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正收拾着他摆摊用的器具,听见桃叶这句问话,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作答。
桃叶看着他的为难的模样,顿生疑虑,把事情想得特别坏:“我已经社死了对不对?还是……我妈以为我已经死了?”
“不是!事情的风向早就变了!社死的是我!”李游紧绷着脸,长长地叹着气。
桃叶感到脑袋里有一大堆问号。
李游放下了手中活计,坐下絮絮叨叨跟桃叶讲述起来:“你刚刚昏迷的那些天,网上确实都是你的负面新闻,都是关于……”
说到这里,李游停了一下。
桃叶知道,他即将说出来的那个词是「变态」。因为在刚昏迷那些天,桃叶的魂魄是滞留在现代的,她亲眼目睹了吃瓜群众们热议自己「变态」的各种场景。
李游避开了那个词汇,又继续说:“后来,你妈也就看到了新闻,来到了医院,看着昏迷的你,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说了好多你们母女以前生活艰难的事!那些事,很快也就上了新闻,引起了一大波网友的同情。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俩在网络中好像互换了角色一样,我忽然变成了被网暴的对象!”
桃叶一脸惊愕,她也没太想明白是为什么。
“我发誓,我当时真不是故意要弄伤你的!我胆子小,那会儿紧张得压根就没看准你的位置,我就想随便找个东西把你吓走而已!谁知道……我被你吓了个半死,我立刻就叫了救护车来抢救你,可你天天躺在医院昏迷,我天天都做梦梦到你来找我索命……”
听到这儿,桃叶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的!”李游讲的很认真:“而且,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就我这条件,你也不可能对我有啥企图!你可能只是跟我闹着玩的,我却……”
桃叶又笑了一下,她觉得,李游其实挺好的,但他自己却很没自信。
李游继续讲述着:“起初看到网上那样议论你的时候,我心里也很生气,我替你抱不平,在网上公开发布了很多我对你的看法,希望减少他们对你的误解。那时,好多人捧我,说我胸襟坦荡、以德报怨什么的……一转眼,风声全变了,他们说我发表那些言论只是为了塑造自己的完美人设,然后我人设在线崩塌!紧接着,什么说法都有!有的说我是故意打伤你,就因为事发在男厕,好上头条、容易出名;还有的说我跟你有感情纠纷,是典型的分手后报复!连以前主管给我评过的「最优秀员工」、「勤奋标兵」之类的荣誉称号,全都成了键盘侠口中的做作!还有人公然问我要不要直播带货?”
桃叶笑道:“看样子,你好像比我还惨!”
“那肯定了!你在被骂之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而我是因为你,先被捧了个「完美」的名声,名气差点赶上网红,所谓‘登高必跌重’,我自己又没想登高,却摔了个狗吃屎!天天有人给我留言,叫我陪你去死!结果我就真死了,骑个电车走神,连路上那么大一个坑都没看见,一下子就掉进去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给我留言说「掉坑掉得好」呢!”
桃叶淡淡一笑,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有些网民也就那样,不是打压,就是捧杀!不闹出点人命来,他们都不甘心的!”
李游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想少了,就算闹出了人命,他们也不会甘心!世上从来都不缺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
“没事,咱们不上网,不看,不想,不受他们影响就行了!”桃叶又笑了笑,来到古代后,几次徘徊于生死之间,她早已对那些流言蜚语免疫了。
李游点点头,又望着桃叶,长长地叹着气:“不过,我真的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单亲家庭,你妈妈独自一人抚养你长大,已经很苦了,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却害得她掉了更多眼泪,我好愧疚!”
