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门锁解除和重新启动的动静接连作响。
在玄关处的灯光亮起的同时，智能管家的问候声也传入耳中。
“欢迎回来，作家。”
正在换鞋的任宋演先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看到地上的鞋就停下动作。
他转身打开旁边的鞋柜，林允儿今天的外出用鞋并不在，这无疑指向一点事实。
“她人呢？”任宋演纳闷地抬起头问。
“允儿小姐出门了。”智能管家很老实地回答。
男人无奈地揉着额头说：“我当然是在问原因！她出门去做什么？家里来了其他客人吗？”
“依照允儿小姐出门之前留下的交代，她这趟出去是单纯的逛街。”
“所以她还知道我会问，反而让你来转达？”
任宋演低头拿出手机，皱眉翻了翻，语气并不意外地念叨：“果然，kakao上面也没有留言。”
假如李纯揆看到他这副样子的话，多半又会忍不住感慨，说不定还会摇着头再嫌弃一句“老古板”。
“据我的分析，允儿小姐已经是具备充分自主能力的成年人。对于这种基本日常活动，我想您不需要过多担心。”智能管家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你以为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外出会有什么事情吗？”任宋演本来还要解释两句，想想还是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他板着脸走进家里，突然又抬头说：“我发现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为什么每次都替她说话，究竟她是你的主人还是我是你的主人？”
“当然是您。”另一边架子上面的蓝牙音箱传出应答声，“允儿小姐不是您的客人吗？您是我的主人，所以照料您的客人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任宋演盯着那台蓝牙音箱，片刻后终究是没好气地一笑。
客厅的沙发留着一块平板电脑，任宋演坐下的时候随手就拿了起来。
这台平板电脑当然归他所有，只是现在使用权被他转交给了林允儿，用来协同在家工作，以及方便她平常随时翻看自己前两次穿越的影像。
通常出门，林允儿不会把这东西带到外面，以免不小心被旁人看见录像画面造成麻烦。
“她出门之前就待在客厅玩平板吗？”
“我不确定允儿小姐她的行为能不能定义成‘玩’。”
“你现在是在跟我装傻吗？装作听不懂人类自然语言？”
总觉得自家的管家已经有了胳膊肘往外拐的趋势，任宋演干脆不再多问，按下平板电脑的电源键，打算进入桌面看一看。
林允儿拿到机器不过几天，自然不存在个人隐私的问题，他有些怀疑女孩是不是从监控记录中发现或记起了什么，这才会跑出门去。
结果平板电脑确实变化不大，几乎和他前几天交到林允儿手上那会儿一模一样，只是多出了一个youtube软件。
任宋演打开时程序还没退出，林允儿在看电视剧，取消暂停后一段在韩国相当脍炙人口的台词声就传了出来。
“我不管怎么想，大叔你应该就是鬼怪没错。我爱你哦……”
任宋演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手里的平板电脑，几秒后就失笑地低下头。
“所以，现在自身最大的问题还没解决，已经开始学着享受这边的生活了吗，林允儿小姐？”他轻声地说着，口吻听上去并不客气，嘴边的笑容却丝毫不加掩饰。
“您的样子，看起来很难分析。您现在是感到高兴吗？”天花板上的一处摄像头转动，镜头对准了他。
“倒是谈不上高不高兴，”任宋演摇头，“只是……觉得她能够这么快适应，心里有点庆幸而已。”
估计也就只有本人不在的时刻，他才能如此坦率地表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智能管家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所以，这种庆幸，难道不是替对方感到高兴的意思吗？”
任宋演眯眼看向正对着他的那处摄像头说：“你现在又不装了是吧？有的时候真想让莱恩在升级的时候顺便调整一下你的系统。从宠物和管家的角度来说，你这几年的表现是越来越叛逆了，任春植。”
他放下平板电脑，用手揉着脖子，侧身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过了几分钟，男人才冷不丁地开口：“猫咪啊。”
“是，”方才消失的柔和女声又在一瞬间回应了他，“作家，我在听。”
“你会讨厌我吗？之前我因为那丫头的事情要求你闭上你的眼睛和嘴巴。”任宋演嘴里呢喃，“秀妍说的事情我也不是不清楚。恰恰相反，你我都知道我当时的命令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你会讨厌我吗？你现在对我有这种拟人化的情绪吗？”
“并没有。”智能管家的答复声没有产生丝毫停顿，“我能理解您的做法。”
任宋演轻笑了声，终于闭上眼睛说：“‘理解’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不能理解的话，你就会开始讨厌我了？”
“作家您太喜欢抓别人的字眼了。”那道柔和的女声居然煞有介事地对他说，“我能理解您，毕竟允儿小姐是您的客人。”
这句话是它第二次提及，躺在沙发的任宋演却闭着眼懒散地说：“其实，她对我来说并不是客人。”
“那允儿小姐对您来说是什么？”
“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礼物’吗？”
男人给出了个很让人惊讶的形容。
“‘礼物’吗？”
“嗯……她就像我从命运那里收到的一份礼物。礼物就是礼物，收到的人难免会感到惊喜，只是，我打开以后发现好像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既然不是真正想要的，那不是应该退还回去吗？”
任宋演无声地扯起嘴角，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自语：“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林允儿啊……”
他忽然又翻身坐起，故作严肃地交代：“我们之间的这些话，你可不许透露给她知道，记住了吗？”
“为什么？”
“因为我怕她猜到什么。那丫头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实际上还挺精明。该说不愧是我写的‘林允儿’吗？”
柔和的女声顿了顿才说：“我觉得比起这点，也许您所说的这些话会让允儿小姐她感到难过才更重要。”
