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作家您所说的‘自己会看着处理’的意思吗?!”
春植出版社的社长办公室里,林允儿这个小助理进门以后反而抢先一步坐下,整个人气乎乎地扭头看向任宋演。
依照任宋演平时的风格,现在继续刺激或者调侃女孩两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但他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在看了看林允儿那双冲自己瞪得老大的眼眸后,便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耐心解释:“我的做法其实已经算是比较收敛了。你设想看看,假如不是你,而是纯揆、俞利她们,我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您说的意思我也明白,所以刚刚我才会那么配合,但是……”林允儿欲言又止,情绪大概也渐渐平复下去,“您突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我实在不太适应。”
“你的意思是说,你讨厌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你亲近的态度?”
“倒也不是说讨厌,就是……心情有点奇怪,还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您也知道啊,平常您是一个多么晦气的家伙……”
女孩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紧跟着,她就注意到办公室内气氛的变化,略微僵硬地转动脖子,冲着办公桌后的任宋演干笑。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对视了片刻,任宋演忽然作势起身,沙发那边的林允儿马上机警地往后缩去。
“别动!”她一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高声使出了杀手锏,“我现在可是你的‘至亲’!”
任宋演的动作还真就因为她这话而停住,在隔空又互相瞪了会儿眼睛后,男人低头失笑。
他在林允儿稍微惊讶的注视下坐回去,最后只是没好气地剜了女孩一眼,竟然也没再多说其他。
“看来作家您对待自己的朋友真的很宽容啊。”林允儿放下手,还不忘小声嘀咕,“对待别人也这样多好……”
“我活着可不是为了讨不在乎的人喜欢。”坐在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的任宋演头也不转地说。
“至少我活着的目标不是招人恨。”林允儿胆子很大地回答。
那边的任宋演果然又转头看了她一下,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着,一边说:“我看你现在对我也完全没什么敬畏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坚持对我用敬语?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不是交代过你了吗?我的朋友就没人用敬语跟我说话。”
“我当然记得您的吩咐,只是,习惯要改变也需要时间嘛……”
“你放心吧,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些讨厌你们的男团粉丝,我的粉丝也还算理智。没有人会因为你不对我用敬语而去责备你。”
林允儿愣了愣,她盯着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抿唇低下头问:“原来您早就看出来了?”
“‘黑色海洋’的起因之一就是因为你们被诟病对前辈不够尊敬,我亲自写过的情节,我当然很了解。”任宋演看着电脑屏幕,往后靠在椅背上,然后转头看向了女孩,“这么一看,你果然还是二十岁的林允儿,心理依然停留在2009年以前,走不出来。”
“那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阴影吗?”现在面对着任宋演,林允儿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坦诚,既然被识穿心思,她索性也不再掩饰,“您可不知道,那段长达九个月时间的空白期究竟有多么可怕。‘我们的人生可能都完蛋了’,类似于这样的想法那个时期可是经常出现在我们脑子里面。”
话说到这里,林允儿又瞥了瞥任宋演,嘴里嘟囔地补充:“当然……这对您来说可能就是为了完善小说而写出来的情节而已。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曾经的那些糟糕心情,真是越想越冤枉。”
“可是这也确实锻炼了你们,让少女时代变成一个整体,也让你们每个人变成了比以前更强的自己,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后,任宋演就关掉电脑,重新拿上手机站起来。
“您要去哪里?”林允儿下意识仰头看着他问。
走到门边的任宋演抓着把手,好笑地回头望来。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说真是如此,林允儿感觉此时任宋演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柔。
“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跟智恩他们说的话只是在糊弄他们吧?你肚子不饿吗?”任宋演故意看看手表说,“现在距离下午的上班时间可也没剩下多久了。”
已经完全忘记有这回事的林允儿心头一惊,迅速跟着站起,跑到了任宋演身边,紧巴巴地瞧着他问:“作家您准备带我去吃什么?”
任宋演对她轻轻挑眉,“这取决林助理你问的方式,我再决定答案。”
林允儿先对他眨了眨眼,接着就回过意来,很可爱地抿起唇角说:“哦……那我这么问好了。宋演你,准备请我吃什么?”
“‘宋演’?”任宋演一时哭笑不得地扬起了手。
林允儿连忙就捂住额头说:“这还不是您的要求吗!”
任宋演明白她这是在有意跟自己耍心眼,也懒得和她多推拉下去,扳下门把就径直往外走去说:“中午我们去吃牛肉吧。”
“真的?!”女孩的双眼一瞬间仿佛都蹭地亮起。
“哦,对了。”
在等待电梯的时候,任宋演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明天晚上我有个约会要去,你可能需要一个人吃饭了。”
林允儿歪头看他,问:“你之前不是说我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一步都不要离开地跟着你吗?”
“如果从我们回来那天算起,今天刚好是你前两次被迫穿越回去的节点,不是已经三天了吗?假如今天没什么情况的话,我觉得我们也能暂时放松一下。最重要的是,我不太方便带你一起过去。”
林允儿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问任宋演:“对方是谁?我认识的人?其他我在这里还没见过面的成员吗?”
