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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玄幻魔法 > 荆棘之门 > 一百八十六 白夜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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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烧是种酒!

产自北方冻土的酒!

若论清甜爽口,它根本比不上星罗城邦的“阅千帆”!

若论回甘香醇,它也拍马不及伽罗城邦的“思齐酿”!

但自面世以来,它便公认为人间界域“三大名酒”之首!将各式各样的名贵酒类完全压在身后!

尽管它的历史只有不到三千年!

它的原料并不特殊,无非就是一年当中短短几个太阳不肯下落的月份里,这片冰原外围冷硬的土地上勉强可以收获的小麦、高粱、马铃薯等等极普通的农作物!

在天气过于恶劣的年份,从连云山脉或者千针山脉北麓为数众多的物资中继站里收获的,再越过浮冰遍布的狭长海域运输来的各类谷物,它也从不挑剔!

因为在取之不尽的雪水淬炼之下,任何原料来到这里,最终都将剩下同一种味道!

那就是烈!

势不可挡的酷烈!

一口下肚便能冲出胃袋,窜进所有毛孔中去!

在风雪似乎永无止境的这片广袤冰原上,也只有这种味道才能长久!

被驻扎在此已有三千余年!与它拥有同样味道的人们所推崇!所依赖!

在他们火热的胸膛里代代传唱下去!

经久不息!

这位独自饮酒的少年看来也是如此!

他的腰间挂着整整五个皮革酒囊,一只握在手里,其余的早已空了!

这种容器是北方冻土上的标配,每只都有至少一加仑的容量!况且酒窖师傅们从来都会灌至最满,要吞一大口才能堵上塞子!

然而他的眼里依旧难以看到几分朦胧,这座兵站里的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早已不再炫耀“酒量”这种东西!

包括那位无酒不欢的军团长大人!

不过这位少年从来没有在意这些事情,“白夜烧”对他而言,不过只是无尽苦痛之中唯一能够找到的那一丁点消解,只是来此之后三百多个日升月落里渐渐养成的习惯罢了!

尤其是在今夜!

他所在的地方是数百米雪崖上的一处冰坳,铁铸般的坚冰挡不住多少北风,却能埋起他的身影!

雪崖之下是兵站里如林树立的营帐,绝大多数人们都已睡下了,只有巡夜的战士们还在尽忠职守!

而他的面前却早已竖起十数根棱角分明的冰碑!每一根都与那枚记忆水晶一般规整!无比端直地深深插在雪里,将幽幽的寒光投在他的身上!

他习惯性地屈起手臂,又是一口烈酒吞下,子夜已经过去,来到这里的整整一岁光阴也已过去,再过片刻,就是祭奠的时间了……

凄厉的寒风永远学不会呜咽以外的声音,崖下传来几声呼哨,似乎又有营帐被强风吹倒!很快就被帐中昼夜无熄的炉火迅速引燃!

这里的所有防御阵法都有极强的针对性,根本没有多余的资源浪费在其它地方!

不过骚乱很快就平息下去,在巡夜者的帮助下,被惊醒的人们迅速扑灭火焰,然后扎好新的营帐继续睡下,在这种地方,忍耐与平静是最基本的素质!

雪崖上的少年依旧静静坐着,并不担心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事,况且在这个深夜,他根本就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或许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某些强者知晓,但至少在今夜……莫要来打搅他……

从战友们的闲谈中他早已清楚,除了近在咫尺的军团长大人之外,在几十公里外的邻近兵站里从未参战的那位神坛强者,同样也驻扎了一年左右!

那位强者是位女性!还是数量稀少的苍龙一族!在妖精谱系之中,这样的族群几乎都有十分紧密的血脉联系!

与他的挚爱之人!与那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孩子!关系或许非同一般!

他当然清楚这些是谁的安排!即使他任性地来到这里,也终归有人牵挂着他!终归不想他遭遇到任何危险!

可他哪里还有勇气面对她们……

就连这排冰碑都仿佛在狠狠质问着他!

——是否还有祭奠他们的资格!

无论因为何种缘由,他都是戕害至亲之人的凶手!!!

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人间界域自古至今,无论按照哪个时代的律法,他都不应该继续活着!!!

可是他却又一次活下来了……

又一次!!!

大如轮锯的雪刀疾旋而下!在厚重的衣甲上撞击出无数惨白的火花!

那两道黑白分明的龙卷依然纠缠在一起!丝毫不能停歇地旋转着!在唯有他才得见的地方狠狠剜穿着他的心脏!然后狠狠刺向更加深暗的地方!

就像千刀万剐之刑!

仿佛永无止境!

不过任何痛苦他都完全接受!

甚至渴望着它们!

听外婆说,爷爷的残魂是在她的面前完全消散的……

即便在那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时刻,爷爷都没有任何怨意……

只是说……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我苏氏便接受,哪怕就此绝灭”……

只是让外婆不要再干涉他,无论他会做何种选择……

他不清楚爷爷为何不再提及那件奇物……为何不提苏氏一族传续万年的责任……

或许在那万载寒冰中坠落之时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他却并未因此轻松半分……

在一年之前的那个清晨醒来之时,他觉得整个人都崩裂开了!

整座人间界域都不再有他容身之处!

哪怕他还活着!

哪怕“三年之约”已然过去!就连那位乾议长似乎都不再追究!

冥冥中有个声音要他来到这里,来到这片冰雪漫天的广袤疆域!

这里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曾浸满鲜血!任何一方坚冰之下都可能有尸骨埋藏!

但这里同样也是荣耀的源地!