刚刚还很平静的任宋演好像愣了愣。
他很快垂下眼，说：“所以才不能让她知道……要不然，她要是又哭了怎么办？”
“那您不要说这些话不就行了？”智能管家似乎在用愈发难以理解的口气问他。
“哪怕口头上没说，心里面却在这么想，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任宋演再次往后仰头靠着叹气，“老实说，当我确定她只是《starworld》的林允儿的时候，我的失望也许不比她自己少多少。可是说不出口，即便刻薄成我这个样子，有的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我活到这个岁数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不去说，隐瞒着想法一起生活不行吗？”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不过，我这两天发现这种情况越是维持，我和她感情变好的话，心情说不定会变得越来越愧疚。因为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每次看见她的时候的那种遗憾。”
“既要刻薄，又要诚实良心地活着，您曾经的生活大概也过得很辛苦吧？”
男人的眉梢不由得动了动。
他倒是也没继续发脾气，随意选了个客厅的摄像头瞪去两眼后就坐直身体说：“帮我打给那丫头吧。不管怎么样，我总得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是。”
客厅桌几上面的手机不必拿起就弹出拨号界面，任宋演注视着那个保险起见直接存为“林助理”的备注名称，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约莫等了几秒，电话就被顺利接通，那头传来含着疑惑的声音。
“喂？作家？”
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林允儿把手机拿到眼前又确认地看了一遍。
她瞧着那个被自己背地里备注成“?作家”的昵称抿抿嘴。
“?”在韩语里相当于语气词的“哦”，因此林允儿给任宋演的通讯录备注就是“哦作家”。
因为姓氏一样的缘故，林允儿实在不想把那个“?”字给完整地打出来，这才把名字给存成了这个“哦作家”。
关键是，这还不只是意思的问题，这个“?”还是个平语形式。
也就是说，林允儿不光偷偷给任宋演瞎取了个外号，而且用上了很不恭敬的语气……
也许正是基于这点原因，眼下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这个备注名称，林允儿有种很奇怪的心虚感。
她怀揣着不解，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这次总算听见了男人的回应。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哪里？”
林允儿拿着手机扭头，踮起脚尖，目光艰难地越过熙攘的人群，想在周围寻找一个标志性的东西。
“我现在……大概在社稷洞这边？”
“‘大概’？”
“我之前是坐观光巴士来着。结果现在首尔的路线我实在不熟悉，到处换乘，结果逛着逛着，我自己就……”
女孩自然而然地露出讪讪的表情。
隔着手机，任宋演好像也猜到了她此时的样子，奇怪地静下来。
他这不吭声，反倒把林允儿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就对着手机说：“那要我现在就回家吗？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去了，还以为会需要一段时间……您之前不是说让我熟悉熟悉在这边的生活吗？我之前离开的时候也有记得跟春植管家说来着……”
她的语气很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在另一头家中的任宋演没由来地皱了皱眉。
他沉默片刻就说：“我只是问一问你的位置而已。春植确实也转达过你的话。所以，你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午饭我们不是分开吃的吗，我之前送你回家，你说自己会解决，所以是去外面吃了吗？”
在电话这头的林允儿忍不住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似乎从男人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丝极其少见的温和。
她没去多想，老实地回答说：“嗯。之前看了一下家里冰箱的材料，我自己都处理不好，然后就想出去买菜，又想到既然都要出去了，那不如就干脆去街上吃好了。”
“那你现在是吃完了午饭，正在街上闲逛？”
“嗯……差不多？”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比如又看见那些黑点之类的情况。”
听到任宋演的这句询问后，林允儿才像是明白过来他给自己打来这通电话的目的。
女孩微微愣神，“所以，您是担心我跑到街上又会突然回去，现在才急忙打电话给我吗？”
任宋演没有否认，但随后也解释：“这次你在这边待的时间不是已经超过你第一次待的时长了吗？如果我之前的推测没错，你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被你的世界给拉回去。或许就在此时此刻，同样是在你跟我通话的下一秒。”
他这话说得很严肃，耳边却一片安静。
任宋演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别开这种玩笑。我都听见你的呼吸声了。”
“不是……”女孩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了一下，“我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的消失，不仅给孝渊姐带去慌乱，大概也让您感到紧张了吧？毕竟，那个时候孝渊姐虽然就在现场，和我通话的人却是您。”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这次可能的返回上面吧。”
“所以我没猜错？我当时的消失，确实给您造成了很大困扰。”
“像这种事情，正常人都会感到紧张吧？你对我来说又不是无需关心的陌生人。”
“老实说，您应该也清楚，如果我真被我的世界抓回去，您和我都做不了什么，所以为什么还要作无用功？明明您是个很理性的人。”
“因为你是‘林允儿’。”
“‘林允儿’对您来说就很重要吗？”
男人停顿了下，然后就轻声说：“嗯……很重要。”