“你的重点是什么?”任宋演也侧头看她。
“又是女人吗?”林允儿也挺直言不讳地问。
虽然明白不是那么一回事,但从林允儿这话中听出些许隐约的不悦后,任宋演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他对林允儿摇摇头,莞尔地说出一句令女孩瞪大眼睛的话:“不是女人……是男人。”
夜晚,烟熏火燎的路边烤肉店里。
“呀。”
坐在隔板遮挡的座位上,任宋演无奈地问他对面的人:“既然吃不了牛肉和猪肉,为什么还要特意约我来烤肉店?”
“就是因为吃不了所以鼻子才总是想闻一闻味道不是吗?”对方的嗓音微低,说话间似乎总带着笑意。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对任宋演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让你跟着我一起吃别的,你自己想吃肉就点啊!”
任宋演听到这话似乎就想骂人,但张开嘴后还是翻了翻白眼,拿起旁边的果汁饮料给对方倒满。
“呀,我约你单独出来就是为了两个人能够自在一点吃饭。”对方拿起装着果汁的杯子冲他瞪大了眼,“结果你和我家里面的人一样,也把我当成病人来照顾了吗?”
“闭上嘴,你就老老实实喝吧。肝不好还想喝酒?”任宋演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摇头,“不行。秀荣都给我,还有你平时身边来往的那些朋友打过招呼了。你现在就是患者,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打电话让她过来把你带回家去。”
这话说完,任宋演顿了顿,莫名一笑,喝着杯中的酒感慨:“不对,现在我应该改口叫‘郑太太’或者‘弟妹’吗?”
“呀,你比我还小五岁啊!”坐在他对面的郑敬淏幼稚地伸出手,张开五指对他使劲儿晃动。
任宋演没好气地说:“相差五岁,和我却是军队同期的家伙还好意思让别人叫哥吗?”
“这小子又这样。哎,真是……”郑敬淏张了张嘴,而后抱怨,“每次说到这方面的时候都要拿这点反驳我。是啊,你大学毕业就直接服役了不起!”
任宋演终于也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下,摇着头喝酒说:“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免役来着。”
“说得好像谁不想一样,我要不是艺人我也不想去。”郑敬淏说着心里话瞥了任宋演一眼,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容。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私底下很好相处,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让朋友都感到腻烦的缠人。
“话说回来,”两人在喝了几杯后,任宋演突然就挺气愤地放下杯子,皱眉看去说,“你这家伙不会真是李俊浩、金俊完上身吧?”
“你在说什么呢?”对面的郑敬淏正在低头吃着烤肉店提供的炒饭。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喜欢朋友的妹妹啊?”任宋演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他对郑敬淏伸出一只手,屈指整理着,“你看,你先和秀珍在教会认识,两个人因为职业相近所以慢慢就熟悉了,结果后来秀珍把秀荣带去教会的时候,我听说你第一时间就跑去要了联系方式?还有我呢?我认识你的时间还要更早。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警告你以后不要接近任何名字叫‘秀荣’的女孩子,这话你究竟是记住了还是没记住?”
听他讲到这里,郑敬淏就口中含着饭低头控制笑意,忍了又忍才抬起头来说:“呀,说起来我也很奇怪。你不会身上真有什么灵气吧?你当初说是什么给我占卜的时候,我嘴上说着‘是是是’,但心里一直都没信。”
“直到你遇见秀荣为止?”任宋演心情相当复杂地瞧着他说。
“嗯。”郑敬淏还很老实地点点头,继而又对他略微讨打地笑了笑,“虽然事到如今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说实话,当初你的那番话确实激起了我一点逆反心理。当然,最初和秀荣接触除了好奇以外,我本身也对她有一份好感。而且随着我们俩来往次数变多之后,这份好感也慢慢转变成了真正的喜欢。这些说起来确实也有你的功劳,我还要谢谢你呢。”
“你想让我用烧酒瓶叫你见识一下我当初说的‘血光之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已经让我见识过了啊。”郑敬淏彻底忍不住笑起来,他缓了口气才继续说,“呀,我和秀荣向你们公开恋情的时候,那一天,我印象特别深刻,你这家伙硬是追了我一条街,我差点以为真的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要不是早和我认识,我们俩的交情要是稍微差那么一点,也许那个时刻你真的会死在我手上。”任宋演说完也笑了下。
旋即他脸上的笑容淡去,微微吸气:“当初要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应该先把你拽去医院才对。”
“行了,你也要和我爸他们说这些我不愿意听的话吗?”郑敬淏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接着咂咂嘴,好像觉得挺合胃口,“这也不是你的风格——我们说点你擅长的吧。现在要怎么办才好?你也知道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秀荣其实没怀孕。”任宋演拿起酒杯先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个我当然知道。”郑敬淏摇了摇头,“可是我还是让步了,但之后的那件事我不想再让步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秀荣她放弃?说实话,她的反应也有点过度了对吧?人家医生也只是说,我之后可能需要做移植手术,她提前一年就开始做准备。谁知道呢?也许到时候我的情况就完全好转了。”
“那你们结婚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任宋演反问他。
这句话显然把郑敬淏问得一怔,他整个人继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
“其实你自己也预感不太好,也觉得一年后,自己会面临需要家人捐献器官的抉择,所以现在才这么焦虑,不是吗?”任宋演看着自己这位少有的同性好友说。
他撇过头去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觉得你和秀荣之间的问题根本和理性无关。你们都是因为感情现在才会弄成这样……你说自己觉得秀荣反应过度了,但你其实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吧?秀荣的爸爸,不管自己和家人再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失明了不是吗?对秀荣来说,病不只是病啊,一旦生病,酒意味着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