桃叶没有作答,只是一笑置之。
可是,因为李游这些话,却让她在夜里想起了许多儿时往事,使她失眠了许久许久。
她不记得父亲的样子,因为父亲去世得太早,那时她还没有记忆的能力。
当她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母亲的东奔西走。
她的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为了担起养家的重任,每次只要一听说哪里招工薪酬比较高,就会跑到哪里去工作。
因为母亲在工作的同时还要照顾年幼的自己,她也随时跟着母亲迁徙。
这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她每在一个地方熟悉了、有了几个要好的玩伴,就该离开了。
每次分别,她都泪水涟涟,以至于后来不愿意再交朋友,因为,没有友谊,就不会有分别的伤心。
于是,她很孤独,也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
她知道,她随时会去往下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一个地方,可能是本地,也可能是外地,可能是工厂、农场、餐厅、或者某一个雇主的家。
为了省钱,母亲会尽可能住在工作的地方,那样,她就会和母亲一起挤在宿舍狭窄的床位上;如果单位实在不管住,她们也会就近找一个租金最低的住处,那个住处,可能漏风、可能漏雨、可能脏兮兮、也可能是和一大群人合租。
曾经的许多年,她一直都很努力,她的学习成绩也很优秀,她体谅母亲的辛苦,也希望未来能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但是,她渐渐发现,她的母亲虽然过得落魄,心却要强,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或者说,就是因为生活不如意,常常遭人白眼,母亲才会更要强。
在她印象中,母亲经常会跟她说谁谁家的孩子获得了什么奖项、谁谁家的孩子何等聪慧、谁谁家的孩子勤快懂事,好像全天下的孩子都比她强!母亲总也拿别人的优点来比自己的缺点,说得她越来越没自信!
母亲要求她不能睡懒觉,一次都不能;母亲要求她每次考试必须在班级前三,要求她不能买与学习无关的物品、不能看与学习无关的书籍、不能和不爱学习的同学交往、不能和男同学交往,更不能去任何娱乐场所!
此外,母亲还限制她住校时的生活费,她每个月的开支,都绝对稳稳是室友们中的倒数第一。
在母亲的要求下,她确实也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但是,她却越来越懒得动脑、懒得动手,恨不能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只想当一条咸鱼……她曾经的空间个性签名就是:翻不动身的咸鱼,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浑身上下都贴满了封条的人,她最多只能挣扎着把封条给扯断,扯得乱七八糟,却无能为力把封条给揭掉。
大学四年,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做兼职,其中也包括骑一辆共享电瓶车送外卖,否则,连同学们叫她去聚餐,她都没钱参加……
毕业之后,她竟然惧怕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便以「去大城市闯荡」为名,远远离开了母亲,却时不时接到母亲的电话:谁谁家的孩子读了研究生、谁谁家的孩子找了个多么优秀的对象、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公务员……
过年回家,长一辈的亲戚们更是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小烨啊,你妈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孝顺她……”
去年,打着「新冠疫情,不便回家」的旗号,她就把过年见亲戚这茬也给省了!
她每个月都会适当给母亲转账,以表示自己在外边混得还不错……母亲也会以此为谈资,在亲友邻里们面前大肆宣扬……
当母亲看到新闻、得知自己「闯荡」的工作其实只是送外卖而已,而且还干得不咋滴,应该会很吃惊吧?亲友们是不是已经嘲笑过很多遍了?
想了这么一大串,桃叶想得真是心累!
人活着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套上更多的枷锁呢?
因为夜里失眠得太久,天亮后,桃叶又特别困,但她没敢睡懒觉,她知道她是借住在寺院的禅房,僧人们肯定早早就开始念经文了,她哪好继续睡!
她和李游一起去挑水,虽然李游说不用她帮忙,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当一个寄生虫,她坚持跟李游同样劳作,将寺院中的水缸都挑满。
然后,她又和李游一起将摆摊用的器具装上一个手推架子车,到古树下继续摆摊施舍膳食。
由于李游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但桃叶剩余任务量还有点多,因此李游还是把每次去树下取餐的事都叫给桃叶,希望最后他俩可以基本同时完成任务、同时回归现代。
一上午,桃叶不住地在心里计算已完成数量、剩余数量,估摸着后天……甚至是明天,她大概就可以和李游一起去找鬼王申请圆满离职了……
午后时分,阳光有点刺眼,桃叶坐在小凳子上昏昏欲睡,她才刚栽了一下头,李游忙推她:“有人找你。”
桃叶还以为是又有人来求吃食了,谁知抬头睁眼一看,竟然是王敬在摊位前站着呢!
王敬依然拄着手杖,微笑着看桃叶:“我有两句话想问你,能借一步说话吗?”
桃叶心想,王敬要问的,无非又是关于满堂娇的命案,因此态度冷冷的,就指着李游说:“这是我亲哥哥,你要问什么,在这儿问就行!我和你之间,不需要单独说话!”
“那好吧。”王敬又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只管问了:“我就想问你,你睡在我房间那一夜……是你的初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