个万道门都被一股强横的气息所包围,一切都被镇压下来。
紧接着——万籁俱寂,天地噤声。
而后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素白的道袍,一手提着长刀,自云端之上步步落下。
“沈长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