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偏僻的小巷里,拾壹如同抱着水中唯一的浮木般,紧紧地拥着阮清安,过分用力得连指尖都泛着苍白的颜色。
气氛凝滞着,终于——
阮清安轻声叹了口气:“抱歉,拾壹。”
听着少女近乎叹息的声音,拾壹的手猛地顿住了,墨绿色的眼骤然沉下来,可就在这时——阮清安温软的嗓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因为是我没有这样的资格,爱与被爱是你的权利,拾壹。”
她一顿,纤细的指尖抚摸着拾壹的发丝:“作为被爱着的我,何其有幸。”
“拾壹,虽然你是因为我才有了苏醒的一天,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独立的个体,你也可以和他人建立联系,你存在的意义不是我。”
“管理局不会带走你,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享受你曾经失去的所有。”
“不管是不是人类,你都是拾壹。”
安静的小巷里,只剩下阮清安温柔的,怜爱的嗓音,像是缓慢流淌过的溪流,细细密密地流过拾壹空寂到近乎抽搐的心。
非人的部分,与人世格格不入的部分,全部被她肯定着,好似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
用机械构造的脊柱微微颤抖着,拾壹埋首在阮清安的颈窝,他的声音带着苦笑:“这样的你,怎么让我舍得放开呢,清安……”
——你永远,都在救赎我。
阮清安轻柔地揉着拾壹的发丝,可就在这个时候——
男人的力道忽然变大了分,将她牢牢地抵在墙壁上,手上却温柔地挡住她的后背,生怕她娇软的肌肤,被粗糙的墙壁磨伤般。
拾壹抬起头,墨绿色的眼带着希冀地看着她:“清安,那你陪着我,好不好?”
“留下来吧,我想去看这个世界,可没你的话,我什么都看不下去了——世上的一切,我都希望和你去看,去记录。”
“别走了,清安,好不好?”
“……拾壹。”
阮清安捏了捏眉心,看着拾壹那看向自己的眼,就好像湿漉漉的,期待着她的小狗般。
她闭了闭眼,这才道:“拾壹,你知道管理局的规矩,我不可能留在任务世界里,我也更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任务,做完后我会走。”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周子期吗?!”
拾壹提高了音量,就连手上的力道都加重了,而阮清安拧着眉:“拾壹,管理局的三条铁律,你难道忘了吗?”
“第一,不准透露任务内容;”
“第二,不准透露管理局的任何情报;”
“第三,不准肆意屠杀任务世界住民。”
阮清安一顿,推开了拾壹的手,和他拉开了距离:“很快我就会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在此之前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拾壹。”
“留在这里,或是回到管理局。”
阮清安说着,一边后退了几步,铅灰色的眼紧紧地凝视着拾壹。
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原地,低着头,半长的发丝挡住了他的面容,让阮清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而他的肩膀耷拉着,似乎有些颓丧。
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想明白的,拾壹拥有的太少,也太过偏执了……
想到这里,阮清安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她踏出脚步的同一时间——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她一愣,脚步后撤的同时,阮清安单手按住刀柄,一手抽出唐刀,锋锐的刀锋一瞬间撕裂了面前的空间。
而与此同时,是破土而出的变异植物在摇曳着,根系和藤蔓都在涌动挥舞着,好似能够遮天蔽日般,牢牢地挡住了阮清安的去路。
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紧紧地反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藤蔓,余光里却看到了低着头的拾壹。
他还是那么颓丧地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被这里的异样所惊动般,只是低声地问道:“真的,不可以吗……”
“我不知道你的任务,但你的任务目标是周子期吧。”
“所以他可以享受着你的注视,成为你停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可以让你为他奋不顾身,甚至……成为你喜欢的他。”
拾壹低声说着,他一点点抬起头,那双墨绿色的眼仿佛在祈求着什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阮清安。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和周子期相似的面容上,拾壹的脸部肌肤竟然从指尖触碰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像玻璃般。
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清安,如果我可以成为周子期,那拥有这份优待的,是不是就会是我了?”
“那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请求你,留在这个世界陪伴我了?”
拾壹问得小心翼翼,如同祈求般,却又带着扭曲的,无法抑制的疯狂,粘稠浓烈的爱意逼得人甚至喘不过气来。
他墨绿色的眼看着她,忽然一点点笑了起来——温柔的,得体的,像是林间枝头的朗月,像是夜晚拂过的清风,是和周子期一样的笑容。
拾壹尝试着眯起自己狭长的眼,歪过头:“他是这样笑的吗,清安。”
“拾壹,你不是周子期,你也没必要成为他。”
阮清安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拾壹被扭曲的岁月不是短时间可以纠正过来了。
漫长的时间里,他拥抱着的只有关于阮清安的回忆,在无尽的磨损之中,他唯一的执念和渴求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拾壹是扭曲的,是疯狂的,是在黑暗中盘根生长的藤蔓,攀附着名叫“阮清安”的存在而存在着。
他厌恶着非人的自己,却又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使用着自己非人的优势,尝试着用机械把自己构造成另一个人。
037:【祖宗,那现在该怎么办,拾壹他——】
“我改变不了他的思想……先完成任务吧,我想办法联系管理局,将拾壹带回去,或许能够给他带来不一样的转机吧。”
阮清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疼得很,她反手持刀,在突破藤蔓的一瞬间——
眼见着无法拦下她,拾壹控制不住地喊道:“阮清安!”
“‘拾壹’不能留下你,哪怕是‘谢怀南’,也不可以吗?!”
“……拾壹。”
阮清安离开的脚步终于停住了,她认真地看着拾壹:“我说过了,你不是任何人,你也更不可能是谢怀南。”
拾壹沉下脸,固执地说着:“我拥有作为‘谢怀南’的所有记忆,我们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我便是他。”
“可是,谢怀南是不会宁愿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来祈求我的爱意。”
阮清安一顿,她的声音在拾壹的心底,冰冷得如同审判般:“你拥有的只是他的记忆,周子期拥有的只是类似他的数据,可你们都不会是他。”
“准确来说,谢怀南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主神,无上的意识能操控着整个世界,操控着每一个人,可是——”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他,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
看着拾壹沉默地站在原地,阮清安的唇边扯开了一个笑,其实说到底,她和拾壹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她垂下眼,单手按着刀柄,沿着小巷往外走去,轻飘飘的话语顺着风,很轻很轻,却能进入拾壹的耳里。
“当你告诉我,让我叫你‘拾壹’的时候,你其实也不认为拥有记忆的你,就是他吧?”
“与我而言,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第二个谢怀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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