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曾见证过无数次血战!讴歌过无数次的牺牲!

他已再不是那位毫无常识的失忆少年!他很清楚这三千年来,无数位有罪之人曾经来到过这里!

因为各种各样的忏悔与懊恨!

为能再一次骄傲地挺起胸膛!

为了洗刷那些罪过!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很快就会死去!作为“陷阵营”的一员!死在每场战斗的最前方!

只有极少数的强者能够活着离开,进而拥有整座人间界域的宽宥!

死去的罪人们……躯体与罪孽融入冰雪……就此云散烟消!

而那些生还者们哪怕在踏出冰原的下一秒倒下,他们的心灵也一定没有任何遗憾!

因为他们战斗过了!为了人间!

在名为“救赎”的宫殿之前,他们有资格获得那张无比珍贵的入场票券!

可是他呢?!

他还有资格么……

就算亲生爷爷都已原谅他了……他自己呢……

曾经那些玩偶一般破碎的鲜活面孔……在他的眼前……真的可以再次笑起来么……

哪怕是在梦中……

母亲……

您能告诉我吗……

那柄小巧玲珑的银质剪刀捧在掌心……整个头脸狠狠垂下……深深埋入冰雪!

他泪落无声……

头顶上那团雪白轻轻跳了起来……露出黑曜一般的瞳目与嘴喙……轻轻落在少年的膝边……静静偎依着他……

这只可怜的小家伙依然不懂为何会有水分流出眼眶,可是它的神色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至深至沉的哀伤……

它幼小的心里充塞着的……全部都是名为“痛苦”的心绪!

在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夜里面!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

因为它的主人就是如此……

懂事的它丝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并未和平时那样悄悄吹散雪花……往常之时……它的主人早已钻进营帐……或是埋头绘制更加复杂的纹路……又或者看似睡去……却在它无法触及的某个“空间”里一直待到天亮……

它也和现在同样……静静地陪伴着……等待着……

等着重新攀上额头……掩住那层雪样苍白的长发……

今夜的风雪却似更加幽怨了……许是因为这处冰坳里的“异物”们已经待了太久……在本应平整的雪地上……这些无法抹平的“凸起”扎眼无比……

这些“异物”突兀而来……却像今夜阴郁无比的幽暗一般……踟蹰不去……

在这片冰原上……在更加酷寒的漫长冬季里……“今夜”不过只是计时魔具上的概念罢了……

若再向北方……在那座满布空间裂缝的“洞口”附近……一年中的“极夜”将会持续六个整月……

因为在这段时节……温暖的阳光似乎忘记了这里……就连月亮都要相隔半月才能姗姗出现……

唯有似雾似雨的幻彩光晕时常现出流形……恣意篡改着整片天空的颜色……

而这位少年终于坐起来了……

他珍而重之地收起了母亲的遗物,双手之间却有黑白分明的冰晶花枝悄然成型,然后一一落到每一座冰碑脚下……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简单的元力造物只是随手之事,而这种式样却是来此之后才见到的……

这些冰花不止在雪崖下的这处兵站……在整个北方冻土上据说都极为流行……似乎拥有另外的某种寓意……

不过那些依然与他毫无关系……

他默默呼唤着那位女孩的名字……当然没有任何回复……

然而十几条淡若游丝的灰意却在缓缓析出……向着他的脑后归去……

那些冰花竟也随之缓缓消散……却有十几蓬荧荧光芒无声无息地辉散开来……仿佛坟冢上面飘忽不定的磷火……

流元视界当然早已开启……尽管在这个时间……“出离”并不会主动出现……但是流元的计算却从未停止……

所以他很清楚那些灰意流失了多少……

即使这些冰花只是饰物……毫无战力……

即使绝大部分都能回归体内……

可终归是有消耗的……

他消耗的是无比珍贵的魂魄……

爱琳的魂魄……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耗费着挚爱之人的痕迹……

将近一年过去了……他的黑白元力没有一天不在增涨……黑白两道旋卷没有一天不在伸长……脑后那团元轮没有一天不在加剧旋转……

那些灰意却愈加稀薄……愈加黯淡……

但是……除了痛苦之外……他根本就无可奈何……

更加找不到任何能够改变现状的办法……

这不仅仅是他诡谲的身体……在这座兵站之中……还有很多令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按照规矩……他这样的极罪之人早就应该投向最前端的战场……与潮水般的妖魔近身死战……

而不是被强行留在北方冻土的大后方……不但任何罪名都未尝背负……还在无穷无尽的魔具修缮当中……一点一点消耗着灰意……

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这样活着……

如果他死了……或许爱琳的残魂便能就此解脱……

可是那些灰意却像一道无比执拗的链锁……

更加决绝地分割着黑白……

就算他唤醒了“暴虐”……那些灰意依然还在无怨无悔地燃烧着自己……竭尽全力地阻止着他……丝毫不给他任何自我毁灭的机会……

然而这样悲哀的存活……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狠狠地灌着酒……将最后一滴烧灼狠狠咽下……却也只是意识模糊一些罢了……

他很羡慕雪崖之下可以如常醉去的那些人们……只是他不应再喝了……

如果再喝下去……“暴虐”就会开始醒来……黑白元力就会旋卷地更加凶猛……体内每一处元力脉络都有可能化为战场……

在自毁之前……永远会是那些灰意当先耗尽……

在他失去记忆的三年里……爷爷也是这样做的……

在他呱呱坠地的十九年前……温柔的母亲也是同样执拗……

僵硬的脸庞终于柔和了些许……他咧了咧嘴……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心想她们若能活着相见的话……

会是怎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